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章(四個男人一臺戲(3章in...)

初挽也沒想到, 這個年輕店主竟然是聶南圭。

不過想想也是,在一九八四年, 家裡就很有些老玩意兒, 能把攤子鋪這麼大的,四九城裡也沒幾家。

說起聶家的歷史,要追溯到清朝晚年了。

從清末到解放前, 古董界值錢的是青銅器,那個時候古董玩家講究的是三代青銅器, 也就是夏商周青銅器。

那個時候瓷器根本沒法和金石比, 也就是宋元名窯瓷器的價格還能比較高,其它的根本比不上,隨便一件商代銅鼎能換一堆正經官窯名瓷。

初家祖上是做瓷器的, 也做玉器珠寶,到了初挽太爺爺這一輩,他不甘心默默無聞, 便開始做古董生意,開始的時候他做元明清瓷器,但是這個發不了什麼財。

發大財的都是金石玩家, 他知道這市場行情, 也開始想入青銅器這一行。

要學青銅器, 必須有四書五經的底子,要對夏商周歷史文化了如指掌, 太爺爺在這方面也是下了大功夫研究的, 總算是入了門。

而那時候,靠着青銅器發了大財的, 頗有幾家,其中一家就是炭兒衚衕的聶家。

從聶南圭往上數四代, 也就是他祖爺爺那一輩,是前清的翰林,可惜被牽連獲了罪,罷了官,但到底是曾經的翰林,結識了一批翰林院的金石學者。

他被罷官後,便乾脆做了古董商,專蒐集了青銅器給那些金石學者老翰林。那個時候老翰林金石學家們都喜歡銘文,青銅器上有銘文才能賺大錢,這聶家祖爺爺本身四書五經底子好,拓了毛公鼎上的銘文來臨摹篆刻,成爲仿鑄做僞的大行家,這買賣便經營得如魚得水,成了西安知名的大青銅器商,也成就了“西安造”仿鑄青銅器的大名。

本世紀二十年代,西北鎮嵩軍攻打西安,圍城八個月,聶家傾全族之力支持守城將領楊虎城李虎臣,但是這一仗打得艱難,城中絕糧,五萬百姓活活餓死,十三朝古都遭遇有史以來最慘烈的一劫,聶家元氣大傷。

爲此,聶家其中的一脈離開西安,遷往北平城,也就是聶南圭這一支。聶南圭太爺爺道行深,在四九城站穩了腳跟,儼然成爲經營青銅器的大戶,甚至做到了北京古玩商會副會長的位置。

自己太爺爺早年爲了增進見識,四處淘換銘文拓本,曾經和西安城聶家一位子孫結交,花了重金求得散氏盤和毛公鼎銘文,誰知道那位聶家子孫就是一吊兒郎當公子哥,自己太爺爺五百銀元求了一些篡改的假銘文,引以爲恥,從此不喜聶家,到了聶家遷至北平,雙方彼此忌憚,面和心不和。

之後,聶家購得一大批青銅器,以爲是正經商代青銅器,花了大價錢,其實那是“蘇州造”,是當年鑄銅名匠周梅谷的作品。太爺爺和周梅谷有些交情,知道這批所謂“商代青銅器”的來歷,不過他自然不吭不響,聶南圭太爺爺因爲這個打了眼。

後來日本侵華,他們從天津運往九江口的一大批貨,船到了錢塘灣,被日本駐杭州灣海軍劫走,花錢託人索要兩年未果,那麼一大批青銅器就這麼便宜了日本人,聶家再無能力購置底貨。

好不容易日本投降了,東交民巷花旗銀行庫房案一聲炸雷,幾家大古董商遭劫,這次不光各家損失慘重,更是折損了親人數條性命,初挽姑奶奶,聶家三少爺,並當時法國大古董商盧芹齋義子,都牽連其中。

