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趕緊帶路,都餓得沒講話的力氣了。”江離嘟囔着,拉開車門。
吃飽喝足,已經很晚了,那言與江離執意將我送到小區門口,進小區走了好遠,江離忽然在我身後大聲喊我的名字:“西曼。”
轉身,門口路燈下只他一人的身影,我以爲他有什麼事兒,等了許久,他才又吐出三個字,不知道是否隔太遠,或者是夜涼的緣故,他聲音裡沾了溼氣,溼漉漉的哽咽。
他雙手握在嘴邊,大聲說:“謝謝你。”
“傻子。”
我轉身,嘴角忍不住勾起一抹笑來。
03
我最喜歡的不是週末,不是寒暑假,而是媽媽休假在家的日子。原本她每個月可以休四天,可她是個閒不住的人,又特別好說話,但凡有同事以這樣那樣的理由找她代班,總是來者不拒,所以休息的時間更加少得可憐。面對我的抱怨與勸她多休息別累壞身體時,她總笑着說,趁現在身子骨與精神都還行,多做點事兒吧,老了想動都沒法咯!拿她一點辦法都沒有。
我對蔚藍抱怨說,我媽簡直就一工作狂!蔚藍卻一語中的說了句令我無法反駁也特別難過的話,她說,你爸爸去世得早,她爲了你,這麼多年都是一個人熬過來的。她也會寂寞呀,她的世界裡除了你,便只剩下工作了。
我曾毫無顧忌地問過媽媽,我說在你的周圍,就沒有一個特別優秀令你看得上的叔叔嗎?同事啊,朋友啊,或者同事的朋友,朋友的同事呢?再不行,可以找那種相親節目呀!
結果被媽媽狠狠地敲腦袋,她半認真半玩笑地罵我,你這死丫頭在胡扯什麼呢!然後不管我怎麼旁敲側擊,都懶得理我。
其實我知道,她深愛爸爸,從前或者現在,不管過去多久,那份愛始終都在。他丟下她離開之後,她靠着他們之間曾有過的美好記憶存活。很多個夜晚,我從她房間經過,看見她捧着爸爸的照片走神,沉思。她甚少跟我提及爸爸的事,因爲那是她內心深處不想碰觸的一道傷,可每次說起他,她的神情總是特別特別溫柔。
媽媽休假在家的日子,是我最幸福的時候,哪怕是休假,她也閒不住,很早就起來,給我做好早餐,榨新鮮可口的豆漿、油條、煎雞蛋,給我擠牙膏,刷當天要穿的球鞋,甚至會幫我把亂糟糟的書包都整理好。
放學回家,不再是我一個人面對着空蕩蕩的屋子,吃速凍餃子或者冰箱裡頭天的剩菜,總有熱氣騰騰可口的飯菜擺在桌子上。
我有個小小的心願,希望媽媽休假那天正好是星期天,我就可以拉着她陪我去逛街!一直很羨慕蔚藍可以與她媽媽手挽着手像姐妹一般在商場溜達,一起選購內衣、襪子,甚至一枚小小的髮夾。
可因爲她工作排班的關係,這樣看似簡單微小的心願,這些年來卻始終都沒有機會實現。所以當週六的晚上媽媽蹲在浴室洗衣服一邊對我說,明天我休
假呢,正好你也不補課,我們出去吃飯逛街給你買新衣服吧時,我從沙發上猛地跳起來,跑到浴室門口連連問,真的真的真的?
“瞧你這丫頭。”媽媽擡頭笑。
“全世界我最愛你啦!”我蹲下身,興奮地抱了抱她。
退出浴室時,我忽然想起什麼,又轉身,蹲在門口玩笑般地問她:“媽媽,我是不是有個姐姐或者妹妹什麼的呀,從小就失散了的?”
“你說什麼?!”沒想到我閒閒一句話,會令媽媽忽然有那麼大的反應,她揉搓衣服的手輕輕一抖,望着我的表情驚詫莫名,還有點……慌亂。
“媽媽,你沒事吧?”
“沒事,”她放下衣服,擺擺手,直視着我,“你剛纔那話什麼意思?”
我心裡開始遲疑,到底要不要把珍妮的事告訴媽媽呢?後來無數次,我都痛恨自己一念之間的差錯,可有些事情,發生了,便再也沒有挽回的餘地,唯有後悔的情緒永遠攫住你的心。
“就是我看到一個女生的照片,她竟然與我長得一模一樣誒!你說是不是很神奇?”愣神間,我已經說了出來。
“你說……什麼……”她的臉色在瞬間變得蒼白,急切地抓住我的手問:“你在哪裡看到那張照片的?你見過這個女生嗎?她姓什麼?”
