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時也許可以賴牀,但當有事要辦的時候,腦子裡好像自動有一個鬧鐘。
初挽醒來時, 身邊的男人還睡着, 她便躡手躡腳地穿上衣服,披上了一件黑色外套, 甚至還戴上口罩。
這麼裝扮過後, 她帶着錢,拎着一個大帆布包出門, 出門前最後看了一眼牀上的男人,他依然睡着,看樣子自己並沒打擾到他。
天還很早,自然沒電車, 不過這個世道永遠不缺爲了掙仨瓜兩棗拼命的人,招待所外面昏暗的燈光下,已經等着兩三個小蹦蹦了。
初挽乘坐一個小蹦蹦, 沒多久就到了小東門市場。
其實西安的古玩市場也有些年月了, 清朝末年民國初期就形成了, 不過解放後, 一蹶不振,現在又是不允許自由交易, 所以也就這種偷偷摸摸的黑市了。
趕到小東門的時候, 一眼望去天還黑黝黝的, 不過老城牆根底下有了星星火火的燈, 打着手電筒的, 提着煤油燈的,在那裡三三兩兩聚在一起, 一個個鬼鬼祟祟的,也不敢大聲說,都用手指頭比劃着價格,嘴裡小聲嘟噥着,破尿素袋子或者袖子底下,掩映着泛了金屬青光的什麼。
初挽沿着牆根走,走過一堆堆的人,誰知道走到一處牆根底下的時候,猛然間,見到前面站着一個人。
那人穿着很常見的藍色舊中山裝,手裡捏着一根燃到一半的煙,就那麼高高大大地站在牆根底下看着她。
過了一會,她才道:“你可真行。”
陸守儼利索地掐滅了手中的煙,淡聲道:“沒辦法,以前做過偵察工作。”
到了這個時候,初挽也沒法說什麼了。
她笑看着他,好奇地看着他抽到一半的煙:“你竟然抽菸。”
初挽:“也說不上不喜歡,就是有點意外。”
他後來從政,到了四十歲,卻好像並不抽菸,平時家族逢年過節聚在一起,他從來不點菸,也不讓子侄抽菸。
他低聲補充說:“我也沒有癮,就是偶爾應酬場合會抽,所以口袋裡會隨手裝着煙。”
初挽倒是不太在意:“沒什麼,隨你。”
其實她自己私底下偶爾會抽,當然絕大部分人不知道,至少在家族公開場合中,她並不會表露出這一面。
她有些猶豫,帶着他,估計別人自動避開,她還能淘換到東西嗎?
陸守儼微挑眉,看着她:“怎麼,你要趕我走?”
初挽:“沒沒沒,走,我們一起看看!”
萬一淘不到,她認了。
當下初挽帶着陸守儼繼續往前逛,果然不出她所料,他們所到之處,別人全都謹慎小心,用懷疑的眼神打量着他們。
雖說陸守儼那裝束滿大街都是,就連那些外國遊客都有這麼穿的的,但是他從軍多年,身形又實在是太過高大,便是如今刻意收斂,骨子裡也透出一股凜然氣勢。
於是好幾堆正在小聲嘟囔的,一看到他,便住了嘴,警惕地往這邊看,又悄悄地把好東西藏袖子底下。
陸守儼自然感覺到,聳眉,看了眼初挽。
初挽便對着他們比了一個手勢,之後拉着陸守儼往別處走,那些人才略放鬆了。
等他們走出去一段,就聽得那邊小聲說話,正說什麼“捎歪瓜,咋樣?”
初挽低聲解釋道:“這種鬼市都用行話,一是幺,二是按,三是捎,瓜就是價的意思。”
陸守儼頷首,明白了,捎歪瓜就是三十五塊錢了。
初挽:“除了暗語,還有手勢,都是有講究有規矩的,你看別人正講價的時候,外人絕對不能插嘴,這是規矩,到哪兒都有的規矩,到了西安這地界,規矩更大,多嘴的話,惹惱了人家,直接一羣人上棒子給你往死裡毆。”
她瞥他一眼:“總之,別看你彷彿威風凜凜,你來了,搗亂的話,人家也會打你。”
陸守儼看她,黑白分明的眸子,分明帶着幾分威脅的意味。
他好笑,略俯首,低聲道:“嚇唬我?”
初挽:“哪能把你嚇唬住,刀山火海,有你怕的嗎?我只是說,到了一個圈子就遵守一個圈子的規矩,這裡不是文物局,也不是你們辦公廳……”
陸守儼眼睛看着她,笑道:“我知道,我現在就是你的保鏢,聽你的,可以了吧?”