這搶劫案名震京津冀,撲朔迷離,聶家推斷太爺爺的九龍杯引來災禍,太爺爺卻覺是聶家三少爺裡應外合招惹是非引火燒身,雙方由此再不顧同行之誼,互相怨恨。

想起昔日恩怨情仇,初挽也是笑嘆一聲。

在之後的許多年裡,初挽和聶南圭幾次棋逢對手,因爲祖輩舊怨,也因爲彼此咽不下那口氣。

但是以後的聶家,終究再不復往日的輝煌,此一時彼一時,青銅器的年代已經過去了。

精緻華美的小小鼻菸壺瓷器,遠比搬運那笨重的青銅器省心,任憑你是夏商周稀世珍寶,在古董玩家眼裡,也不如一件宣德青花瓷來得有情趣。

今天自己能在聶南圭手底下奪得明朝大開門青花瓷並全身而退,原因有二,一則自己沾了重活一世的便宜,這聶南圭如今到底青澀了一些,自然吃了虧;二則,也是聶家在瓷器上,到底欠了火候,沒有初家的家學淵源深厚。

想到這裡,初挽伸出手,摸了摸自己帆布包中的五顆玉珠,將那顆漢代黃玉珠拿出來,陽光下,卻見那玉珠柔和如脂,細膩滋潤,色澤濃郁猶如蜜蠟,這樣的玉珠,實在是罕見。

她仔細打量了一番,那黃玉珠上還有一個小孔,小孔穿得非常規整,兩頭還導出一個小引弧,這種做工,實在是罕見。

朝珠是清朝官員上朝的披掛,按照品階不同,顏色也各有不同。民國初年,清政府沒了,古玩市場上便流出大量朝珠,這些朝珠五花八門,價格不一,舊時人家壓箱子底有些朝珠,魚龍混雜和普通玉珠摻和在一起,倒是不稀罕。

不過眼下這一個,和田黃玉珠,在那時候也只有一個人能用了,那就是皇帝。按照歷史上的記載,這朝珠應該是乾隆皇帝祭祀地壇專用的了。

這可就又比普通的黃玉珠更添了許多價值,雖只有一顆,但也不容小覷。

按照初挽的評估,十年之後,炒作一番,二百萬估計也是有戲。

旁邊蘇鴻燕見了,好奇:“你這個珠子好看,像是炒熟的小黃栗子。”

初挽笑了笑,隨意用拇指摩挲着,之後漫不經心地放在帆布袋中:“是挺好看,留着玩吧。”

心裡想着,這聶南圭若是知道,自己就在他眼皮底下,得了青花瓷蓋罐,還得了這麼一粒乾隆御用朝珠,估計能氣死。

反正不管因爲什麼原因,她和聶南圭的第一次交手,她完勝了。

初挽又想起那聶老頭,那人的眼光才叫毒辣,今天也是多虧了他不在,才叫自己討了這麼一個大便宜。

這時,蘇鴻燕小心地抱着幾個瓶瓶罐罐,自然是寶貝得很,又有些得意,覺得自己“撿到了”。

陸建昭:“按說就算清朝仿的,青花瓷的,清朝的青花瓷也值錢!”

初挽將自己的五顆珠子收好了,這才慢吞吞地道:“清朝仿元青花瓷,一百五十塊還是可以的。”

蘇鴻燕激動:“那就是了,撿着了!”

初挽卻問:“不過就剛纔那小店主,那精明樣兒,你從他手裡撿漏,你覺得可能嗎?”

蘇鴻燕一想也對,不過她很快道:“那不是你厲害嘛!”

初挽:“我再厲害,也不至於從人家手裡硬討便宜,沒好處的事,人家不幹的。”

陸建昭聽得蹙眉:“挽挽,什麼意思?”

初挽:“這雖然是清朝仿元的,但是民國掛的彩,掛彩的活兒做得不行,價錢大打折扣了。”

蘇鴻燕一口氣差點沒上來:“什麼?”

陸建昭也懵了,瞪眼睛:“挽挽,這是什麼意思?十幾塊的東西,咱花一百五買?這不是給人送錢嗎?”

