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裳離開了南潯鎮,沈半雪到院子裡的時間也少了許多,柳吟風最近這段時日開口說話的時候幾乎算得上是屈指可數,院子裡一下子便沉悶了許多,連琥珀都一副懨懨地模樣。
“今兒個天氣真好,不如咱們去跟公子提議,一起出門去逛一逛吧。”琥珀轉過了頭來,眼中帶着幾分興奮。
秦叔望了他一眼,翻了個白眼,指了指鬼醫道:“他說的,公子還不能出門。”
琥珀跺了跺腳,便進了柳吟風的書房,柳吟風坐在書桌後看書,琥珀便歪着頭在一旁看着,看了好一會兒,卻發現柳吟風連一頁都沒有翻過去。
琥珀便走到柳吟風面前站定,嘟了嘟嘴道:“公子,這一頁講的什麼?爲何你看了那麼久?”
柳吟風擡起眼來看了琥珀一眼,沉默了片刻,便又低下頭看了看手中的書,半晌才道:“沒什麼。”說完便將書合上了。
屋中靜了好一會兒,琥珀才聽見柳吟風突然開口問道:“今天什麼日子了?”
琥珀見柳吟風總算是搭理自己了,眼中一亮,連忙應道:“四月十三了。”
柳吟風點了點頭,又沉默了許久,才幽幽嘆了口氣:“光霧山上的桃花,這個時候,只怕是應該開了。”
琥珀連忙點頭,眼中興致盎然:“是啊,屬下記得,往年光霧山上的桃花差不多就是這個時候開的。前幾年公子雖然忙,可是每年都抽了時間去看了桃花的。可是今年出不了門了……”說完,便癟了癟嘴,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
柳吟風勾起嘴角笑了笑,只是眼中卻滿是化不開的愁:“你想看桃花?”
“想!”琥珀便連忙跳了起來,可是片刻便又焉了下去,“可是鬼醫說,公子還不能夠出門。”
柳吟風便笑了起來:“你傻呀!你會武功,鬼醫又不會武功,你將他敲暈了,咱們便能出門了。”
琥珀眼中乍然一亮,想了許久,又道:“算了,公子的身體要緊。”
柳吟風站了起來,聲音中亦是染了淡淡地愁緒:“可是我想要看桃花了,且這段日子,鬼醫也沒有給我扎針了,只是喝藥而已,多包幾服藥便好了,沒事的。”
琥珀生性本就好玩,被柳吟風這麼一說,心中亦是有了幾分動搖,擡起眼看了看柳吟風,眼中滿是猶豫不決。
柳吟風輕嘆了口氣,淡淡地道:“我已經許久沒有出過門了。”
這樣一句似怨似嘆的話,便讓琥珀瞬間下了決心:“好。”
柳吟風便又道:“我只同你說了,你莫要和秦叔,和常山他們講,可以嗎?不必擔心安全,你知曉的,各地咱們的人雖然不多,但是至少也是有的。”
琥珀咬了咬牙應了下來:“好。”頓了頓又道:“可是鬼醫沒有武功屬下倒是不怕,可是秦叔他們個個武功都比屬下強,要瞞他們,只怕不易。”
“此事交給我便是。”柳吟風笑了笑,轉過頭,笑容便隱了下去。
下午時分,柳吟風便尋了一些藉口將另外三人都給支了開去,琥珀將鬼醫敲暈了放到了牀上,主僕二人換了身打扮,戴了斗篷,便趁着城門還未關,出了城。
出了城,柳吟風卻也並未走遠,反倒是往夜郎國的方向走了一截,尋了個路邊因着戰亂被遺棄了沒人居住的農舍住了下來。
在農舍邊呆了兩三日,柳吟風才同琥珀一起啓程,往光霧山去了。
光霧山離南潯鎮倒是算不得太遠,坐馬車約摸五六日便也到了。光霧山上每年賞桃花的人不少,只是大部分人賞花都是在前山前山和後山之間,隔了一座廟,便叫光武廟,廟裡平日裡倒是冷清,一到了桃花盛開的時候,香火便極旺。光武廟中,有一片竹林,竹林中沒什麼景緻,因而並無什麼人煙。
只是,沒有人知曉,竹林之後,便是一道牆,穿過牆上的木門,便能瞧見後山整片整片的桃花。
柳吟風到光武廟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廟中的小僧正準備關門,便瞧見柳吟風從車上走了下來。
小僧連忙上前行了個禮,笑眯眯地道:“施主來了,小僧還在想,今年施主是不是不來了呢?”
言語之間,卻顯熟識。
柳吟風笑了笑,輕聲應道:“有些俗事耽擱了,本不想來了,可是卻惦記着那些桃花,便還是趕來了,不過,也許這是最後一次了。”
那小和尚有些不明所以,望着柳吟風的眼中帶着幾分迷茫,卻也沒有細問,只帶着柳吟風進了廟中:“施主可要先去見見師父?”
