不知何時淅淅瀝瀝下起小雨。
霍雲山坐在馬車上頻頻張望, 不見來人。正考慮是否駕車去接,忽的,車身往下一陷, 斗笠人跳上車, 說:“快走。”
霍雲山來不及多問, 駕車朝西。跑了一路, 雨越下越大, 道路泥濘,只得找個地方把車停下避雨。
這人的斗笠已經摘下,露出一張極年輕的臉, 看他身手老辣,想不到竟是個介於少年與青年之間的半大孩子。他睜開眼, 看着霍雲山, 咧嘴一笑, 露出一顆虎牙,說:“貴妃娘娘, 還記得我嗎?”
這一問倒把霍雲山問住了,她仔細打量這人,有些眼熟,但少年人長起來變化很大,認不出來, 只得搖頭。
少年嗤笑一聲, 說:“貴人多忘事啊。我是武峰, 雷平、雷東狗, 還記得嗎?”
“啊!”霍雲山想起來了, 這孩子正是當年她初入京城時打過交道的小乞丐。
武峰見她想起來了,笑得更燦爛了。
“你怎麼在這兒?”霍雲山問, “他們兩個呢?”
武峰說:“這個說來話長啊。”他挪動身子,讓自己靠得更舒服,說:“雷東狗是被瘋狗咬了,病死了。雷平逃出去,再也沒見過了。”
“逃出去?”
武峰嘿嘿一笑,說:“我們仨跟你道別後,沒多久就被人盯上了,東躲西藏,雷東狗就是那時候被狗咬的。剩下我跟雷平,抓進戲班,說是學戲,但學的都是刺殺防身的功夫。雷平吃不得這虧,他機靈,抽個空檔跑了。留下我一個。其實也成,一直當乞丐也挺沒勁,就那小子說都不說一聲就自己跑了,把我撂下,太不夠兄弟。”
霍雲山看他肩上有傷,趁他絮叨,扒了他上衣,給他上藥。
武峰齜牙咧嘴只管說:“後來啊,我才知道,是鐵七爺----鐵七爺你知道麼?就是福王裡功夫最棒的那個。”
霍雲山怔了一下,點頭,問:“他怎麼了?”
“他也死了。在懷來,被大炮轟死了。還是我給他埋了。到底養了我這麼久,又教了我一身本事。我大概就是他養的死士,士爲知己者死嘛。命都不怕,何況是給他收屍。不過也覺着,他也是給人當差,我應該是福王的死士。”
“你見到福王了?”霍雲山問。
“沒,有點兒怪。原本說好讓我出關等着,說是接應從懷來來的人。等了好多天,不見人來,我實在等不得,去懷來一看,屍橫遍野,七爺都死了,聽說福王被捉了。這下我該怎麼辦?”武峰把手一攤,說:“正沒主意,有信又讓我去京城。讓後就等到你了啊!”
霍雲山從武峰顛三倒四的口中大概理出了頭緒,原來李慈晏在懷來時預備脫身,不料被擒,而後再讓武峰來接應她。她抓住武峰問:“你見到福王了?是他給你的信嗎?是他的信嗎?”
武峰說:“不是啊,我洗澡的時候有個人從背後來給我說的,還給我留下了這個荷包,說的暗號也對,那自然是我恩主了,沒見到人,不過這人身手好,竟然讓我沒察覺。乖乖。”
霍雲山又問:“是什麼時候得到的消息?”
“三日前。”武峰肯定的說:“我早晨洗澡,三日前的一大早。讓我到西直門接應你,然後護送你去龍官寨。”
“不是肅州嗎?”
武峰說:“我還騙你?那人說得可清楚了,是龍官寨。我也沒記錯,不可能記錯,我記性好着呢!對了,還有這個。”他從懷裡掏出一把扇子,遞給霍雲山。
霍雲山看見這把白玉扇,眼睛都直了,忙把自己身上那把扇子取出來,一對比,竟然大小、花紋一模一樣。只是武峰的這把扇角有磕破。
“這是傳信的人給你的?”
“咦,你也有啊!”武峰大大咧咧道:“不是。是我從七爺身上發現的。你見了那麼多好東西,給我看看,值多少錢?”
