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推門進去,不是怕他的母親,而是此時此刻,我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他,換了夏至心臟的他。明知道這一切都與他無關,可心裡依舊有點遷怒他。我不知道該怪他以及他家人的殘忍,還是該謝謝他,讓夏至以另一種方式存在於這世間。
回家的車上給青稞打電話,想讓她去找下蔚藍,不管她做了什麼事情,我心裡再怪她,卻依舊擔心她,更何況她的情緒一直都沒有足夠的穩定。可青稞的手機老是打不通,我纔想起,似乎與她有好多天沒有聯繫過了,平時她每天都會打個電話給我,就算沒事兒,也會神經兮兮地發一條諸如我想你了你想我嗎這種肉麻的短信來調侃我。想了想,撥了通電話給紀元宏,自從蔚藍住到家裡之後,他又搬了出去。媽媽爲此特別不好意思,可他搬家那天又說與蔚藍到來無關,最近找了個工作,離家太遠所以在附近找了個房子。
電話接通,一陣嘈雜傳來,大片轟隆隆機車發動的聲音,我問他青稞是不是跟他在一起,他說沒有,我說哦那你知道她在哪兒麼?他不耐煩地說不知道,然後便掛斷了電話。
本想去青稞住的地方看看,可腦袋實在暈乎乎的,媽媽阻止我再四處亂跑,只得老老實實地跟她回家休息。
我在迷迷糊糊中被一陣刺鼻的酒味吵醒,迷濛睜開眼,房間裡漆黑一片,隱約的光芒從窗外照進來,打在牀邊一個人影上,我嚇得猛地彈起,看仔細點,才發覺是蔚藍。她渾身酒氣,醉醺醺地趴在牀邊,手裡還握着一瓶酒,我跳下牀,搖她:“蔚藍,醒醒。”然後將她手中的酒瓶拿掉,竟然是高度白酒!
“西曼呀,你醒啦?呵呵呵,對不起呀,吵醒你了……”她仰着頭,傻笑起來。
她醉了。
“噓!”我捂住她嘴巴,“別吵醒他們。”已經是凌晨一點了,我睡得昏昏沉沉,都沒留意蔚藍這麼晚纔回家。
“噓!”她跟着做動作,然後抄起地上的酒瓶,往我嘴邊送,“西曼,來,一起喝!我跟你講呀,酒真是個好東西,可以讓人忘記一切痛苦……”
刺鼻的酒味令我一陣反胃,一把將她扶起,拽到陽臺上坐着,暮春凌晨的風涼涼的,被風一吹,蔚藍非但沒有清醒點,反而趴在桌子上嗚嗚地哭起來,我慌了手腳,蹲下去拍她的肩膀,她卻越哭越厲害,一邊哭一邊說:“西曼,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我以爲她是爲江離的事,嘆口氣,擁住她說,沒事了,如果你這麼討厭他,我以後再也不會勉強你們見面。
可她接下來的話卻令我手腳僵硬,渾身冰冷,如置冰窖。
“夏至,我錯了,我錯了……”
“你說什麼……”我放開她,將她身子扳直,一臉震驚地望着她,喃喃:“你剛剛說什麼……夏至……”
她神色恍惚,淚水如決堤的洪水般氾濫成災,一顆一顆滾落下來,仰頭望着我,一字一句清晰地落進我耳朵裡,不是幻
聽,不是夢。
她說,對不起西曼,是我害死夏至的,是我……我該死,我該下地獄……她抱着頭,痛苦地蹲下身去,痛哭流涕。
我一步步往後退,我不信,我不信,蔚藍在說醉話呢。
我猛地衝過去,搖晃她的身體:“你騙我是不是,你告訴我,你在騙我!這不是真的……”可是,可是,某些畫面在此刻浮上腦海,跳出來反駁自己,這是真的,都是真的。
蔚藍曾在我看過江離的畫展後說出夏至回來了時的異樣。
蔚藍第一次在酒吧見到江離時的驚慌失措。
醫生叔叔說,打急救電話的是一個女孩。
……
真相永遠這麼殘忍。
我跌坐在地,眼淚已經流不出來了。
媽媽與紀睿擔憂的聲音在房間外響起,伴隨着急切敲門聲。我已經沒有力氣去開門,或者應一聲。
蔚藍的哭聲漸漸低下去,以蜷縮的姿勢伴着酒精作用,靠在陽臺的牆壁上,沉入睡夢中。
我睜着眼,擡頭望着漆黑一片的天空,無星無月,如此刻我死灰般的內心。我坐在冰涼地板上看着暗夜一點點退去,心中一直堅信的某些東西,也在一點點瓦解崩潰。
02
