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進似乎知道她所想, 緊緊地握了握她的手。
“要不要去安樂坊走走?那裡酒不錯。”
容渺尚未答話,就聽身後釋風冷冷哼了一聲。
到了所謂的安樂坊,容渺不由黑了臉。
敢情楊進當了皇帝, 有了後宮, 也依舊改不了愛逛青樓的毛病?
四周酒家今晚都歇業過年, 唯獨此處燈火通明, 鶯鶯燕燕無數, 用酒色絲竹熨帖着不能歸家過年的遊子之心。楊進也真是人才!剛跟她告白完,就帶她來逛青樓了!
“喲!法師您來了!快裡面請!這兩位公子是第一回來?嘖嘖,法師的朋友長得都好俊喲!”鴇母迎上來, 竟是認得釋風的。
楊進摸了摸鼻子,小聲道:“大和尚熟門熟路, 我也是聽他說起這地方精彩, 從前在府裡, 我也沒機會來見識……”
容渺用鼻子“哼”了一聲表示不信。這種事讓一個出家人來背鍋,未免不夠地道吧?
三人上了二樓, 在一間佈置雅緻的房內坐下來,點了兩壺佳釀,兩碟小菜,剛剛坐定,就有個身穿大紅衣裙的女子抱琴進來, 也不瞧座中人, 屈了屈膝就開始彈起琴來。
女子很是美貌, 琴聲也格外動聽, 容渺聽得正出神, 不妨身側一隻手戳了戳她,迴轉頭來, 楊進朝她眨眼。順着楊進的手指看去,釋風滿臉迷醉,沉浸在琴聲裡,十分動容。
容渺不由咋舌,這是她第一回瞧見釋風如此模樣。那個咋咋呼呼的大和尚也有如此感性的時候?
楊進湊過來,“這女人是釋風的相好……”
容渺一口酒尚未吞下,聞言差點噴了出來。
釋風有相好!這大和尚未免犯了太多戒律吧?
那邊琴聲一停,女子行個禮便即退去,釋風從懷裡摸出個金葉子,吩咐打酒的小丫頭追上去賞給那彈琴女子,轉過頭來悶聲灌了大半壺酒,然後目光沉沉地盯着楊進,嚷道:“適才人家彈琴,你在旁邊胡說什麼!你知不知道,眼盲之人耳朵格外靈敏?幸好翠雪姑娘沒在意,否則,老子不打得你滿地找牙!”
惡狠狠的模樣,沒嚇倒楊進,反引得他撇撇嘴,譏諷道:“膽小鬼!”
“你說啥?”釋風一激動,拍得桌案直晃。容渺深怕這兩人打起來,連忙起身勸道,“法師您別動氣……”
楊進將容渺手握住,往自己身邊一帶,又將她拉回座位中,冷笑道:“難道我說錯了?大和尚瞧上人家小娘不是一天兩天了,每每來聽曲子,一賞就是一片金葉子,愣是不敢聲張出來,跟人家當面說句話的勇氣都沒有。嘖嘖,真……”
後面的話沒說完,咕咚一聲掩在酒裡。
釋風漲得滿臉通紅,強辯道:“老子是出家人!”
楊進懶得理他,給容渺添了杯酒,笑呵呵道:“齊兄弟,咱二人投壺如何?”
容渺自然也不希望釋風難堪,連忙岔過話題,“好,誰怕誰?楊君這回莫要謙讓。”
“你想賭什麼?”
“……”
釋風插嘴道:“賭什麼,你那點賊心思誰人不知?容小娘,你別上當,這混蛋陰着呢!小心你吃虧上當!”
容渺笑道:“多謝法師提醒。楊兄願賭服輸否?賭什麼都行?”
楊進起身負手,光風霽月般道:“自然。若你能贏,楊進二字倒着寫也可。”
如此自負,倒引發了容渺的好勝心。在錦蘭宮的日子閒極無聊,她可是沒少下功夫的,楊進這麼瞧不起她,豈可不讓他開開眼?
很快三人移步樓下大廳,鴇母吩咐人擺好場子,兩人遠遠站在三十步開外,立下賭約。勝者可要求敗者當場做件事,即使事關生死,也不得推脫。
按下指印,二人分別取出羽箭。
釋風打了個響指,二人兩箭齊發,叮叮兩聲,分別射入空曠的銅壺。接着,又兩箭。
楊進側目望了望容渺,逐漸正色起來。一年多來,這小娘暗裡沒少下功夫啊!也是他忙於政務,手腳功夫都生疏了。
轉眼六箭射過,兩人均無一箭落空,周圍圍了不少看客,姑娘們自發地分成兩派,分別爲這兩個俊俏公子鼓勁助威。
甚至有個花娘取了只小鼓,如戰場上給戰士們壯行般打起了鼓點,兩人又分別取出一箭,面色凝重,絲毫不敢怠慢,引得全場氣氛登時緊張起來。
容渺屏住呼吸,在釋風響指打過之後,手中一頓,留箭不發,眼看楊進那支紅箭就要落入壺口,看客以爲容渺怯了場,唏噓不已,下一秒,卻見她忽然直射羽箭而出,迅猛地彈中了楊進那一箭,接着落箭入壺。
紅色羽箭落在地上,楊進眯了眯眼,對面容渺露出笑容,朝給她大聲叫好的衆人團團一揖。不能否認,穿男裝的容渺有種落拓不羈的美。她看起來像個吊兒郎當的富家公子,說不上風流倜儻,卻也極爲俊美不凡,在北人中她的身高並不出衆,卻總能在人羣中被輕易發現,白皙的肌膚,說話的聲音低沉緩慢,一雙眼睛噙着溫和的笑意,頗能勾人……
自己當初喜歡的,就是這般模樣吧?自信而挺拔,明朗而沉默,像個被掩在箱子裡的寶藏,令人想一探究竟,瞭解得更加清楚分明。
鳳飛煙甘願爲她鍾情,也是如此吧?
