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身旁這一排排尺寸全部修改完畢，款式做了簡單改動的呢子大衣，顧妍洋撐着桌面站起身，用手摁了摁腰，她踮着腳尖把這一排衣服分成好幾趟搬到一樓，並呼哧呼哧的朝廠子一樓那個正在對每套修改過後的服裝進行排查的中年女人喊道：
“蘊柔阿姨，張叔昨天告訴我，讓我把這些衣服交給你，讓你把每個尺寸號碼的衣服按照這裡面相同款式的衣服當模版進行對比，以免修改之後的尺碼有誤差。”
“好，辛苦你了，妍洋，你先放在哪兒吧”
蘊柔朝顧妍洋點點頭，順便伸手摸了摸顧妍洋的腦袋，還像是獎勵小孩子一樣，給了她一塊酥糖。
顧妍洋把糖揣在口袋裡，跟蘊柔道了聲謝，轉身又晃晃悠悠的上了樓。
她在辦公室裡面又幫忙多修改了一下午的衣服，臨走前還特地將懷裡那裝錢的紙袋放進辦公室抽屜。
趁着女工都去休息吃飯，廠子裡面沒人，顧妍洋下了樓以後沒直接回家，而是悄悄清點了一下剩下未完成和未修改好的衣服件數，確定數量已經足夠在剩下的時間快速完成，這才穩穩的放下了心中那塊大石頭，帶着一張慘白的臉，準備回家。
……
顧妍洋回來的時候，陳蕊正在廚房裡面做飯，她聽到了外面的開門聲，從廚房窗子那邊探出頭，朝顧妍洋喊道：
“回來啦？妍洋，今天一天都和同學去哪兒玩了啊？趕緊洗手過來盛飯，今天咱家有好吃的，你穆叔叔廠子裡面發了大米和油，咱們直接吃米飯，不用吃玉米餅子了。”
“哦”顧妍洋捂着昏沉沉的腦袋應了一聲，腳步虛乏的走進廚房盛了飯端出去，穆錦錦一邊夾菜一邊問道：“妍洋，你都去哪兒玩了啊？昨晚在你同學家睡的好嘛？”
“嗯，還好”顧妍洋也沒什麼胃口，只覺得頭昏沉沉的，隨便扒了幾口飯便坐在那兒揉眼睛，再沒胃口吃了。
穆耀軍從報紙上移開視線：“小花兒呢？這丫頭又跑到哪裡去了？妍洋，你去裡屋把她喊出來”
“好”顧妍洋站起身，伸手敲了敲裡屋的門：“小花兒，你在嗎？”
裡屋沒有迴應，顧妍洋悄悄打開門看了一眼，只見小花兒正端端正正的坐在書桌前，一筆一劃的寫着什麼，而旁邊全都是穆家的相冊。
垃圾筐裡面，似乎還有幾個照片被揉成了紙團。
顧妍洋沒去看，而是徑自低咳了一聲：“小花兒，穆叔叔讓我喊你去吃飯，你待會兒再忙吧。”
聞言，小花兒回過神，見喊自己吃飯的人是顧妍洋，連忙把東西收起來藏在抽屜裡，慌慌張張的應了一聲，跟着顧妍洋身後便出了屋，率先坐在炕頭上最暖和的位置，拿起筷子和一碗米飯，徑自吃了起來。
“紅燒魚紅燒肉，海帶豬腳再配上土豆燒茄子，今天飯菜好豐盛啊，這麼多肉菜。”
穆錦錦眉開眼笑的坐在桌旁拿起自己的那份米飯，陳蕊一邊盛湯一邊說道：
“這不是眼瞅着就要到元旦了嗎，我和你爸在菜市場那邊兒買了點兒凍肉放地窖裡，原本尋思買個五斤就足夠了，沒想到你爸單位那邊兒又發了一斤肉和一條魚，我想着反正這魚也不能放，肉也夠吃，就乾脆多做了幾樣”
“唔，好好吃啊”小花兒一邊扒飯一邊贊到：“我第一次吃到這麼多肉菜，穆阿姨你燒菜真好吃”
