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開始上菜,紀睿的兒子還沒有來,他歉意地說,不等了,我們開吃吧。可媽媽堅持,好歹是第一次見面,這樣不太好。我撇撇嘴,對這個還未見面的異姓哥哥好感度直降。聽紀睿提及過他一次,只感嘆說,如果他能有你一半懂事該多好。言談間大致瞭解,他兒子正處叛逆期,問題少年一枚。
紀睿只得出去打電話催促,我繞過桌子去給媽媽添水,趁機附在她耳邊打趣:“媽媽,你是不是有點兒緊張呢?”言下之意是,醜媳婦見公婆會緊張,後母見繼子你怎麼也緊張呢。但我可沒膽直接說出來。
媽媽伸手笑着敲我的頭,沒大沒小。紀睿拿着手機走進來,笑問,在說什麼呢。一切都是那麼溫馨和美的模樣,我們永遠都無法預料,此刻的笑容會在下一刻遭遇怎樣的災難,就好像平凡如我,永遠都無法猜測出,等一下將走進這間包房,走進我與媽媽的生活中的人,將給我的人生帶來怎樣的劫難。
當服務員領着紀元宏走進來時,我差點兒就被嘴裡的水嗆住,不是我大驚小怪,而是這段日子以來,生活帶給我的巧合真的太多太多。我忽然想起第一次去紀睿診所,被他衣服上的利器刮傷,他應該是從紀睿的診所裡跑出來的。
他見了我,亦是腳步一滯,波瀾不驚的臉上浮出驚訝,但很快恢復過來,落座的時候目光轉到媽媽身上,疏離而禮貌的喊道:“阿姨……”不知是否我耳朵出錯,他的聲音裡怎麼帶了壓抑的顫音?握着杯子的手捏得很緊很緊,似乎恨不得將茶杯捏碎一般,望着媽媽的眼神從先前的冷漠忽然轉變成一種懾人的恨意,雖然轉瞬即逝,但還是被面對而坐的我捕捉到。
是因爲不滿父親再組家庭麼?
那頓飯吃得並不怎麼愉快,媽媽努力試圖與紀元宏溝通,拉近距離,可他始終一副拒人千里的冷淡模樣,媽媽說一長串的話,他永遠以嗯哦來回答。媽媽給他夾菜,他不當即拒絕,卻在下一秒將之夾出來,丟在桌子上。惹得紀睿那樣好的性子都差點兒動怒將他轟出去。
媽媽訕訕地,只得轉頭對我說:“西曼,你與元宏年紀相仿,應該有挺多話題的。吃完飯我與你紀叔叔還有點事要辦,你們到附近逛逛,然後讓元宏載你回去如何?”
“好。”
“不用了。”
異口同聲,我狐疑地望向紀元宏,他不是應該拒絕麼,怎麼同意得如此乾脆?他不喜歡媽媽,不用想,對我自然也不會有什麼好感,我呢,對他的感覺也好不到哪裡去,原本因爲青稞的關係,我就不是很喜歡他,而他對媽媽的無視更讓我不爽。但見紀睿與媽媽的如釋負重的笑臉,
拒絕的話只得壓了回去。
可該死的紀元宏等紀睿的車一消失,便跨上摩托車,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對我說:“是你自己說不用的哦。”打了個再見的手勢,絕塵而去。
故意的,絕對是故意的!明知道這裡除了私家車很少有出租車,他一開始就計算好,才答應得那麼幹脆!
“王八蛋!!!”我氣得沒形象地大聲怒罵,可紀元宏早就沒了身影。怎麼辦?絕對不能讓紀睿返回來接我,否則媽媽心裡又會不太好受。心一橫,打電話召的士吧!一想到的士表上突突突飛速跳動的價格,肉痛啊!
“西曼?”忽然一個熟悉的聲音在我身後響起。哈哈,運氣真好,救星來了!我趕緊摁掉還沒接通的電話,轉頭,愉快地衝那人招呼:“Hi,那言,好久不見。”
“真的是你呀。”他也笑,“我還以爲聽錯聲音了。”
“呃。”剛纔那句不雅的叫罵麼……趕緊轉移話題,持續笑:“可不可以搭個順風車?”
車後座已經坐了個人,只得坐前排,那言簡單地做了介紹:“盛西曼。”又回頭望向後座的女人:“我姐。”那人點了點頭,算做招呼。
姐姐?那就是江離的父母親咯,想起江離曾抱怨他媽媽是嚴厲專橫的老太太,咋一看還真有點兒像,筆挺的職業套裝、一絲不苟的盤發,正襟危坐的模樣,渾身散發出來的氣勢還真有點女王氣勢呀,很像……很像臺版道明寺媽媽!