霍雲山把扇子遞給武峰,心中後怕,皇后這些虛虛實實險些讓她丟了小命。霍雲山看着武峰,問:“你還有什麼東西麼?”
“什麼?”武峰反問。
“比如說,印章?”
武峰笑道:“你怎麼知道的?是還有個王八印。那人讓我到了龍官寨再給你的。既然你知道了,諾,給你。”他在懷裡掏了半天,捏出個小金印。
霍雲山接來一看,果然是李慈晏的小印,忍不住笑道:“還是你狠,騙的皇后又騙皇帝。”霍雲山揭開簾子,雨已經小了,只餘牛毛雨絲欲收未收。她說:“雨停了,我們走吧,回龍官寨。”
武峰看着她沒動,說:“貴妃,你眼睛都快冒星星了。”
“別叫我貴妃。”霍雲山說。
武峰像模像樣想了想,說:“那我叫你什麼?姐?山姐?乖乖,竟然跟貴妃攀了親戚。”
霍雲山也看出來了,這孩子大約被憋得太久,難得抓住她這麼個說話的人,一路上嘴裡不停,嘰嘰喳喳,又是少年人心性,一會兒折柳,一會兒抓蜻蜓,還捧了一個癩□□給霍雲山看。攪得霍雲山情緒還沒醞釀起來就被他吵散了。看着武峰活潑的背影,霍雲山想,這大約是李慈晏怕自己亂想,找這麼個人來跟自己搭伴,被他胡攪蠻纏,倒還真有些開懷。
雨後的春日,顏色如洗。霍雲山的心情也如霽月初晴,充滿了期待。
他二人一路西行,卻頗順利,以爲是上天庇佑,其實是京城局勢有了變化,讓人無暇西顧。
短短半個月,皇長子與皇次子接連夭折,皇帝以皇后安心養胎爲由,把後宮權力交給了皇三子的生母王德妃。皇后宮中心腹全被撤換,賀英蘭雖還頂着皇后的名頭,其實已被架空。宮中變化歷來與朝中風向息息相關,賀、安兩家武將與王家爲首的文臣間,關係出現了微妙的變化。
賀英蘭卻不怎麼害怕,該吃吃,該喝喝,眼見肚子越來越大,心也越來越定。她用鑲滿寶石的裁紙刀,拆開家書,是爹爹的親筆,全是絮絮叨叨說些家常。賀英蘭好笑,大約也只有這種信能到她手邊,可李慈煊啊李慈煊,機關算盡,總有被人算計的時候。突厥的局勢她早已瞭解,三月前赦拓兵變謀殺突厥王,成了新的王,面對尚不穩定的人心,新王必定南下,想依仗一場勝仗扎牢自己的地位。但凡突厥用兵,她賀家軍就是最重要的對敵寶貝,何愁她這個皇后站不穩?
賀英蘭摸着已經隆起的肚子,安然一笑,說:“最要緊的就是你了,長住了,順溜地生出來,到時候就什麼都有了。你外公還閒成這樣,那就是還未動兵啊,我們等得起,不急。”
霍雲山跟武峰卻很着急,他們爲了躲避追捕,繞出關外,越走局勢越不對,又被逼回關內,到了關內,卻出現了追捕武峰的通緝令,貼在城門口,進出城的人一個一個比對着過。
武峰笑道:“剛打聽了下,雖然只通緝我,但是找的卻是年輕的一男一女。要不咱們變個妝?”
“怎麼變?”
“夫妻?”
“那還不是一男一女?”霍雲山白他一眼。
武峰想了想說:“我當爹太嫩了,要不你當我老孃,那就是一老一少了。”
霍雲山哼道:“你有見過這麼年輕漂亮的老孃麼?”
惹得武峰大笑,往後退了兩步,霍雲山一晃眼,人在她眼前不見了。
霍雲山爬出車一看,地上一個黑洞洞的土坑,武峰掉在裡面也莫名其妙,僞裝的草皮落在他身上,他也沒拍掉。兩人還沒反應過來,霍雲山眼前一黑,被矇頭罩住。
兩人雙雙被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