蔚藍在清晨第一縷陽光的刺目中緩緩轉醒,她揉着脹痛的太陽穴擡眼,發覺另一角落裡睜着血紅眼睛望着她的我,嚇得尖叫了一聲。
“爲什麼那麼做?”我的聲音聽不出一絲溫度。
“什麼?”她蹙眉,記憶一點點在她腦海裡復甦,她終於想起了昨晚自己做過什麼說過什麼,臉色在陽光下瞬間變得慘白,嘴角蠕動,“你……都知道了……”
“爲什麼那麼做?”我冷冷地重複。
她回望着我,眼神中交織着種種情緒,我已無暇顧及,只那麼死死地盯着她,等一個答案。她望我良久良久,彷彿要將我的樣子刻進骨髓。最後,她終於艱澀地開口,語調是冷靜之後的平靜,她說:“你從來不知道吧,我也愛他,可是他眼中永遠都只有你一個,我嫉妒得快要瘋了,不,我是真的瘋了,所以纔會生出得不到便毀掉的想法。”說着,她自嘲地笑了下,那笑容裡卻是濃濃的絕望。
她的目光忽然變得恍惚,隨着敘述,走回到兩年前那個盛夏的黃昏。
“我打着幫你送東西的藉口去他家找他,那個時候他正在畫畫,只對我說了句謝謝便又埋下頭,我被他的態度刺激了,我想如果換做是你,他再忙也會停下來陪你說話的吧。
在那之前,我從來不知道自己心裡竟然隱藏了那麼邪惡恐怖的因子。我打算離開的時候手指不小心沾染了顏料,跑到廚房去洗,踢到了洗手檯底下的煤氣罐,不過瞬間的念頭,罪過便已種下。我擰開了罐子,將所有的窗戶關閉,你知道的,他一旦埋首畫畫,周圍一切響動與異樣都引不起他的注意。
我帶着報復的快感離開那
裡,回家之後卻坐立難安,到了晚上,不安與恐懼感愈加嚴重,我發瘋般地跑回他那裡,可惜一切都來不及了……”
“別說了!”我捂住耳朵,哀求地低吼。
良久的沉默。
蔚藍的聲音再度響起,這兩年來,很多個夜晚都會被噩夢嚇醒來,那些罪惡的秘密壓得我喘不過氣來,卻誰都無法訴說。後來我常常想,我家裡發生那樣的事,一定是上天對我的懲罰吧。
最後她說,西曼,你報警吧。我不會怪你的。真的。
我擡起頭,恨恨地望着她,望着她,擡手,對準她的臉頰重重地扇過去。
她怎麼可以!
她明明知道我做不到,卻那麼平靜地說,你把我交給警察吧,爲你心愛的男孩報仇。
我起身,再也不看她一眼,走出房間。
當天,蔚藍便從家裡搬走了。
媽媽追問我緣由,我一聲不吭地回了房間,將自己蒙在被子裡,眼淚無聲滑落。
蔚藍,我不知道,是不是從此後,我們將要形同陌路?可此時此刻,我真的無法做到與你像從前那般坦誠相待。
對不起,答應你的事我沒有做到。
愛是雙刃劍,一邊是甜蜜誘惑,一邊是致命毒藥。兩者只一線之隔,獲得希望抑或走向毀滅,僅在我們一念之間。
蔚藍,你在我心中曾是那麼善良的一個女孩兒,爲什麼會這麼糊塗呢。
這彷彿一個天問,沒有人能給我答案。
在眼淚與黑暗中緩緩睡過去,我多麼希望一覺醒來,這一切都只是一場噩夢。
03
移民手續辦下來的時候,我去了一趟郊外公墓。懷裡梔子花的清香隨着五月的風飄蕩,沁人心脾。這是夏至最喜歡的花。
他的墳冢孤零零地掩埋在一大片修葺了墓碑的墳墓中,沒有石碑,沒有照片,沒有生死年卒,清清冷冷,被世人遺忘。
我將花放在墳頭,跪下將四周的雜草一點點拔掉,黃土掐進手指,卻感覺不到一點疼痛。心裡蒼涼潮溼,卻無法落下一滴淚來。
我找你這麼久,預想過各種各樣再遇的情景,可無論哪一種都不該是如今這般死寂的模樣,任我怎樣呼喚你,你再也無法應一聲,而夢中那清冷動聽喊我名字的聲音,再也再也聽不到了。
你說過,會陪我一起長大的,卻這麼殘忍地失諾。我寧肯你是不告而別,你拋棄我,你不再愛我,也不要你躺在這裡成爲我今生永遠的痛。
身後有輕巧腳步聲響起,轉身,看到好久不見的江離徐徐走來,黑衣黑褲黑色帽子,手裡抱着一束白色百合以及一塊木牌。
他蹲下身,放下東西,伸手便開始刨土,我驚訝望着他,他不理我,雙手只不停地挖,十指沾滿泥土有鮮血溢出來,他也不在乎,過了許久,一個小小的坑呈現在眼前,他將那塊小木牌插進去,又將土壤悉數掩埋回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