初挽:“別急,咱們走僻靜地兒慢慢說。手裡東西你們拿牢了,別摔了。”

當下一行人走到了一處僻靜牆根底下,初挽讓蘇鴻燕打開包袱,她拿出來那蓋罐,用包袱皮擦了擦,才道:“我讓你買,醉翁之意不在酒,買的不是那民國掛彩的打眼貨,而是這個——”

她這一說,兩個人都詫異了,打量着這其貌不揚的玩意兒:“這不就一破蓋罐嗎?這都有裂紋了!”

初挽嘆:“這可是開門貨,明正統青花瓷蓋罐。”

蘇鴻燕一聽,眼睛都瞪大了,她自然知道明青花瓷意味着什麼,那是明朝青花瓷最鼎盛的時候,全世界都認明青花瓷!

如果真是明青花瓷,這就不是一百塊兩百塊的了,這必須得大幾百,甚至上千!

初挽用包袱仔細擦了擦,最後指着底下:“瞧,景德鎮御窯廠燒的,假不了。”

蘇鴻燕倒吸一口氣:“這,這如果是真的,咱賺大發了!”

初挽點頭:“把心放肚子裡吧,真的。”

陸建昭回憶着剛纔種種,突然間一拍大腿:“我明白了!你是故意要買這個,對方以爲糊弄住你了,以爲你看走了眼,想把這個掛彩的當正經清朝仿的賣給咱們,他一心惦記着想沾咱們這個便宜,結果你利用他的求成心態,順手讓他把這個蓋罐搭給咱們了!”

蘇鴻燕想起剛纔種種,自己還在那裡急赤白咧地想着急買那個後掛彩的瓶子,還生怕這件事鬧黃了,沒想到人家初挽早盯上了青花瓷蓋罐!

她喃喃地道:“我犯傻了,是我犯傻了。”

初挽卻道:“這就是你的妙處啊,就是你急切想要的那股勁兒,那是一般人想演都演不出來的棒槌相,所以他才大意了,如果沒有你,就我一個人去,這事絕對成不了。”

棒槌是古玩行的行話,意思是敗家,傻子,不懂還要買。

蘇鴻燕呆了呆:“意思是我就是一個起鬨架秧子的?”

初挽點頭:“差不多,你不可或缺。”

陸建昭聽着,再次恍然:“所以你當時不是真生氣?就是故意拿樣子,趁機要求搭上這件!我還說呢,怎麼突然這麼大火氣,都要和人吵起來了!”

初挽:“對,蘇姐姐不懂行着急想要,我被你催得亂了分寸,不及細想只能買,但是討價還價不舒坦,下不來臺,要面子,這個時候纔可以硬賴着要他搭一個小的。不然無緣無故提起那蓋罐,他必生疑心,或者我們兩個都是內行,他也得起疑了。”

就聶南圭的精明,但凡這過程他起了謹慎之心,就別想從他手裡拿走這青花瓷蓋罐了。

蘇鴻燕打量着那青花瓷蓋罐,愣了半晌,最後喃喃地說:“這就是傳說中的高手過招嗎?”

初挽:“這才哪兒到哪兒,就隨便玩玩吧。”

蘇鴻燕看着初挽:“這,這確實是青花瓷嗎?”

初挽不想解釋這個:“你回去讓你爸仔細研究研究就是了,反正一百五十塊,買不了吃虧,萬一你後悔了,不想要了,行,給我,看在你今天當棒槌演戲的份上,我二百塊收。”

蘇鴻燕忙道:“那不至於,不至於……不過你費了那麼大的勁,我,我是不是得分你點?”

初挽:“不用了,我也沒興趣,你自己留着玩吧。”

蘇鴻燕呆呆地看着初挽,一時不知道說什麼。

初挽看着也就一高中生的樣子,年輕又單純,結果……

明朝青花瓷,被她一說就是“留着玩”??