“江離怎麼沒跟你們一起來呢?”原本只是想找個話題,問完後就後悔了,果然,大陸版道明寺媽媽冷聲開口:“你認識江離?”
“呃,見過兩次。”如果知道我曾將他住院的兒子拐出醫院,會撲過來掐死我吧?好在,她也沒有再多問什麼。
一路沉默,那言偶爾偏頭問兩句我的近況,也沒多說什麼。所幸很快就到家,說了句謝謝,趕緊溜之大吉。哎,順風車也不是那麼好搭的呀,尤其是坐了一位氣場強大得令人窒息的人的順風車。
04
媽媽與紀睿都是不喜喧鬧的人,所以並沒有舉行婚禮,紀睿原本想帶媽媽去地中海航線郵輪蜜月旅行,可考慮到媽媽的身體狀況,只得選擇了國內遊。
出發的前一天,我陪媽媽去超市採購了日常用品,提着大包小包地爬樓梯,媽媽跟在我身後唸叨她出門這些天我該注意的事,我嗯嗯嗯地應着,笑她囉嗦。嘟嘟嚷嚷地走到家門口,擡眼,愣住了,“阿姨,你怎麼在這裡?”
站在家門口的竟然是珍妮的母親,看起來似乎等了有第一段時間了,正輕輕踢着微麻的腿。聞聲扭過頭來,眼神卻越過我徑直望向我身後的媽媽,用很怪異的聲音開口:“我是來找趙醫生的。”
媽媽手裡的東西“嘭”地全數跌落在地,發出重重的響聲,她身體一個虛晃,我一把扶住她:“媽媽,怎麼
了?”我偏頭望向她,只見她神色頃刻間大變,眼中盡是驚恐,臉色無比蒼白,嘴角、手指、全身都在顫抖,下一刻,她整個人癱軟下來,跌坐在了地上。
“媽媽,媽媽……”費了好大力氣,纔將她扶進屋子,珍妮的母親也跟着進了屋子,此刻我已無暇顧及她,一切都發生的太快,將媽媽扶到沙發上躺好,我趕緊撥了紀睿的電話。
“西曼,媽媽忽然有點餓了,很想吃李記的榴蓮酥,你去給我買好嗎?”她虛弱地開口,我心裡一沉,知道她是想支開我,可她這個狀況,我怎麼能走開呢。
“我打電話讓紀睿帶……”
話未落音,珍妮的母親忽然開口:“西曼不能走。趙醫生,你在怕什麼呢?既然當年敢做如今怎麼就不敢當了呢?”
“阿姨,現在我媽媽身體不太好,恕我們待客不周,”我站起來,指着門口:“請你離開吧。”我心裡有很多很多的疑問,排山倒海呼嘯而來,可沒有什麼事情比媽媽的身體更重要,我望向沙發上的她,臉色依舊蒼白,身體持續微顫,我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可珍妮母親無疑是始作俑者。
“媽媽?!”珍妮的母親厲聲尖叫:“西曼,知不知道你喊了十七年的媽媽,壓根就不是你的親生母親,”她轉身,指着媽媽:“她是一個利用工作便捷喪失職業道德偷抱別人小孩的惡毒女人!”
“別說了……求求你,別說了……”媽媽祈求的聲音。
頃刻間,天旋地轉,腦袋嗡地一聲,人影與聲音全部消失殆盡,我彷彿看不見任何,聽不見任何,腦海裡只反反覆覆地迴響着那句“壓根就不是你的親生母親……她是一個利用工作便捷喪失職業道德偷抱別人小孩的惡毒女人……”
頭好痛,好痛,彷彿要炸裂開來,我死死地按住太陽穴,蹲下身,渾身不可抑制地顫抖起來,胸腔裡空蕩蕩一片,意識也開始渙散,耳畔似乎有聲音在急切喊我的名字,西曼,西曼……似乎還有很多隻手在搖晃我的身體……我什麼也不想聽,誰也不想理……就讓我這麼昏睡過去吧,是不是再次睜開眼的時候,一切如常,什麼也沒有發生,只是一場噩夢呢?
05
再醒過來時,天已經完全黑了,牀頭櫃的燈光微弱,我迷濛睜開眼,看着一臉擔憂的媽媽與一臉凝重的紀睿,我知道,不管我睡過去多少次,醒來時,那些話依舊真真實實地存在,或許還是事實,並非噩夢。
“西曼……”媽媽伸手試圖握我的手,下意識地,我避開了。她的眼淚紛紛掉下來,我知道,我的舉動令她痛心難過,可是,珍妮母親說的那些話,像是噬心的蟻蟲,時刻在我腦海裡爬來爬去,頭痛欲裂。
“你先去休息吧。”紀睿輕輕開口,媽媽怔怔地望着我,不走也不說話,只無聲掉眼淚,我偏頭,不忍再看。她最終還是走出了房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