初挽被他笑得臉紅:“行,保鏢同志,我再和你詳細說下,如果我看中什麼,討價還價的時候,你不要出聲。”
陸守儼頷首,表示同意。
初挽又繼續給他講了一堆規矩,要求他遵守。
陸守儼一概點頭。
這麼說着,兩個人路過一處,那邊放着一大堆的各種玉器。
陸守儼看到了,示意初挽。
他知道她喜歡玉器。
初挽小聲道:“這種市場不適合下手玉器,也不適合下手陶,除非拿得特別準。如果是大白天,太陽光底下一照,清清楚楚的,可這種鬼市,拿手電筒照,光線不對,有可能就看漏了,瓷器上面有缺的,沒看清楚,或者後掛彩的沒看出來,那就吃大虧了。”
陸守儼恍然,低聲道:“有道理。”
初挽帶着陸守儼這高高大大的保鏢,收穫了一圈小心翼翼目光後,到底,到底下手了幾樣,有駱駝傭、青花釉裡紅鼻菸壺、戰國銀色鳳鳥漆耳杯和唐代德清窯青釉碗。
除了這個,初挽還收了一方印章,這麼幾樣一共才花了一百三十塊。
讓陸守儼幫自己揣着這幾樣東西,初挽鳴金收兵了。
等走出一段後,她才嘆了聲:“值了,不妄我遭罪坐這一趟火車!”
陸守儼:“這都是有什麼來路?”
初挽淘到寶了,心裡得意,便開始說起來:“那個駱駝傭,那是唐三彩的,你看那人才十五塊錢賣給我們,那是他不懂行,唐三彩的收藏熱還沒起來呢,我估計沒多久,一下子就得火起來了。至於這戰國銀色鳳鳥漆耳杯就不說了,品相好,這兩個都是生坑貨。”
陸守儼:“另外兩件呢?”
初挽笑了:“駱駝俑和漆耳杯是西安這一塊地底下出來的,那兩樣,卻是外來品了,那個青花釉裡紅鼻菸壺,是清朝的,要說本身也不是什麼稀罕物件,不過這個仔細看看,這是慈禧太后當年用過的!當年八國聯軍進北京,她逃難過來,身邊用着的東西也沒帶什麼,但這鼻菸壺,因爲日常要用,倒是帶了,沒想到就落在了西安。”
陸守儼看着她眉眼間的笑意,繼續問:“印章呢?”
初挽微咬脣,笑裡帶了幾分壞:“這個印章就更有意思了……”
陸守儼:“這印章應該是明清某位名家之物吧?”
他雖然不太懂,但是也能看出來,那印章的材質應該就是普通的羊脂玉,羊脂玉雖好,但不至於讓初挽這麼興奮。
初挽搖頭:“不,這印章,乃是西安民國大古董商聶家所有。”
聶南圭的先人,發跡於西安,之後西安被困,聶南圭這一支才離開西安前往北京琉璃廠,而眼下這印章,分明是聶南圭祖上所有。
陸守儼:“聶家?當年和你們家在琉璃廠幾乎齊名的那個聶家?”
初挽有些意外他竟然知道,不過想想也正常,陸老爺子自然是知道那些舊事。
當下便笑着解釋道:“雖然十年期間,聶家也遭了一些波折,但是如今他們流落海外的子孫,以及在國內的子孫,日子都過得很滋潤,大有死灰復燃之勢。”
她道:“這件印章,我是要囤積居奇了,暫時先留手裡,就等着哪天讓他們聶家的不肖子孫看看,他們願意出多少錢,贖回他們祖輩的私物。”
說到這裡,她幾乎忍不住想笑。
聶南圭,且等着吧,不狠狠訛你一筆,我就不姓初!
陸守儼看着她眉飛色舞的樣子,突然道:“所以,你就是一個小騙子。”
初挽詫異:“什麼?”
陸守儼握着她的手,懲罰式地輕捏她的指尖:“你分明是爲了這邊東西來的,還說什麼一天一夜奔波爲我而來,孟姜女的話都出來了,嘴裡沒真話,就哄着我玩。”
初挽:“……”
反正天沒發亮,她趕緊挽住他的胳膊,軟軟地小聲道:“都一樣的,摟草打兔子,一舉兩得,你是草,這東西纔是兔子!”
陸守儼面無表情:“我還成草了?”
初挽忍不住笑:“別生氣了,你不是草。”
陸守儼:“那我是什麼?”