初挽:“再說我也沒吃虧,我那不是隨手買了幾粒珠子嘛。”

如果不是有那件後掛彩的瓶子打掩護,她要想從聶南圭眼底下拿到這黃玉珠,未必就能成,就算成了,那代價也不小,所以這也算是自己得到的回報了。

一點不虧。

*******

蘇鴻燕抱着罐子瓶子高高興興地走了,陸建昭再看初挽,那眼神就完全不一樣了,那就是敬佩得不行了,像是膜拜神仙一樣的眼神了。

以至於上公交車的時候,陸建昭從旁竟然伸出手要虛扶着她,那一臉的恭敬殷勤,簡直沒眼看。

初挽看着,有些無奈,不過也有些熟悉,這是她熟悉的後來的陸建昭嘛,其實人不錯,在收藏之道上對她言聽計從,拍收藏類電影的時候還請她做技術指導。

她又想起來聶南圭的出現,想着上輩子的一些人和事終究會到來,不過自己有了一次經驗,好好把這條路走下去,總歸會把一切都經營好。

那九龍玉杯,也終究會重新現身吧。

回到家後,吃了中午飯,初挽把那幾枚珠子擺弄了擺弄,除了那枚黃玉珠,其它幾個都是普通清朝的珠子,雖然年代近,但是竟然也不錯,給小孩子當玩意兒還是不錯的,也就隨手放在袋子裡了。

吃過飯,過去見了老爺子,老爺子說起明天的安排,明天一大早,陸守儼要開着吉普車過去南口,順便把家裡三個孫子都帶過去,到時候去永陵幫着種地。

初挽也就沒說什麼,她現在對於挑男人這件事很沒信心。

把這幾個男人運過去給自己太爺爺看看,讓太爺爺拿主意吧,太爺爺覺得行,對方又願意娶的話,她就嫁了得了。

陪着說了一會兒話後,初挽便過來馮鷺希這邊,誰知道迎面卻遇到了蘇鴻燕。

蘇鴻燕一見到初挽,激動得不行了:“我已經讓我爸看了,我爸說一看就是真的,說這是正兒八經明朝青花瓷,這一定是真的,要不是咱撿了漏,外面買的話怎麼也得上千了!初挽,可真有你的,我看那聶老頭精着呢,那個小聶店主雖然年輕也不是好惹的,一家子都是精明人兒,你竟然從他們手裡虎口拔牙,我可真真是見識到了!”

初挽並沒太在意:“都是小事,也是你機緣好。”

她其實不太知道怎麼應對這種熱情,需要笑着說沒關係,還是怎麼着,應該怎麼反應?

她完全不懂。

上輩子也遇到過一些過分熱情的,彷彿要把她捧成神仙,她更不知道該怎麼應對。

所以這種時候,一般都是沒什麼表情,安靜地等着對方退卻。

蘇鴻燕卻將一大兜子東西往初挽手裡塞:“初挽,這是給你的,你一定要收下,好好補補身體,你看你瘦的,還有一塊布,你可以做衣裳!”

初挽見此,也就收下了:“好,謝謝你。”

雖然初挽臉上還是沒太多表情,不過蘇鴻燕依然喜歡,喜歡得恨不得抱住她。

那可是正經明朝青花瓷,那多珍貴啊!

等蘇鴻燕走了後,初挽這才鬆了口氣。

她覺得人和人之間就心平氣和地打交道多好,該怎麼着怎麼着,別整這些了。

她打開那網兜,裡面有雪花膏什麼的,還有一塊布料,她其實自己用不上,便想着這雪花膏送給馮鷺希,布料也給她吧,反正她幫自己做衣裳了,這些送給她挺好的。

下午初挽就在家學習,把那些輔導題目做做,她發現還是有些難度的,哪怕這幾天自己也學了一些,但是也有一半完全不知道怎麼回事。

她嘆了聲,路漫漫其修遠兮,上輩子陳蕾能夠考上大學,還是有點本事的,這方面她就不如陳蕾,只能自己踏實努力了。

晚上回來,馮鷺希給她收拾東西,竟然給她準備了一堆吃的,有臘肉,也有白麪,還有奶粉什麼的,甚至也準備了雪花膏和蛤蜊油之類的。

初挽看着這些:“伯母,有個朋友送給我一些,我還說給你呢。”

