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冷淡令她黯然,可卻並不死心。他是謎底的常客,幾乎每個夜晚都光臨,在固定的位置坐到直至酒吧打烊,一打喜力啤酒,一盤鴨舌頭,從來不曾經改變。有時候會和幾個男生一起,有時候帶着不同的女生,更多時候獨自一人,他的酒量很好,青稞從來沒有見他醉過,相識半年來,她成了他專屬的侍應生,烏煙瘴氣的酒吧裡,人潮那麼擁擠,嘈雜人聲與音樂聲交織的浮躁世界裡,她的心裡只有他,她的眼神穿過層層疊疊的紛雜,抵達他所在的世界,那裡沉默,清淨,英勇,光環籠罩。
他們的關係發生變化的那個晚上,紀元宏很晚纔來到酒吧,嘴角帶着傷,萬年不變冷漠的臉變得更加陰霾,這一次他沒有對青稞說照舊,而是說,最烈的洋酒,不兌果汁。那晚紀元宏醉了,再好酒量的人,一口口不停歇的灌,並且內心充滿積鬱,都很容易醉倒。青稞站在離他不遠處的喧鬧人羣中,沒有跑過來勸他。只是當他在打烊後一步步踉蹌着走出酒吧時,她顧不得善後工作,制服都沒有換便追了出去。
天空下着毛毛細雨,青稞跟在紀元宏身後一路走了很遠很久,他的摩托車自然是沒法騎,也不攔出租車,就那麼跌跌撞撞地沿着馬路走,青稞始終在他身後保持一米的距離,每次紅燈的時候,她都心驚膽戰,怕他直接衝過去,她不敢上前攙扶他,害怕他忽然冰冷地來一句,你是誰呀?
不知道穿越了多少條街,拐進一條安靜的小巷子時,紀元宏忽然回過頭衝青稞大聲吼,你跟着我幹什麼!
青稞被嚇得訥訥地不敢開口,尷尬的片刻,紀元宏忽然蹲下身,劇烈的嘔吐起來,青稞再也顧不得那麼多了,衝過去蹲在他身邊拍他的背,掏出紙巾給他擦拭嘴邊的殘留物。
吐過之後,紀元宏整個人清醒了許多,他偏頭看着身旁的女生,昏暗路燈下,她的髮絲沾染上細雨後狼狽地貼在前額,薄薄的嘴脣緊抿,臉上有害怕、慌亂、心疼,唯獨沒有一絲一毫的嫌棄。
他張了張嘴,悶聲說,我脾氣壞,對學習沒什麼興趣,不會哄人,欠缺耐心,從來不過情人節,換女朋友的速度與數量不計其數,這樣的一個我,你還不介意的話,就在一起吧。
青稞哭了。
她忙不迭點頭,她怎麼會介意,怎麼捨得介意,就算前面是一堆火,她這隻飛蛾也會義無反顧地撲上去。
是不是很傻?說完他們相遇的橋段,青稞輕輕補了一句。
我沒做聲,心想,是的,真傻。在這場感情中,她註定處於被動與劣勢,她先愛上,她愛得深,若愛情有輸贏,那麼從一開始,她就輸了。
可又有什麼關係呢,我看着此刻抱着紀元宏胳膊
開心地與朋友們玩着色子拼酒的青稞,看着她發自內心的快樂笑容,我便覺得,不管結局如何,至少在她愛着的這個過程,她是快樂的,幸福的,哪怕這快樂與幸福其實在旁人看來並不是那麼靠譜。
大家玩得正興致高漲的時候,蔚藍的電話響了,她將手機放在我的口袋裡,震動了很久,我才反應過來,屏幕顯示號碼來自她家裡,我偏頭找蔚藍,卻發覺她此刻並不在座位上,我大聲問對面的亞晨,他走到我身邊大聲回嚷道,剛纔還看她在這呢。
電話掛斷之後,片刻又響了,很急的樣子。亞晨拉了拉我的胳膊,示意我們出去找她,我拿着電話先去衛生間,喊了幾聲,蔚藍並不在裡面。出來後往酒吧外面跑,電話此刻已經再次掛斷又撥了過來,站在酒吧門口,喧鬧嘈雜的聲音終於退卻許多,我猶豫了下,接起電話,還未開口,那端便傳來蔚藍家裡做事的阿姨急迫的聲音,藍藍,你趕緊去醫院,你爸媽不知怎麼回事大打出手,結果你媽從樓梯上滾了下來,現在已經送去了醫院……
我腦袋嗡地一聲,直至電話那端傳來嘟嘟嘟的忙音,依舊沒有晃過神來,亞晨拍着我的肩膀問,有什麼事嗎?語調一轉,大聲喊了句,蔚藍!
我隨他聲音望過去,蔚藍正從馬路對面緩步走過來,手裡拿着一瓶礦泉水。我怔怔地望着她,心裡數着她的步伐,一二三……終於近了,她停在我們面前,問,你們怎麼也出來了?