初挽看過去,男人眼神依然淡淡的,並看不出什麼情緒,不過這話,分明是等着人甜言蜜語地哄。
她笑嘆:“我想了想,你就是一牀棉被。”
陸守儼腳步停下,垂着眼簾,黑眸就那麼看着她。
初挽:“嗯?”
初挽笑看着他的眼睛,道:“你是我的大棉被,沒有你裹着我,我就覺得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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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後,初挽將自己淘到的那四樣都擺放在桌子上,仔細地觀摩欣賞一番,很是得意。
她就這麼看着,嘆道:“還是少了,來一趟,應該多淘一些西安這地界的生坑貨。”
十三朝古都,三千年建成史,這地底下得埋了多少好東西,八十年代的西安,古玩行業還處於黑市狀態,大把大把的生坑貨被那些中國朝代都分不清的鏟子從鄉下掃來,用大麻袋揹着,放在小蹦蹦裡運來,擺放在古城牆底下,以低廉到讓人咂出價格往外賣,這種時候,就得瘋狂地收貨纔好。
陸守儼道:“你喜歡什麼,買就是了。”
被自己年輕小妻子哄順了的男人,此時眉眼間都是服帖的滿足,那是比身體放縱更靨足的心理愉悅感。
初挽還是嘆道:“可惜,也就只能收一些小件了,真正的好物件都是大的,咱們帶不動,也太顯眼了。”
陸守儼卻是見不得她嘆氣的,此時的他心裡的寵愛無處安放。
他想了想,道:“這次過來出差,倒是認識旅遊局的,他們那邊調車很方便,如果需要的話,可以問問,我們自己出錢,請他們幫忙運過去,應該不是什麼大事。你喜歡的話,運回去放老爺子那邊的院子裡就是了。”
初挽詫異地看他:“不至於吧,犯不着這麼大費周折,這種事情都隨緣!”
他幹嘛一副要星星都會給她摘下來的樣子。
難道男人就這麼吃哄,哄幾句就恨不得給人摘星星摘月亮的?
陸守儼見此,也就道:“那就算了,回頭再看看別的,現在我們先睡個回籠覺,睡一覺後,帶你去秦嶺玩。”
說着,他已經起身過去牀邊,卻側首看着她,眼神意有所指。
初挽頓悟,跑過去撲到了他懷裡。
於是她便被男人摟住,被打橫抱上了牀。
陸守儼抱着她,幫她脫掉鞋子,兩個人一起躺下,又蓋好被子。
她什麼都不用做,就像一個被照顧到衣來伸手的孩子。
他顯然很樂意這樣。
初挽埋首在他懷裡,忍不住發出軟綿綿的哼哼聲,沒任何意義的哼唧,就是想撒嬌,想看他撫慰自己,哄着自己。
看他很寵的樣子,心都軟成了泥,喜歡得要命。
一時又想着以後他們會有孩子,那他會怎麼照顧孩子,也是這樣嗎?
突然就很想生一個孩子,看他怎麼當人父親,看他肆無忌憚地寵着他們的孩子,看他輕鬆擺平孩子的哭鬧把一切都安排得妥妥帖帖。
初挽又想起上輩子的陸守儼,這個端肅內斂不苟言笑的男人,年輕時候竟然可以這樣,誰能想到呢。
陸守儼:“瞎想什麼呢?”
初挽聽着他沉穩有力的心跳聲,忍不住笑:“想生孩子了…”
陸守儼顯然意外,微一挑眉。
初挽:“我就說說嘛,你喜歡兒子還是女兒?”
陸守儼:“都行吧。”
他好像有點不適應這個話題。
初挽:“要不我們生兩個吧,一個姓初一個姓陸。”
陸守儼撫着她的頭髮:“別犯傻了,生孩子據說特別疼,而且計劃生育,只能生一個。”
初挽一想也對。
陸守儼:“你還小,太年輕,不着急生。”
他現在心思都在她身上,怎麼看她怎麼不放心,一刻看不到就惦記,恨不得叼嘴裡含着。
讓她生孩子,那就得亂套了。
初挽其實也沒特別想生,就是一時起意而已,聽他這一說,也就被嚇回去了,當下自然是再沒這念頭。
於是閉上眼睛,在他結實的胸肌上拱着撒嬌:“我睡不着。”
陸守儼笑:“好,那我拍着你睡。”
他低首,看着用胳膊堪堪攬着自己頸子的小妻子,低聲道:“你自己還想要人哄呢,也不想想,等有了孩子就沒你的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