馮鷺希笑道:“我有的用,這些給你的,你不是想回去踏實學習嗎,反正也沒別的事,自己多抹抹,把自己養好,奶粉你每天喝一點,慢慢就能長高一些了,你現在就是太瘦了。”

一時又道:“趕明兒建暉建昭他們幾個兄弟都過去,老爺子說了,不用客氣,讓他們幹活就行,誰不好好幹,你回頭說,讓老爺子治他們。”

初挽笑了:“好。”

*************

第二天,陸守儼早早開着吉普車過來了,陸家四孫子陸建暉也趕過來了。

陸老爺子已經讓人準備了不少禮物,都是很稀罕的,有些根本就是特供,外面買都買不到的。

他特意拿了一包菸絲,說是蘭州的青條:“初老往年曾經提起,他最愛蘭州的青條,要用古法刨成的,這是我特意託人弄到的,你拿給他,你說青條,他就知道了。”

初挽聽着,謝過收起來了。

陸老爺子也是極懂自家太爺爺了,人年紀大了,再貴重的什麼物件也不看在眼裡了,不過太爺爺活了這一輩子,獨愛這一口。

這些東西,連同馮鷺希準備的其它吃食,統統搬上吉普車。

陸建昭自然是殷勤得很,現在他看初挽就是看神仙,敬佩得五體投地,恨不得鞍前馬後那種。

陸建時看他這麼殷勤,有些氣不過,也比拼着殷勤起來,一口一個挽挽,親熱得不行了,初挽上車的時候,他就在旁邊扶着。

上了吉普車後,初挽靠左手邊坐,陸建昭和陸建時都迫不及待想挨着初挽坐,兩個人這麼一爭,竟然卡在座位那裡,彼此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互不相讓。

陸建暉倒是淡定,他已經在研究所工作了,最近正忙工作,突然被老爺子下令請假,說是要去永陵村勞動。

他大致知道怎麼回事,不過並不是太在意,所以現在就等於執行任務。

他是盡心盡力想完成任務的,但是如果讓他和兩個弟弟這麼爭風吃醋,他做不來。

爲了娶媳婦傷了兄弟和氣,犯不着。

初挽看看這兄弟倆,也沒吭聲,很漫不經心地看着窗外。

前面一直不說話的陸守儼突然沉聲道:“你們兩個像什麼樣?都下去,讓建暉坐那個位置。”

當叔的一聲令下,兩個侄子狠狠對視對方一眼,較勁只好告一段落,誰也別吃虧,兩個人一起下去,陸建暉聽令,坐進去,挨着初挽了。

本來陸建時和陸建昭都想和初挽說說話,但是現在隔着一個陸建暉,他們兩個自然不太方便了。

初挽就隨口和陸建暉聊了幾句,聊起他研究所工作的事。

陸建暉這個人聰明又本分,用陸老爺子的話說是一個有蔫主意的人。

他今年二十四歲了,比初挽大五歲,是放開高考後第一批大學生,本科學電機,碩士學的自動化控制,碩士畢業後在自動化研究所工作。

陸建暉因爲忙於學術研究,三十多歲才結婚,娶的是自己相處多年的研究員同事,兩口子正好一起搞科研,據說新婚夜還在那裡探討水下機器人的最新研究進展。

初挽這麼聊着的時候,難免想起自己和陸建暉的可行性。

雖然外人會笑陸建暉和他未來妻子不是夫妻是同事,但到底是不錯的姻緣,她如果和陸建昭在一起,倒彷彿是毀了人家現成的夫妻緣分一樣。

現在,只能先不去細想,湊合接觸着吧。

初挽便隨口和陸建暉說起機器人的事,其實陸建暉並不是太健談的人,於那人情世故上也不精通,不過聊起機器人,倒是很有興致,初挽隨便一問他就說起來。

他現在在的部門具體叫做自動化控制研究所,目前研究室的研究課題是機器人。

初挽其實大約知道,他以後研究成果斐然,在八十年代末就主管了國家機器人示範工程,之後更是和俄羅斯合作,研究出了領先世界的水下機器人。

當時不少企業看中了,想投資這一塊,陸建時也想投資,找初挽要錢,奈何初挽對於小錢是不太在意的,讓陸建時隨便花,但是這種投資,她並不想放手,於是自己去找陸建暉聊,聽陸建暉講了這個領域的發展前景。

