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挽確實沒想到, 他會有這一面,他的情緒一直都很內斂, 好像永遠都保持着遊刃有餘的掌控感。而剛纔的話, 顯然有些過於情緒外露,甚至可以說是直白了。
但是這個事確實是自己犯傻了,當時自己和他侄子聊天, 他推門進來,哪怕她表現得自如一些, 也不至於那麼生分, 倒是彷彿把他排除在外一樣。
於是她到底無奈地聳了聳眉,小聲嘟噥說:“這事看來都怪我。”
陸守儼看着她,很不在意地道:“沒事, 也不是什麼要緊的。”
不過,他很快補充說:“以後有什麼事,你可以先問我。”
初挽聽這話, 低聲道:“好,我知道了,以後有什麼問題, 我肯定先找你, 畢竟——”
她笑看着他, 脣角翹起:“你是我未婚夫嘛。”
“未婚夫”三個字,被她用那麼輕軟的聲音說出來, 便帶了許多的親暱。
陸守儼的心便被輕輕叩了下, 只是輕輕那麼一下,些許的不悅瞬間煙消雲散, 身體的二百零六塊骨頭,每一塊都變得柔軟。
他垂眼看着她:“你嘴上說得比誰都好聽。”
初挽無辜:“難不成你認爲, 我只是嘴上哄哄你?”
陸守儼:“你從小就會哄人,誰知道有幾句真的。”
初挽覺得冤,她搜腸刮肚,最後終於道:“你看,我需要借錢,第一個想到的就是你,我也只會找你借錢,因爲別人都不如你好,也不如你親近。”
初挽急於向他表白自己:“那當然了!除了你,我還能向誰借錢,只有你讓我放心!”
陸守儼看着眼前小姑娘,她很用力很認真,一定要讓他相信的樣子。
那個他捧在手心裡的小小姑娘,會仰臉看着他,軟糯糯的聲音要他答應這個答應那個。
“七叔?”初挽皺着細眉,小心地看着他。
“在想借給我錢的事?”初挽納悶,“我一提錢,你竟然想得這麼認真,我看我提別的你也沒這樣啊!”
陸守儼聽她那有些委屈的聲音,低笑了下,道:“我只是突然記起一件事,難免多想了。”
陸守儼笑看着她:“挽挽,你是不是很喜歡那個雙獾玉掛件?”
初挽沒想到他竟然提起這個,一時也是愣了。
陸守儼黑眸中帶着些許戲謔:“所以特意買了送給自己的?”
當時她送給他,可是說好了要送給他結婚用的,甚至還特意試探他結婚的事。
她當時哪裡想到後面的事,結果現在可倒好,竟然成了自己送給自己,繞一道手還是自己的,真是面子裡子都賺了!
她咬脣:“沒有,我當時根本沒這麼想!”
初挽瞥他一眼,還是有些羞憤:“你信不信由你!算了我不和你說了,我回屋了!”
陸守儼見她有些惱了,也知道自己過了,忙道:“挽挽,我就是開個玩笑,你別往心裡去,我知道你不是這麼想的。”
初挽心裡還是有點過不去:“那我也要回屋,我困了。”
陸守儼:“挽挽,我其實是有正經事和你聊。”
初挽咬脣睨他一眼,黑白分明的眸子裡寫着懷疑:“什麼正經事?”
陸守儼收斂了笑,道:“挽挽,過來下。”
初挽狐疑,不過還是跟着他到了一旁廊下,這邊僻靜。
陸守儼:“挽挽,其實我是想告訴你,家裡人多,性情也都不一樣,有什麼事,別往心裡去。”
他既然才從馮鷺希那邊回來,陸建冉也在,估計就是爲了這個。
當下道:“誰怎麼樣,我並不會太在意。”
她經歷過的事多了,如果哪個都放心上,那哪受得了,反正和自己將來大事無關的,基本都可以忽略了。
而有些人,早晚有一天會將搬起的石頭砸到自己腳面上。
陸守儼溫聲解釋道:“我小時候,大哥大嫂對我照顧比較多,我和建昆又是一個年紀,都一起玩的,建冉也常跟着,關係確實比較親近。”
初挽忙道:“你犯不着和我提這個,那不正常的嗎,那是你親侄女,又一起長大的,關係親近也沒什麼。”
陸守儼卻道:“不過再親近也只是侄女,她從小嬌生慣養的,可能覺得誰都得圍着她轉,我之前也不想說她什麼,是想着她也不怎麼回來,就在北京出差這幾天,過去也就算了。不過昨天的事,確實不像話。這件事,大哥大嫂也和她談過了。”
初挽垂下眼,嘴脣動了動,不過到底沒說什麼。
陸守儼低首凝視着她:“挽挽?”
