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大人一拳錘在窗棱上,攜帶着滿身冷氣陡然轉身,衝出屋子朝樓下奔去。
初一心中一凜,也跟着跑了出去。
這驟然的變故,讓呂同主僕三人面面相覷,呂同甚至連一句“你幹甚?”都沒來得及問出口,沈大人主僕二人已不見了蹤影。
“叮!”
呂同摺扇揮開姑娘們遞到他脣邊的酒杯,倏然起身丟下一句“我們也去看看”,也不顧姑娘們的攔阻,領着小竹小松就往外走。
三人飛快地閃出門,與正要進門的蘭媽媽擦身而過。
蘭媽媽一愣,急忙追跑上去喊道:“幾位爺,怎地現在就走了?可是姑娘們服侍得不好?”
姑娘們剛好也追出門來,聞言齊齊喊冤,呂同扭頭看了一眼,腳步不停地揮手道:“不好意思,爺的朋友有急事先走了,爺得去看看,只能下次再來你這麗紅苑了。”
蘭媽媽見狀,沉臉喝道:“站在!”緊追着三人就到了樓梯處,扶着欄杆氣喘吁吁地朝樓下吼道,“給老孃攔住他們,想來妓院吃白食,真是好大的狗膽!”
說時遲那時快,一樓大堂四周的角落裡就衝出來七八個孔武有力的護衛,迅速堵住了主僕三人的路。
“想吃白食?也不看看這是何地方!”領頭的護衛拍了拍手上拳頭粗的木棒,凶神惡煞地道,“老實拿出銀子來!否則……哼哼!”
這一擋,待到烏龍的主僕三人交了錢再出得門來時,哪還找得到沈大人和初一的影子啊!
三人對望一眼,呂同雖然着惱,卻還是吩咐兩個小廝:“肯定是在這附近發現了要緊的情況,咱們分頭去找找,半個時辰後不管找沒找到都先回巡檢司去!”
這趟頗費周折才得已成行的妓院之旅,就這樣連屁股都沒坐熱就莫名又倉促地結束了。
不管他們最初打的是什麼主意,都只是曇花一現泡湯了事。
而另一邊,沈大人頭腦一熱匆匆追出麗紅苑,擡頭一望,就見那熟悉的身影,手裡抱着個黑乎乎的東西,正與一位長衫打扮的瘦弱男子,一起拐進了滿春院側面的巷道里。
他心中疑惑重重,忙小心跟上前去。
但見兩人走入巷子不久,就敲響了滿春院的側門。
江寒動了動手中的物什,側頭在那男子耳邊笑着低語了幾句,沈大人見此眼眸一眯,不由握緊了拳頭,旋即不動聲色地掩進了陰影裡,想要暗中瞧瞧到底是怎麼回事。
緊追過來的初一也跟着拐進了巷道,卻被剛好朝巷口望去的江寒撞了個正着。
“初一大俠?”江寒仔細辨認了一下,遲疑地問道,“你,你來這裡做甚?”她又側頭看了看他身後,沒見到沈大人,心裡頓時一鬆,“你一個人來的?”
初一一時進退兩難,不由偷瞄了一眼黑暗中的主子,眼神閃爍幾下,便裝作找人一般往巷尾方向張望了幾眼,就一聲不吭地調頭跑走了。
他們可是喬裝打扮出來的,若是答應了,豈不是暴露了身份?
沒想到這麼昏暗的巷道里,江小二這臭小子居然也能一眼認出了他。
只是她跑到這巷子裡來幹什麼?身邊還跟着另一個男人……莫非這男人跟她也有一腿?
念頭閃過,初一當即就在拐彎處停住腳步,也悄悄找了個隱蔽的角落藏了起來。
他這番舉動卻讓江寒徹底懵了。
雖然加粗了眉毛,臉上不知抹了什麼看起來也不大一樣了,可是那身形以及剛剛與她對視的眼神,明明就是沈黑臉身邊的初一啊!
她身邊的男人見她怔愕失神,立刻低聲問了一句。
江寒聞言轉過頭去,對他笑道:“可能是我認錯人了。我還以爲是巡檢司裡的某人,只顧自己享樂,壓榨屬下太過,導致屬下慾壑難填,耐不住寂寞,偷偷來這花街柳巷偷腥,哈哈哈,我剛剛還想打趣他一番呢!幸好沒出口,否則就尷尬大了!”
男人一愣,轉瞬才明白她的話意,也跟着失笑起來。
黑暗中的沈大人偷聽到這番話,差點要衝出去教訓這口無遮攔的蠢女人一頓。
這種話是她一個女人可以隨口說出來的嗎?
轉念他又憋悶得緊,原來這女人在別的男人面前是這樣看待他的。
這纔是她的真實所想吧?
原來,長期以來她在他面前說的做的那一套都是些虛僞應付!
其實,他早就知道是如此,只是現在親耳聽到這幾句毫不在意的調侃之語,還是讓他覺得胸腔裡有一簇火焰燒得他難受不已。他強收回已踏出去的腳步,臉緊緊貼在牆壁上,目光如箭地透過黑暗盯向前方的兩人。
可惜,江寒身旁的男人比她還矮了幾分,半個身子又一直被江寒手裡的長條狀的東西擋着,他盯了半晌,也只能隱約看到一個白皙的輪廓。
這半晌,江寒卻敏感地朝黑影中看了好幾次,正要上前來查看時,滿春院的側門“吱呀”一聲打開了,門裡走出來一個矮壯的男人,抱着手,粗聲對兩人道:“快進來!”
江寒只得收回視線對那人點頭問禮,接着就與身邊的男人一起進了滿春院。
沈大人冷着臉緩緩從黑暗中現身,初一也從另一處暗影中走出來,兩人在那側門附近來回查看了片刻,沒發現方便潛入的地方,又踟躕着走到巷口。
沉吟一會兒後,沈大人驀然偏頭示意身後的初一,冷聲道:“咱去滿春院裡,瞧瞧有何貓膩!”說着,他腳步一拐就朝着滿春院的大門走去了。
初一心中發苦,十分不願他家爺進這滿春院的大門。
這還用進去看嗎?
江小二與那柔弱男子一起從後門進了這滿春院啊!
這不就表明了這滿春院明面上是一家妓院,暗地裡還是一家小倌館嗎?
當下他很想扇自己一巴掌,他爲何要信初五的鬼話,攛掇着呂同將沈大人騙來這煙花之地長見識呢?
他怎麼就忘記了,這煙花之地不僅僅有女人也可能還有小倌啊!
心思過多的初一欲哭無淚,又不得不跟緊沈大人進了滿春院。
他心裡發狠地想着,待會他家爺要是敢叫小倌上來伺候,他就撲上去要死死拖住,哪怕從此被他家爺不喜,他也在所不惜!
沈大人主僕二人的行動和心思,江寒不得而知。
她從側門進了滿春院後,就與身邊的人一起走進了一間屋子。
這屋子不大,縱深也就五六步,用一扇木質菱格屏風隔出了前後間,屏風前擺着木質桌凳,牆邊還擺了張條案,條案上一半空着,一半擺着花瓶,屋內裝飾雖簡單,卻也能看出這是女孩子的房間。
兩人進房後,柔弱男人點燃燭火,道:“江小哥幫我把琴放在條案上吧,你先在此坐一會喝杯茶,等等麗媽媽吧。”這聲音溫柔婉轉,說話的赫然就是一位女子。
定睛一看,這女子的一邊臉完美無暇,另一邊卻從額角到下頜,遍佈着三條長短不一的猙獰疤痕,即便敷了厚粉在燭光映照下依然清晰可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