她聽了後,非常感興趣,覺得好玩,也覺得有用,當時便抽出一部分資金組建了公司,和陸建暉合作,她記得就在她出事前,陸建暉還找她提起來,說是要在夏威夷東海域進行中國六千米以下機器人的深海試驗考覈,這當然是天大的事,因爲這種技術已經超過了原俄羅斯和法國。

如果這個試驗成功,那中國智能機器人將上一個臺階,同時中國在未來海洋開發中也會擁有了主動權。

這些,初挽也就是聽聽,她聽懂了,就願意支持。

反正她做古玩掙了很多錢,自家人,掙不掙錢她都願意支持。

如今,初挽重新聽陸建暉說那些構想,她考慮了一番,便決定多說一點,把他的思路往前推一把,這樣也許一些事就改變了。

“我記得那天看到一本書,一個荷蘭人發現了沉寂在南海的寶船,那是中國遭遇了海盜襲擊沉船的,他們把這艘寶船打撈出來,發現了數百萬件康熙瓷器。”

陸建暉蹙眉:“他們發現了,然後呢?那是我們中國的瓷器吧?”

初挽:“這個人非常瘋狂,因爲那艘船上的瓷器太多了,他認爲物以稀爲貴,爲了擡高瓷器的拍賣價格,只留下了二十多萬件,其它六七十萬件全都瘋狂砸爛了,之後他將那些瓷器賣了天價,發了大財。”

陸建暉聽得直瞪眼:“太過分了,這是什麼書,我們沒有辦法阻止他們嗎?”

初挽淡淡地道:“技不如人,如之奈何?你也不用太當真,就是我在朋友家看的一本書,地攤上買的,估計瞎編的,寫着玩呢。”

這自然是以後血淋淋的歷史,那人在拍賣會上瘋狂拍賣中國瓷器,消息傳回國內,中國方面才突然知道有這一回事。當時的國家還沒制定保護海外文物的法律,在文物海底打撈方面又是一片空白,完全沒有這方面技術儲備。

對方宣稱不是在南海打撈,而是在公海打撈,中國對此更是無能爲力。

沒辦法,只能匆忙派了陶瓷專家前去拍賣會,希望能挽回一些損失。

只可惜,人家二十多萬件瓷器連續拍賣了九天,鬧得沸沸揚揚,中國人卻連舉牌的機會都沒有,就眼睜睜看着大批瓷器流落海外。

因爲當時中國人只湊了三萬美元,哪怕擁有優先購買權,但屢屢遭到高位報價的狙殺,中華瑰寶淪爲他人囊中之物。

陸建暉呆了半晌,終於道:“所以我們必須在機器人領域下功夫,可以用水下機器人發展水下探險,這種機器人也可以用於水下打撈考古!”

初挽:“有道理!”

陸建暉嘆道:“今年我跟着代表團去了美國和加拿大,參觀了十幾個城市,看了國外海軍海洋系統中心研製的機器人,那可真是大開眼界!我們和世界的差距太大了,想起來真是心急!”

初挽看着他焦急的眼神,想起後來,再過些年,蘇聯解體,之後他們研究所就要和俄羅斯合作研製水下機器了,也就安慰道:“這個你不要太着急,我們現在和國外差距確實有些大,如果一味盯着最好的,急於求成,說不定還要走彎路,慢慢來唄。”

她找補道:“你看,就像我現在想考大學,我就不敢考京大,我只敢報最一般的學校,訂一個小目標,這樣才更有可能成功嘛。”

陸建暉聽着,默了一會,道:“挽挽,你說得也有道理,我再想想吧。”

初挽也就不說了。

不過陸建暉再看向初挽,那感覺就不一樣了:“挽挽真是聰明,別人如果看到那個故事,估計也就看看熱鬧,挽挽卻能想得更遠。”