他的聲音醇厚低沉,有一種撫慰人心的力量。
這讓初挽竟然莫名委屈起來。
其實確實沒必要委屈,本來也並不在意,只是他這麼說,如同心裡最脆弱敏感的地方被一雙大手溫柔撫過,於是她便衍生出一些本不該有的情緒。
甚至心口都酸澀起來。
陸守儼看到初挽眸子竟然泛紅,當下聲音越發放低了:“挽挽,你有什麼想法可以說出來,和我,你不用顧忌那麼多,怎麼都可以。”
初挽低着頭,小聲道:“我就是覺得,她故意針對我……我也不知道哪兒得罪她了,反正挺奇怪的。”
其實上輩子也是,但她也沒太搭理,反正本身交際也不多,都不在一個城市,根本礙不着她什麼事。
後來兩個人關係一般,陸建冉求上自己,她乾脆拒絕,爲了這個,陸建冉還特意跑去找陸守儼告狀了,當然也不了了之。
陸守儼聽她這麼說,眉眼微斂,沉默了片刻,才低聲道:“可能因爲小時候的一些事,她有點記仇。”
初挽好奇:“小時候陸爺爺疼我,她不高興?”
陸守儼:“差不多吧。”
到底是家裡長房的孫女,是被長輩和哥哥們寵着捧着的,後來初挽來了,她可能覺得自己被冷落了。
家裡孩子多,小時候都在老爺子這裡吃喝,心大的也就算了,心思細膩敏感的,就容易想多了。
陸守儼明明和他們年紀差不了太多,卻在侄子侄女間很有威望,也是因爲那是他從小管着的,底下侄子侄女都聽他的。
初挽有些納悶地道:“我不是早早就走了嘛,我不到五歲就離開了吧,也值當她一直和我記這種仇,就爲了這點小時候的事?”
她離開後,也就是偶爾回來住住,住十天半個月的。
陸守儼:“對,我也沒想到,她還計較着小時候的事,這次她確實過分了,不過她這兩天就回去上海,一時半會你們也碰不上了。”
初挽聽這話,打量着陸守儼。
陸守儼自然知道她有話要說:“嗯?”
初挽猶豫了下,還是試探着道:“我現在是你未婚妻了對吧?”
陸守儼點頭,肯定地道:“是。”
初挽問:“那如果她和我打架,你會向着誰?”
陸守儼聽這話,意外揚眉,帶着幾分無奈,笑看着初挽。
初挽被他看得竟然有些臉紅,她別過臉去:“算了這個問題太幼稚了,你就當我沒問好了。”
她就要走:“我真困了我要回去睡覺了!”
陸守儼卻叫住她:“挽挽,我已經寫了報告,申請機關大院的房子——”
他聲音略壓低下來:“等我們結婚了,肯定出去住,你不喜歡的人,可以不用理。”
初挽停下腳步:“嗯,那挺好的……”
陸守儼低首看着她細緻的眉眼,正色道:“挽挽,在我這裡,你會是我的妻子,我會照顧好你。至於別人,再親近也是親戚或者家人,不可能和我們一起住,你根本沒必要和別人比。”
初挽聽着他的話,耷拉下腦袋:“知道了,我已經明白了,我的問題特別傻。”
陸守儼道:“其實也不傻。”
他滾燙的氣息打在她柔軟的發上,認真地道:“挽挽,你和誰打架,我當然都會向着你。”
初挽聽這話,微怔了下,擡頭看他:“真的嗎?”
