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聽了,無不動容。要知江湖好漢,最愛這等削鐵如泥的利器,寶刀在手,平添一倍功夫,有幸得了寶刀的,誰肯放手?
偏偏就有西門慶這等敗家子兒,大好的寶刀,說送人就送人。雖然說這口寶刀原本就是楊志所有,但一經入官,便屬公物,既然落入西門慶手裡,從此和楊志再無分毫糾葛,天理法律,都已被西門慶佔盡。便是楊志在此,也挑不出半分不是來,家傳寶刀又如何?也只能白看兩眼。
張青嘆息道:“三奇公子,果然義氣深重,小弟這回,纔算是真的服了你!”說着長身而起,向西門慶深施一禮。
孫二孃、孫天錦、曾思齊、施恩、鈴涵都是面色肅然,隨着張青向西門慶抱拳躬身。打盹的小白突然失去了孫天錦的腿作枕頭,跳了起來,向西門慶這邊呲牙,被孫天錦一巴掌拍在腦袋上,打得小白夾了尾巴抿了耳朵,也象個大口袋一樣伏在了西門慶的足下。
西門慶急忙還禮。待衆人都立起身子後,西門慶才笑道:“可惜,這回不能面見魯大師和楊制使,真乃憾事!二哥見了他們,替我好生致意吧!”
見武松點頭,西門慶一伸手,又把那口烏孫寶刀抄了起來,向施恩道:“施兄弟,你這口家傳寶刀,今日哥哥也是物歸原主,同時還有一事相求。”
施恩正色道:“哥哥有何吩咐,這便請說!”
西門慶笑道:“有甚麼吩咐?只不過是想要多管閒事罷了!你先等着——鈴涵,你上前來,我有話問你!”
鈴涵怯生生的湊了上來。她倒不是怕西門慶,是怕孫天錦腳下趴着的小白。
正忐忑間,卻聽西門慶問道:“鈴涵,你姓甚麼?”
鈴涵一聽之下垂了頭,低聲道:“我從小就被雜耍班子收養,只有‘鈴涵’這個藝名,卻不知道自己姓什麼……”
衆人都唏噓了一聲,爲這女孩兒的可憐身世嘆息,施恩眼望鈴涵低垂的螓首,金色的眸子中柔情涌動,只恨不能將她嬌弱的身子擁在懷裡。
西門慶看着鈴涵楚楚可憐的樣子,搖了搖頭,掇過一張椅子在屋中放正自己坐了上去,突然問道:“鈴涵,你可願拜我做大哥?”
一言既出,衆人皆驚,愕然半晌,鈴涵“哇”的一聲直哭了出來,撲倒在地:“大哥,我……”此時雖然和小白近在咫尺,但鈴涵的心中,竟然沒有了一絲的懼怕。
孫天錦便鼓掌道:“帥哥公子,你好狡猾!咱家剛看上了個妹妹,你卻搶在前頭收了!”
一邊說着,一邊扶起哭成了淚人的鈴涵,慫恿道:“一聲大哥,卻不是白叫的。鈴涵妹子,你該當向三奇公子要個見面禮纔對。這種連寶刀都送人不眨眼的傢伙,你不扒了他的皮,遲早有一天,他也會自己扒了,貼補到外人身上去,還不如現在就便宜了自家的妹妹呢!”
鈴涵掙開了孫天錦的懷抱,抽抽噎噎地道:“我還沒拜過大哥呢!”說着盈盈跪倒,向西門慶拜了四拜,衆人都紛紛上前,向西門慶賀喜。
西門慶扶起了鈴涵,笑道:“正如孫天錦姑娘所言,你這一聲大哥,卻不是白叫的。做大哥的,該當送你一件絕世的珍寶做見面禮纔對。施恩——”
施恩正在一邊,替鈴涵高興,聽到西門慶拖長了聲音叫自己,急忙答應了一聲:“小弟在!”
西門慶便將他一把揪過來,笑道:“施兄弟啊!我有一妹,生性慷慨義烈,不遜鬚眉,爲人又聰慧伶俐,真渾金璞玉之材。我看施兄弟你生得相貌英俊,骨骼清奇,正和我那妹子是天生一對,地配一雙,因此老着臉皮,向你求親,卻不知你答允不答允?”
話音未落,孫天錦便怪聲喝起彩來,或者說,是起鬨比較合適。
施恩和鈴涵的臉都漲得通紅。鈴涵還好,隨便一頭扎進孫天錦懷裡,即可躲羞,施恩卻是藏無可藏,避無可避,只能硬着臉皮戳在那裡苦捱,囁嚅道:“小弟……小弟……”
西門慶“邪惡”地笑道:“哈哈哈哈……施兄弟,今日之事,你是答應也得答應,不答應也得答應,如果你敢牙嘣半個不字,嘿嘿嘿嘿……這山裡的人熊,今天晚上可就要加餐了!我且問你——你娶還是不娶?”
衆人含笑圍觀,孫天錦便慫恿道:“小施公子,男子漢大丈夫,威武不能屈,此乃捨生取義之時也!”
曾思齊哭笑不得,扯了妻子一把:“錦兒,你在這裡搗甚麼亂?”