初挽謙虛:“我就瞎說說。”

陸建暉嘆:“你瞎說說,也挺能給我啓發的,我應該多和你聊聊,我之前就沒想過水下考古這個領域。”

初挽和陸建暉這麼說話的時候,陸建昭聽着,只覺得感慨連連。

別看人家初挽打小兒在鄉下長大 ,但是這見識大啊,一些有的沒的,竟然都知道。

他估摸着,這可能就是初挽太爺爺那裡學來的,老人家的閱歷就是不一樣——這想法自然偏頗了,不過沒辦法,就在昨天,他真是被初挽和那聶家小掌櫃高手過招的心機和策略給驚到了。

他覺得這樣的初挽懂得什麼都不奇怪,這就是天生的高手。

他沒多想,陸建時卻想多了,他現在如坐鍼氈,心裡很不是滋味。

本來他覺得陸建昭肯定看不上初挽,畢竟初挽是鄉下姑娘,長得也不怎麼樣,但是陸建昭不一樣,陸建昭是大學生,平時經常和同學一起圓明園划船啊或者去玉淵潭爬山什麼的,還會跳個迪斯科舞,總之時髦得很。

這樣的陸建昭,哪能看上初挽,他是想着初挽被陸建昭冷待之後,自然能體會到自己的好,到時候自己哄一鬨,初挽自然是自己的了。

可誰想到,轉眼功夫,不知道怎麼着,陸建昭突然就對初挽那麼殷勤了,這讓他怎麼想,這不是和他對着幹嗎?

他突然就多了這麼一個強有力的對手!

誰知道,他和陸建昭正爭得火熱,兩個人較勁着,突然,半路里又殺出一個程咬金,陸建暉竟然也和初挽聊得火熱??

他就不明白了,這有一個算一個的,平時看着也不想談對象,平時也沒說對初挽有興趣,怎麼突然就冒出來了?

陸建暉比他們大幾歲,平時就是一個榆木疙瘩,腦子裡都想着研究項目,怎麼突然間就知道哄着初挽在那裡說話了呢?

陸建時深吸口氣,用手支着額頭,他咬牙,搖頭,不明白啊不明白!

就在這時候,一直沉默不言的陸守儼突然開口了:“差不多到了,我送你們到村裡,你們先在這裡幹活,晚上時候自己過去南口吧。”

陸建時幾個倒是沒意見。

陸守儼:“等會你們自己把東西搬下去,我還有要緊事要辦,你們代我向老太爺問個好吧。”

初挽聽這話,覺得那言語有些冷漠,便下意識掃了一眼前面的陸守儼。

誰知道恰好和陸守儼在後視鏡中視線相對。

只是很短的一個瞬間,兩個人的眼神便錯開了。

但是初挽分明感覺到了陸守儼眸光中一種說不出來的疏淡感,和之前對待她的態度截然不同。

她先是疑惑,之後想了想,恍然。

她略有些譏嘲地勾脣,輕笑了下,眼神看向窗外。

這七叔對他幾個侄子一向不錯,以前他上軍校回來,總是會帶他們出去玩,還會教他們拳腳功夫。

現在,他估計覺得她耍着他那幾個寶貝侄子玩兒?

畢竟堂堂陸家的孫子,擺在她眼跟前挑。

他這當叔叔的,估計覺得陸家孫子成了板車上的大白菜,還是論堆兒賣的,覺得自己寶貝侄子被作踐了,不痛快了?

可這也不是她要的,是有契約的,也是陸老爺子熱情塞給她的。

她就想挑挑揀揀找一個好的,有問題嗎?

就這,她還嫌陸家這些孫子一個個歪瓜裂棗難下嘴呢!