“好吃就多吃點，鍋裡還有呢”見小花兒和穆錦錦吃的開心，陳蕊也覺的高興，手裡邊一個勁兒的給衆人夾菜。
顧妍洋沒什麼胃口，從之前就感覺頭昏沉沉的，她看着碗裡邊兒的米飯，幾乎沒怎麼動，穆錦錦探頭瞅着她：“你咋不吃啊？妍洋，你不餓啊？”
“嗯”顧妍洋搓搓臉：“我今天出去玩乏了，再加上本來就吃過飯了，所以也不餓，現在就想睡覺”
“誒，別睡覺啊”穆錦錦急忙開口：“這眼瞅着兩天後就要到元旦了，這幾日晚上小百貨哪兒有賣鞭炮的，咱們吃完飯去買手搖花去啊？”
“我不想動”顧妍洋懶洋洋的窩在角落裡，穆錦錦拽着她的手，前後搖晃：“你去嘛就去嘛，小花兒就想窩在家裡弄哥的禮物，爸媽明天上班懶得動，你不去的話就我一個人去了”
“明後天買還不是都一樣”顧妍洋轉身趴在炕上，頭昏沉的厲害，穆錦錦拍拍她的肩膀：“不一樣！怎麼能說一樣呢？萬一好玩的提前都被別人買走了怎麼辦？”
聞言，顧妍洋趴在炕上閉着眼睛，沒好氣的應了一聲：“誒呀，買走了的話，他明後天還會繼續上貨啊，我求求你，今天讓我歇會兒好不好？”
她覺得自己頭昏腦脹，眼睛發花，真的提不起精神陪着她們玩鬧。
可誰知，穆錦錦聽了之後卻半晌沒說話，顧妍洋無力的爬起來，轉頭一看，卻見穆錦錦正撅着嘴，小聲在哪兒碎碎念：
“算了算了，不去算了，你愛去不去，我自己去就是了…”
顧妍洋見狀，無奈的嘆口氣。
她撐着膝蓋站起身，就開始穿外套。
穆錦錦用興奮的小眼神盯着她，乾巴巴的咳了咳，別過頭，沒好氣的問道：
“你穿衣服幹嘛？”
“陪你一起去小百貨那邊買手搖花啊！”
顧妍洋一邊說，一邊認命的嘆了口氣，慢吞吞的靠在門口的牆上等穆錦錦出門。
穆錦錦見狀，立馬起身跑去屋子裡面換了身外套和褲子，穿上厚厚的棉靴，轉頭朝穆耀軍伸出手：
“爸爸爸爸，給錢給錢！”
穆耀軍扶着眼鏡，從報紙上挪開視線，給了十五塊，穆錦錦數了數，搖頭：“再給五塊唄？哥哥回來也要放煙火呢，而且我也沒有零花錢了，要元旦了，就當福利了唄”
“誒，這丫頭！”
穆耀軍沒好氣的把五塊錢拍在桌子上，穆錦錦朝顧妍洋挑挑眉，把錢塞進口袋，轉身拽着顧妍洋的胳膊就往外跑，陳蕊急忙朝她的背影大聲囑咐道：
“錦錦！你年紀大，帶着妍洋走路小心點，快去快回別亂跑！你聽到我說的話沒有啊？”
“啊！知道啦！”穆錦錦拽着顧妍洋的胳膊回頭應了一聲，小花兒看着她們倆出門，也覺得心裡癢癢，連忙起身喊道：“誒！你們倆人等會我，我也去我也去！”
穆錦錦頓住腳步，在院子裡跺跺腳，朝屋裡面正忙着穿衣服的小花兒吼了一嗓子：“想一起去那就麻溜的！快點快點！再不過去就晚了，到時候沒賣的了，白出去一趟，挺老冷的”
“我知道了！”
小花兒趕緊套上外套帶着口罩走出門，陳蕊看着小花兒蹦蹦跳跳跑出去的背影，無奈搖頭，一旁的穆耀軍也看了一眼，見她們三出了院子，這才放下報紙說道：
“穆琛學校那邊兒給我來電話了，可能會提前很多天回來”
陳蕊原本正在吃飯，一聽穆耀軍說這句話，立刻睜大眼睛，連筷子掉在了地上都沒發覺，聲音激動到顫抖：“提前了？什麼時候？這麼重要的事情你怎麼才說！”