柳吟風點了點頭應道:“是應當去拜見拜見兀那方丈的。”
到了方丈室,那小和尚便朝着柳吟風行了禮,退了下去。柳吟風自個兒推開了門,便走了進去。
方丈室中,突然便響起了一陣木魚聲,柳吟風突然便笑了起來,朝着那背對着他,佯裝專心參佛的和尚道:“是我來了,別裝了。”
那和尚轉過頭來瞥了一眼柳吟風,鬆了口氣:“哎,是你呀,嚇了老衲一跳。”
和尚鬍鬚已經花白,眼中卻滿是狡黠,看也不看柳吟風,便走到那掛着大大的“禪”字下面的榻上,打開了一個暗格,從裡面取出了一壺酒和一隻雞來,哈哈笑着道:“快來快來,剛送來的酒,竹葉青呢,還有烤雞,香着呢。”
柳吟風笑着搖了搖頭:“真該讓你那些個徒弟們還有前來參拜的信徒們瞧瞧你現在的模樣。”
老和尚眨了眨眼,又將酒和烤雞拉了回來:“你們這些天天能夠大魚大肉的人,永遠都不會明白老衲的悲傷。”
柳吟風忍不住失笑:“你若是想要喝酒吃肉,又何必非要做那和尚。”
“這就是樂趣,樂趣懂不懂?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兀那和尚碎碎唸了句,便朝着柳吟風揮了揮手道:“老衲估摸着你這段時間就要來了,你那院子,一直讓人打掃着的,你自個兒也找得到,便不送了。”
柳吟風便站了起來,揮了揮手道:“好好好,你自個兒慢慢吃,小氣。”
柳吟風出了院子,便帶着正在院子裡和一個小和尚說話的琥珀穿過了竹林,往後山走去。
即便是在夜色之中,也能夠問道漫山遍野盛開的桃花香傳來,柳吟風屋子門口站了一會兒,才笑了笑道:“今年,仍舊是我一人赴約了。”
琥珀已經打開了屋子門,蹦蹦跳跳得跑了進去。
柳吟風笑了笑,也進了屋子,屋子果真如兀那所言,打掃得乾乾淨淨。琥珀急急忙忙將被子鋪好了,才笑着道:“屬下去給公子燒水,公子早些歇着吧,這幾日趕路也累了。”
柳吟風點了點頭,從書架上取了一本書來看。
洗漱完畢,便早早地睡了,第二日一早,柳吟風在一片桃花香中醒了過來,見不着琥珀,揚聲叫了兩聲,卻也不見人來。
柳吟風笑了笑,每次來這光霧山,琥珀便像是脫了繮繩一般,四處亂跑,一大早的,大抵又去廟中看那些小和尚做早課了。這幾年,他也同廟中的小沙彌混熟了。
柳吟風穿好了衣裳,便出了門,漫山遍野都是粉色的桃花。柳吟風深吸了口氣,取了一把鋤頭,走到了前面一棵大大的桃花樹下,仔細轉了兩圈,尋了一處地方來挖了起來,挖了沒多一會兒,便挖出了幾罈子酒來,柳吟風仔細看了看上面刻的時間,選了一罈子出來,又將另外的幾罈子埋上了。
待琥珀回來的時候,便瞧見柳吟風已經在門外的躺椅上睡着了,手邊還放着一個打翻了的酒罈子。
琥珀吐了吐舌頭,將手中的食盒子放在了一旁的桌子上,便又跑開了。
待柳吟風醒來的時候,一睜開眼,便瞧見面前站着好幾個人。因着剛睜開眼,眼前尚還有幾分模糊,待瞧清楚了,方全然清醒了。
“額,秦叔,商陸,常山,鬼醫,沈大夫。你們怎麼都來了?”許是因爲喝了太多酒,頭疼得有些厲害,柳吟風擡起手來揉了揉額頭,坐直了身子。
“這兒風景倒是不錯。”鬼醫轉過了頭,淡淡地望着滿山桃花,面色有些黑,卻絲毫不表現出來。
柳吟風沉默着。
秦叔便又道:“今年春天都要過了,屬下還在想着,公子什麼時候會來這光霧山呢。卻不想,來倒是來了,不過這手段倒是有些卑劣,公子你若是想來說一聲便是了,何必這個樣子,害得我們擔心。”
腦中終於稍稍清醒了一些,柳吟風才站起身來,蹙着眉頭揉了揉額角,才淡淡地道:“不過是想一個人靜靜罷了。”
秦叔聞言,蹙了蹙眉,張了張嘴,卻終究沒有什麼說什麼,只從袖中取出了一封信來,遞給了柳吟風:“宮中傳來的書信。”
柳吟風腳步一頓,便接了過來,也沒進屋,便打開來看了,看完信之後,沉默了良久,才又自己取了鋤頭去挖了一壺埋在桃花樹下的酒罈子,遞給了秦叔道:“讓人將這壇桃花醉送回宮中。”
秦叔應了一聲,便去辦了。
沈半雪在一旁站着看了柳吟風良久,才轉過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