“好痛!”我被媽媽的激動嚇住了,她抓我手臂的力道越來越緊,指甲直掐進我的肉裡,痛意襲來令我忍不住起身試圖掙脫她,可沒有用,她整個人彷彿魔障了似的,完全聽不到我的痛呼聲,也跟着我起身,依舊狠狠緊抓的手臂。
“媽媽,你先放開我好嗎,”我痛得緊蹙眉頭,“我並沒有見過這個女生,也不知道她姓什麼,她從小就移民法國,英文名叫珍妮,她是我朋友的朋友。哦,對了,前幾天我倒是見過這個女生的媽媽……喂,媽媽,媽媽,你怎麼了,媽媽,你醒醒呀!”
似乎是剎那間的事,我只感覺她忽然放開了抓我的手,後退的時候腳步一滑,緊接着“咚”一聲重響,整個人便直挺挺的往後倒,浴室地板上的她已不省人事,臉色蒼白得駭人。
04
那大概是我十七年來最難熬的一個夜晚,我坐在急救室外走廊的椅子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急救室門口上方的指示燈,在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中,我痛恨了自己幾百幾千遍,如果不是我忽然提起珍妮,媽媽也不會……
有相熟的醫生阿姨走到我身邊坐下,遞給我一杯熱開水,說:“西曼,不要太擔心,媽媽沒事的。不早了,你去我辦公室睡一會吧,媽媽出來了我叫你好嗎?”
我搖頭,再搖頭。此時此刻,我怎麼睡得着呢!
阿姨嘆口氣,拍了拍我的肩膀,離開了。
當急救室的門再次打開時,已是兩個小時之後,推牀上的媽媽鼻子上接了氧氣瓶,依舊沉睡不醒,我跑過去,握住她的手趴在她身上,眼淚再也
忍不住地往下掉。
“西曼,別擔心,你媽媽暫時脫離了危險。乖,起來,讓我們送她去病房,她需要好好休息。”治療媽媽的也是相熟的醫生叔叔,他將我拉起來,護士將媽媽推進了一間單獨病房。
我坐在病牀邊,握着媽媽的手,一夜無眠。
媽媽是在第二天早上醒過來的,她恍惚地望着我問:“這是在哪兒呀,我怎麼啦?”
“你還說呢,勞累過度都暈倒進醫院了吧!”病房門口忽然響起一個熟悉的男音,回頭,是好久不見的紀睿。
“紀睿,你來了。”我起身。
“你這孩子,怎麼這麼沒大沒小呢,”媽媽嗔我一句,又問紀睿,“你怎麼來了?”繼而轉向我說:“西曼,是不是你打電話給紀叔叔的?”
“別怪西曼了,”紀睿放下鮮花與果籃,在牀邊坐下,“醫院裡可是有我的眼線哦!”他回頭衝我眨了眨眼。
媽媽的同事中有她的大學校友,估計也與紀睿相熟吧。
這時,昨天幫媽媽急救的醫生叔叔走進病房,詳細問了媽媽的狀況,然後將我叫了出去。
在他的辦公室裡坐了好一會,他才一臉凝重地開口:“西曼,我知道你從小就是個懂事早熟的女孩兒,所以,這件事我決定不隱瞞你,你做好心理準備,”他頓了頓,雙手掩面,片刻才擡頭望着我,輕聲說:“昨晚幫你媽媽做了一個全面的身體檢查,結果查出……查出乳腺癌,中期了。”他的聲音低下去,到最後彷彿囈語。
“你說什麼……”我只覺耳畔嗡嗡作響,腦袋被重錘擊中般,昏眩成一片空白。
我踉蹌着從他辦公室裡出來,需要扶着牆壁才能移動步伐,一陣陣涼意從腳底竄入頭頂,手指輕輕顫抖起來,耳畔一切聲音遁去,從我身邊穿梭而過的人影也變得那麼模糊。下樓梯的時候,我再也沒有力氣走下去,一屁股癱在樓梯轉角處的牆角,將頭深深埋進膝蓋,恐懼的情緒此刻才一點一點吞噬我的心,想哭,卻怎麼都流不出一滴眼淚,喉嚨裡彷彿被什麼鈍重抑鬱的東西堵塞住,胸口也是。
“趁現在身子骨與精神都還行,多做點事兒吧,老了想動都沒法咯!”媽媽曾說過的話在我腦海裡來回撞擊。是呀,如她所說,她的身體向來還不錯,連感冒都很少患,讓我怎麼相信那麼嚴重的病魔降臨在她身上。
“雖然還沒到晚期,可你媽媽體內的病菌已經有擴散的趨勢,切除**的方式已經不可行了,只能依靠藥物治療來得到控制,只是這個過程會很艱難也很痛苦,西曼,你要好好陪着媽媽。”醫生叔叔的話再次回想在我耳畔,那麼冰涼,那麼無情。
“喂,喂,小姑娘,你沒事吧?”另一個陌生的聲音撞入我耳膜,我分辨不清這是誰的,緩緩擡頭,才發覺身旁蹲了一個陌生的阿姨,她正拍着我的肩膀,見我擡頭,她指了指我口袋,說:“手機響了很久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