我不敢看她,良久,才異常艱澀地開口,蔚藍,你媽媽出事了……
她手中的水瓶“砰”地砸在了地上,轉身,發瘋般地跑到馬路邊去攔車,亞晨喊了聲蔚藍,追了過去,我反應過來,也跟着跑了過去。
[如果愛是這個世間最令人暖心的字,那麼秘密便是這個世間最傷人的詞。]
01
出租車在車水馬龍的街道上緩緩前進,窗外霓虹閃爍,來往車輛的喇叭聲混淆着穿梭路人的喧囂聲,那麼熱鬧,而車內卻寂靜得令人心裡泛起一陣陣涼意,蔚藍雙手緊緊交握,嘴脣緊抿,身體抑制不住地輕顫起來,一閃而過的霓虹燈投射進來,映得她整張臉蒼白無比。我握着她的手,想說點什麼,卻發覺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此時此刻大概任何安慰的話都沒有用吧。
坐在前排的亞晨一直頻頻回頭,嘴巴張張合合好幾次,我輕輕搖頭,示意他什麼話也不要說。他嘆口氣,脫下外套遞過來,讓我給蔚藍披上,卻依舊阻擋不住她渾身的顫抖,她的冷來心裡而非身體。
夜晚的醫院總是有種令人毛骨悚然的感覺,慘白的日光燈映照着慘白的牆壁、慘白的制服以及牀單,令人心裡冰涼而悵然。長長的走廊盡頭,蔚叔叔坐在長椅上,肩膀耷拉着,雙手緊緊交握,微偏着頭目光始終盯着手術室上方的指示燈,聽到身後急切的腳步聲,他回過頭來,起身,一臉內疚而疲憊地望着蔚藍,低低開口:“藍藍……”
我側頭看見
蔚藍垂下的手指緩緩握成拳,眼神冰冷得令人害怕,她的目光彷彿穿透蔚叔叔望向別的地方,說出的話一字一句都帶着毫無溫度的恨意:“如果媽媽有什麼事,這輩子我都不會原諒你。”然後漠然地越過他身邊,朝手術室走過去。
蔚叔叔伸出的手傻傻地僵在半空中,輕輕蠕動的嘴角終是沒有發出半個字節,一臉頹喪地癱坐在椅子上。
在蔚藍家做事的阿姨拼拼湊湊的敘述下,我們知道了事情的大致經過。蔚叔叔今晚本來是有應酬的,卻臨時被阿姨一個電話叫回來,他回家沒多久,做事的阿姨便聽見從二樓傳來激烈的爭吵聲,伴隨着一陣陣東西摔碎的尖銳聲,以及阿姨歇斯底里的哭聲……爭執持續了很長一段時間,到後來似乎都只有阿姨一個人在大喊大叫摔東西,叔叔自始自終都保持着沉默,最後不知怎麼的,兩個人從臥室一直拉扯到樓梯口,看那情形大概是蔚叔叔想離開,阿姨不讓,拉扯中,阿姨失足跌落樓梯,頭部撞擊到鐵欄杆,血流如注,當即昏迷。
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手術室的燈始終亮着,中途有護士急匆匆地從裡面跑出來,大喊:“病人失血過多,血庫供血不足,急需A型血……”
“抽我的!”蔚藍刷地站起來走到她身邊,護士小姐看她一眼,猶豫地說:“你太瘦,而且精神狀態看起來也不太好,估計……”
“廢話這麼多幹嗎!讓你抽就抽!!!”蔚藍提高聲音,近乎用吼的。
護士小姐被這麼一吼,臉色立變,剛想發作,卻被蔚叔叔走過來截住,“對不起,對不起。”轉頭望着蔚藍,嘆口氣:“藍藍,你跟我一樣,是B型血。”
怎麼辦,我也不是A型。我蹙眉,輕輕扶住踉蹌了下的蔚藍。
“我是A型。”亞晨清朗的聲音在此刻如同一劑強效安心劑,蔚藍望着他的眼神裡除了感激還是感激,亞晨笑笑,拍了拍蔚藍的肩膀,跟護士往驗血科走去。
這個時候,青稞急匆匆地趕了過來,她身後還跟了江離,見了他我愣了下,他怎麼也來了?他望向我的眼神裡充滿了擔憂,我疲憊地衝他笑了笑,算作招呼。
青稞微微喘着氣抱住蔚藍,在她耳邊輕說:“寶貝兒,別擔心,阿姨一定會沒事的。”
蔚藍的眼淚在忍了這麼久之後終於轟然滑落,她拖着哭腔對青稞說:“真的很抱歉,搞砸了你的生日會……可是我真的好害怕好害怕……好怕媽媽再也醒不過來……”
心裡一酸,我伸出手臂緊緊擁住抱在一起的青稞與蔚藍。在心裡輕說,蔚藍,不管發生什麼事情,我與青稞都會在你身邊的,還有亞晨。
一個小時之後,手術室燈光轉換,大門打開,阿姨被緩緩推出來,額頭眼角處縫了幾針,纏繞上厚厚的紗布。醫生拉下口罩如釋負重地開口:“病人已過危險期,比之外傷,情緒激烈過度引起的氣急攻心才更爲嚴重,唉,希望不要再令她受刺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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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