孫天錦反駁道:“我纔沒搗亂呢!我說捨生‘娶’義,豁出命去娶一個義烈的妻子,有甚麼不對嗎?”衆人無不絕倒。
絕倒後西門慶又爬起來,把施恩低垂的頭往起一揪,問道:“施兄弟!男子漢大丈夫,斬頸瀝血都不怕,還怕說句話?我妹子對你一往情深,爲你連命都捨得出去,不用我多說,你親眼曾見,這樣的好女孩兒,今日就在你面前,你竟然要捨棄她的一片癡心嗎?”
施恩猛然甩開西門慶的手,大聲道:“我不要!”想了想突然覺得這句話大有歧義,急忙又叫道:“我不要辜負了她的一片癡心!”
這兩句話只憋得施恩滿頭的大汗,但既然有這兩嗓子吼了出來,他的神色馬上變得鎮定,向着西門慶深施一禮:“大哥,施恩不才,願娶鈴涵姑娘爲妻!今生今世,不離不棄!”
藏在孫天錦懷中的鈴涵聞言嬌軀猛然一顫,心中的千斤巨石就此落地。自從施恩替她解圍後,鈴涵心中一直對施恩念念不忘,只是自慚形穢,女兒心意從來不敢在他面前露出半分。今日西門慶替她做主,成就了她的終身大事,鈴涵心中之感激,實是難以形容。
卻聽西門慶哈哈大笑:“男兒一言,快馬一鞭!今日衆家兄弟姐妹都是見證,施恩願娶西門鈴涵爲妻!既如此,這柄烏孫寶刀卻不忙還你,且先作爲聘禮,交由我妹子保管纔是!”
說着,向鈴涵一招手,說道:“鈴涵,到大哥這邊來!”
孫天錦笑着將鈴涵一推:“去吧!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今日小妹子卻是有情的郎君和無價的寶刀都得了,真是好福命。你那個狡猾的大哥,你該當好好深謝他纔是!”
鈴涵紅着臉站到西門慶身邊,西門慶雙手捧過那柄烏孫寶刀,正色道:“這是施家傳子不傳女,傳內不傳外的烏孫寶刀,已歷數百年,幾十世,風雨滄桑,鋒芒不改!妹子可願與施恩兄弟同心偕力,守護此刀上榮光不墜?”
慢慢的,鈴涵擡起了頭,臉上雖然羞意猶存,但神色間卻顯得端莊凝重,定聲道:“鈴涵必不負大哥所託!”
西門慶呼了一口氣:“既如此,接刀吧!”
鈴涵咬着紅脣,慢慢將烏孫寶刀抱在了懷裡。就在那一瞬間,女孩兒心如鹿撞——她抱住的哪裡是一柄寶刀?分明就是一生的幸福!
過了半晌,鈴涵才從幸福的餘韻中游離出來。卻見屋中衆人除了施恩,包括小白在內,都含笑看着自己,心中一時羞不可抑。正走投無路之時,卻見西門慶向自己含笑伸手,說道:“妹子,施恩兄弟既然下了定禮,咱們也該還禮纔是!妹子有什麼……值得紀念的東西嗎?也不必珍貴,只求有意義就好!”
鈴涵略呆了一呆,然後從脖子上摘下個荷包來,低聲道:“大哥,這個荷包是我親手做的,荷包裡有三枚金錢鏢,就是快活林擂臺上,大哥飛錢救我性命的那三枚!今日裡,我就把我的荷包和我的性命,都交了給……給他吧!”
越說聲音越低,到了最後,幾輕不可聞。而一行行清淚,卻從眼中零落,越拭越多。
西門慶點了點頭,伸雙手接過那個荷包,對施恩道:“施恩兄弟,你過來!”
施恩急忙過來,那一副想要安慰鈴涵而又不無處着手的笨拙樣子,卻也着實令人感動。
西門慶略笑了笑,突然大聲道:“站直嘍!”
施恩吃了一驚,應聲涵胸拔背,挺腰懸頸,整個人頓時站得筆直。
西門慶象授勳一樣,把那個荷包掛到了施恩的脖子上,然後拍着他的肩膀道:“施恩兄弟,我這妹子,從今以後就交給你了,你若敢待她有什麼三心二意,哼哼哼……這裡的人熊,可就要加餐了!”
話音未落,孫天錦便拍掌道:“管那人熊加不加餐,今天有了喜事,咱們是要加餐的!我下廚,二妹幫襯着,咱們好好吃一席,一來慶賀鈴涵妹子終身有靠,二來也給三奇公子和武二哥餞行!”
西門慶和武松一聽又能吃到孫天錦親手烹飪的美味佳餚,無不兩眼放光,齊聲道:“正當如此!”
曾思齊道:“我也來給二龍山魯、楊兩位頭領備細寫一封書信,好好說一說武二哥的本事,還有四泉兄的義氣!”
待酒足飯飽,張青便道:“今晚月色初晦,正是人熊安分守己的好時候,我這便送西門大官人和武二哥過山!”
衆人正點頭時,卻聽曾思齊道:“且慢!”這正是:
兩情歡悅結連理,一心淒冷扮頭陀。卻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三卷 上梁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