就沒盤好菜。

***********

吉普車繼續前行,或許因爲山路並不好走,走得很慢。

一車幾個人欣賞着車外的風光,這個時節,其實山上的桃花已經開了,只是這麼遠遠望過去,十三陵山脈依然是蒼茫灰敗的,彷彿還沒有從冬日的蕭殺中回過神來。

便是些許桃花開了,也顯得淡薄蒼白,淺淺的那麼一些點綴還不足以撐起這綿延幾十公里山脈的春天。

也只有吉普車恰好經過桃花樹邊的時候,大家才恍悟,敢情這是桃花,已經開了。

陸建時被兩個堂哥打擊,心裡其實並不好受,不過看着這桃花,還是嘆道:“一年之計在於春,一日之計在於晨,這是春耕的時候了,我們來體會下農活也挺好的,算是感受自然的氣息了。”

說話間,吉普車往南走,抵達永陵村頭坡下的時候,初挽便指路:“從這條路下去就是永陵了。”

陸建昭看向那邊的永陵,道:“我記得看過一本書,說領袖參觀十三陵,提到成祖永樂皇帝朱棣,說他敢在北京建都,還敢把陵墓放在這裡,不怕蒙古人鐵騎,是個有膽識的人。”

初挽點頭:“是,朱棣長住土木行宮,理政練兵,不忘戎武。”

陸建昭聽了,便有些得意,有意賣弄,繼續道:“永陵埋葬的是嘉靖帝,這位皇帝在位時間比較長,所以他把自己的永陵修建得僅次於明成祖的長陵,據說這位皇帝特別迷信,二十年不上朝,重用嚴嵩,還有那個海瑞,他把人家海瑞給下到了大牢裡,一直到他兒子繼位了,才放出來。”

陸建時不高興地瞥了一眼陸建昭:“八哥,你真懂,什麼都懂,這知識就是淵博啊!”

他很有些嘲弄的意思。

他確實是有些看不上,沒事跑這裡賣弄知識,有意思嗎,顯擺自己是大學生嗎?

陸建昭看了陸建時一眼:“你啊,還是多學着點,你看看挽挽,什麼都懂,咱們這道行比起挽挽差老遠了!”

陸建時一聽這話,差點氣得臉都紅了,瞪着陸建昭說:“八哥,你是大學生,我比不上你,知道你厲害行了吧!”

陸建昭好笑:“我就說句話,你惱什麼惱,還不讓人說話了?”

陸建時:“你聽聽你那陰陽怪氣的!”

陸建昭:“是誰陰陽怪氣!”

旁邊陸建暉有些茫然地看向這兩位堂弟,完全不知道他們怎麼了。

一路上,他一直都在回想初挽說的話,他覺得初挽說得有道理,給他提醒了,這是目前這件事應該怎麼做,他還沒想通。

怎麼突然這兩位堂弟就吵起來了?

而陸建昭和陸建時到底年輕,都是二十歲出頭的小夥子,血氣方剛的,又都對初挽存着一些心思,誰也不願意在初挽面前丟人,於是兩個人你嗆我,我嗆你,竟眼看着要打起來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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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挽本來有些犯困了,正在那裡迷糊打盹,就聽那邊兩個人吵架,她也沒想搭理,想換個姿勢繼續睡。

誰知道這時候,陡然間,吉普車一個剎車,停了,她差點磕到前面。

陸建暉也是猛地一驚,又見初挽差點磕到,連忙護着她說:“挽挽你沒事吧?”

陸建時和陸建昭差點摔倒,驚訝地看向前方開車的陸守儼:“七叔,怎麼了?”

陸守儼聲音涼淡:“你們兩個要打架,下去打。”

陸建時和陸建昭面面相覷,愣了。

陸守儼:“下去。”

陸建時和陸建昭臉都紅了,不知道說什麼。

陸守儼:“還打嗎?”

陸建昭厚着臉皮說:“七叔……我們只是討論問題而已……”

陸建時也小聲說:“沒說打架啊,都是兄弟,好兄弟鬧着玩而已。”

說着這話,還作勢摟了摟陸建昭的肩膀,陸建昭嫌棄地瞪他一眼,陸建時也回瞪。

陸守儼面無表情:“那也下去吧。”

陸建時無奈了,心想怎麼好好地把七叔惹惱了,便哀求:“七叔,你壓壓火——”

陸守儼卻只是淡聲道:“到永陵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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