這樣一個妖孽般的存在……
說她紅顏禍水,她如此清冷自持。說她迷惑衆生,她無辜而纖弱……
迴轉頭來,容渺已又射入了一箭。男子們發出陣陣歡呼,替她喝彩。女子們嬌聲尖叫,喜歡瞧她一舉手一投足的自信灑脫。
楊進搖了搖頭,再這麼下去,他就要輸了。不待那歡呼聲平靜下去,連忙射入一箭,不等她回神,不給她再打落他羽箭的機會。餘下三箭,他落後一局,要她失手,怕是很難的。不得不想些別的辦法。餘光瞥見她同時拾取兩箭,赫然憶起,在丹徒明月樓,她也是用這種方法,擠開了他的羽箭。兩箭同中,需要的力道、技巧、計算的方向、壺口大小,必須絲毫不差,她是有這能力的。
她面色凝重,緊緊盯着他的手腕,他知道,她是在等着他先發箭。
那又如何?難不成他會再輸一回?在同樣的計策下輸兩次,他怎會?
嘴角勾起笑意,他眼眸幽幽泛起一抹寒光。快如閃電般出手,一舉手,那箭飛般向瓶口撞去!
容渺等得就是這一刻,飛快地跟着他的行動而出手,兩箭齊出,誓要將他那箭撞飛而去。
卻見前方紅色羽箭穩穩紮進壺口一叢羽箭當中。發出沉悶的一聲響。接着後兩箭襲來,尚未觸及那鮮豔的紅色羽尾。就見又一支紅羽箭疾馳而來,啪地一聲……
時間彷彿定格在那一瞬間。
容渺睜大了雙眼,猶不敢相信她竟會輸給原本已落後一箭的楊進。
分明是後發之箭,快如閃電,眨眼功夫就襲上前去,將她的兩箭撞飛,接着穩穩紮進壺中,紅色羽尾吱吱搖晃。
如此勁道,如此準頭!是她太過輕敵!
楊進從前也是如此的麼?上回丹徒明月樓中,莫非他有意相讓?當時若非瓷瓶碎裂,她是否還有機會贏他?
一陣倒抽氣聲過後,衆人回過伸來,不約而同地拍手叫好。
嬌滴滴的美娘子圍着楊進,不住地誇讚。
楊進回過頭來,對容渺展脣一笑,“齊兄弟,最後一回合了!”
那牙齒太白,笑容太刺眼,容渺只看了一眼,就垂下頭去,拿起自己的最後一支羽箭。如果這回楊進與她同時投進,她便輸了。如果他失誤,兩人則平手。
一回痛失兩箭,早知道她就不用這招了。
懊惱的情緒縈繞着她,神色更顯鄭重。以楊進的秉性,要她答應的事不知有多麼刁鑽呢!萬一讓她在人前獻歌一曲,她還要不要活?
早知道就不答應投壺。
楊進壓低的聲音鑽入耳中,“齊兄弟,若我輸了,你想我做什麼?若不是十分爲難的,這局我讓你罷了。”
容渺氣極,咬牙道:“你怎知我便輸定了?結局如何還未可知。”
一旁一花娘嘆息道:“可惜了,就算這局那個子高些的公子輸了,最多也是平局,難爲這俊俏的小兄弟……瞧他消沉得,都快哭了呢!”
旁邊別的花娘笑嘻嘻地推她一把:“那不正好?你的俏公子哭了,你就趕快過去抱住他安慰一番,咱們瓊娘姐姐最是會疼人了,包管他登時就忘了輸贏之事……”
衆女笑嘻嘻地鬧成一團,容渺下意識地朝那“瓊娘”瞥了一眼,只見一個極豐腴的女子,穿紅着綠,大半雲團跳出衣襟,望過去只見滿眼的白膩豐滿,……容渺不自在地咳了一聲。
那些花娘正盯着她瞧,見她紅着臉偷覷瓊娘,紛紛笑着打趣。容渺大窘,眼睛都不知該往哪看好。
楊進低笑一聲,“嘖嘖,咱們齊兄弟好生招人疼呢……”
容渺白他一眼,求助般地望向釋風。
釋風咧嘴一笑,舉起手來,“最後一局,開始了!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