陸守儼輕嘆:“知道她爲什麼和你記仇嗎,還不是你小時候已經和她打過了。”
初挽不信:“我和她打?怎麼可能,她比我大好幾歲呢,我那時候還小,哪能和她打!”
陸守儼眸光縱容而無奈:“但你就是和她打起來了,你就是仗着有我護着你,天不怕地不怕的。那時候你闖了禍,還不是等着我給你收拾爛攤子。”
初挽:“……”
陸守儼低首望着她:“挽挽,現在你問我,你和她打架我幫誰,就已經特別沒良心了你知道嗎?”
初挽愣了下,之後小聲說:“可那是小時候的事,我又不記得!”
陸守儼便道:“好,那我把她叫出來,你現在和她打一架吧,打不過我來幫你,這樣就能往事重演,忘不了了。”
初挽便不說話了,她沉默了好一會,想象着自己和陸建冉打架的樣子,自己也笑起來。
和陸建冉計較這些太幼稚了。
她笑着嘟噥道:“我纔不和她計較呢,以後我是嬸嬸,她是侄女,不搭界的,我幹嘛和她一般見識!一個晚輩而已,她要是對我說話不敬,我就拿長輩身份來壓她!她再瞎說什麼,我就告訴她,你去和你七叔說吧。”
陸守儼笑道:“這就對了,你把我擺出來,看看誰還敢說什麼。”
初挽:“而且你今天給我剝蝦吃了,你又不會給她剝!”
小時候,陸建冉是親侄女,自己隔了一層,沒什麼血緣,到底心裡沒底氣,沒幾年自己就被接走了。
可是十幾年過去,自己回來了,最後勝利的還是自己。
再怎麼着,陸建冉是親侄女,自己不是,所以自己可以造反嫁七叔,她不行!
想象下今天陸建冉的心情,那得多不痛快啊,才竟然把這掌眼的事說出來!陸建冉又不傻,當然知道她說出來,回頭肯定被長輩教育,但她還是大着膽子說了,那估計是當場氣死了!已經不顧後果了!
陸守儼聽着她孩子氣的話,道:“是,只給你剝。”
初挽得寸進尺,笑問道:“那你以後也不會給別人剝吧?除了長輩。”
陸守儼看着這樣的她,她眸底有着試圖用玩笑來掩飾,卻又顯露無疑的渴望。
他好像再次看到了很多年前,那個被他抱在懷中哄着,用崇敬而孺慕的目光望着他的小姑娘。
爲什麼陸建冉不喜歡挽挽,因爲陸建冉總覺得挽挽很貪,貪着霸佔了他,貪着要他一直對她好,只對她好,不要看別人。
這種暗暗的爭奪和較勁無關其它,就是小孩子天然的渴求,渴求着能佔有更多關注和疼愛。
陸建冉其實並不缺什麼,她有父母哥哥的疼愛,她只是看不慣挽挽而已。
可他知道,他的挽挽很缺。
挽挽本來就什麼都沒有了,曾經她緊緊地抱着他,只是抱住她最後的稻草。
陸守儼微收斂了情緒,看着這個已經長大成人的初挽,低聲道:“挽挽,除了長輩,我當然不會給別人剝,只給你剝,因爲你會是我的妻子,最親近的人,我最疼你,比疼任何人都疼,侄子侄女或者別的親戚,那些都很遠了,任何人都沒法和你比。”
挽挽沒想到陸守儼竟然這麼說。
那是她之前對他提出的要求,仗着婚契,很賴皮提出來的,他竟然原封不動地應諾。
她望進那雙深邃溫柔的眸子,他的眸光就像一張網,牢牢地將她的心縛住,於是心口便痠軟得一塌糊塗。
思緒卻不受控制起來,眼前浮現出許多畫面,他擡眸間的疏淡,他上輩子那個成爲禁忌不能提起的婚姻,他俯首嘗過餃子後,向她瞥過來的一眼,他俯首爲她披上軍大衣,他笑看着她叫她挽挽。
在理智和渴望交纏之後,她想張口說點什麼,但是喉嚨卻被酸澀的甜蜜堵住,最後她只能模糊地道:“嗯,我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