“誒！這不是今天分福利分的累昏了頭，忙忘記了嘛”
穆耀軍邊說邊伸手從口袋裡面拿出幾張十元的紙鈔遞過去：
“穆琛在電話裡面告訴我，他的車票定在了二號，等過了元旦晚會就能回來，這眼瞅着就差三天了，你明天用這些錢多買點菜，他的房間也得整理出來…畢竟是長假。”
“嗯”陳蕊點點頭，收下錢以後，又忽然擡起頭：“對了，我們廠子裡邊又開始集資房了，原本領過福利房的，在集資房裡面付全款可以換房增面積，你覺得咋樣？”
“錦錦還得上高中，她要是直接去選文藝兵倒還好說，但如果要是沒選上，還得繼續念高中，這學費錢就不少。”穆耀軍一邊說一邊抽着煙：“增面積的事兒以後再說吧”
“以後？”
陳蕊重複了一遍，臉上露出惋惜的表情：
“以後還能不能碰上這麼好的機會都不知道呢…據說這集資房靠近市內，環境挺不錯的，最起碼比這個好…人家顧家都參與了，等以後咱村兒的都搬了大房子，咱們就在這個小地方窩着嗎？而且我覺得，如果錦錦真的選不上文藝兵，那你與其去讓她念什麼高中，還不如讓她直接報考中專呢，畢竟這中專還能早點畢業，就算是想當大中專也就才需要四年，可錦錦要是去讀了高中，先不說考不考得上，你覺得她以後能和穆琛一樣進大學麼”
“報中專？”
穆耀軍重複了一遍，陳蕊點頭：
“是啊，報中專，我看錦錦班上有好多同學都報中專了，這中專難度比高中的低，而且只有兩年，兩年之後包分配，吃公家飯，多合適！”
“到時候再說吧”
聽到陳蕊的解釋，穆耀軍吸了兩口煙：
“什麼志願想做什麼，是錦錦的事情，咱們不能替她決定，至於你說的集資房…我覺得還不行，你想想，咱們現在正是用錢的時候，咱住的怎麼樣重要麼？現在不僅有錦錦，還有妍洋和小花兒，房子有的住就行了。”
陳蕊點點頭，無言的起身收拾碗筷，她知道穆耀軍說的都是對的，但集資房這麼好的事兒，她真不想就這麼錯過。
穆耀軍看出陳蕊不高興，謂嘆了一聲，伸手從後面抱住陳蕊，開口安慰道：
“你忍忍，等穆琛從國防科技畢了業，如果能保送讀研的話，那以後在部隊的出息可大着呢，到時候錦錦也出息了，妍洋和小花兒也都能走自己的路了，咱們就能歇一歇了。”
“嗯”陳蕊點點頭，不知道爲什麼，竟紅了眼眶，她伸手擦擦眼睛，轉身抱住穆耀軍：“咱們以後的日子會變好的吧？是吧？”
“嗯”穆耀軍點頭，將陳蕊緊緊摟在懷裡，用粗糙的大手替她擦了擦眼淚：“別哭了，兒子要回來了，咱們一家人團聚，你應該高興”
“廢話”陳蕊伸手揉了揉眼睛，嘴角揚起：“對了，一會兒那三熊孩子回來，別告訴他們這件事兒，到時候等穆琛晚上回來了，給他們一個驚喜”
“好”穆耀軍點頭，將下巴搭在陳蕊的頭上：“都聽你的”
陳蕊點點頭，倆人剛準備收拾好廚房鎖廚房門，轉身卻看到了院門外緩緩走進來了一個身形修長高大的人影。
穆耀軍怔怔的站在那兒，陳蕊盯着眼前的人，拿着鎖頭的手，忽然一鬆，鐵鎖就這麼咣噹一聲掉在了地上。
她捂着嘴，臉上帶着一抹不敢置信：
“穆，穆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