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門外,一支規模龐大的儀仗隊在大軍的護衛下臨近城門,走在隊伍最前端的是一輛披紅掛綵、顏色鮮豔的華麗馬車。紅色的馬車、紅色的護衛旗、紅色的侍衛服,這一望無盡的紅色讓北宮青心中微微發.顫,有種不好的預感,這顏色實在太熟悉了。
“阿俊,來的究竟是什麼人?”
端木俊感覺到她的手在他手心裡發.顫,連她的聲音也帶着顫音,他意味深長地望了她一眼。前兩天收到東旭國派兵前來聯合作戰的消息後,他本想將此事告知她的,誰料想同時收到一封匿名信,竟然是一張東旭國的通緝令,那通緝令上所畫之人不是別人正是她。
當得知她真實身份後,他內心十分震驚,誰能想到一個堂堂的大國公主會流落到南翼。之前所有的疑惑一掃而空,他總算明白她爲何對北宮墨懷有恨意,可她爲何至今仍隱瞞他自己的身分,她究竟有何其他目的?
“這個人,你應該認識。”他深邃的目光射向那輛華麗的馬車,今日他就是想讓她在衆目睽睽之下無所遁形,這樣她就再也沒有什麼能隱瞞他。
“我認識?”北宮青的手心不斷地冒冷汗,心中那個不好的預感愈來愈強烈,企圖將手從他手心裡抽回,卻被他緊緊地握住,邁步朝前走去。
“走吧。”
那輛馬車停了下來,從馬車後面走來一騎,上面坐着一位外形粗獷身披鎧甲的將軍,只見他利落地跳下馬,走到馬車邊上,躬身說道:“王爺,我們到了。”
“哎喲喂,顛死本王了!小曹子,你給準備的什麼破馬車,下回本王再也不坐了。”
聽着馬車內傳出一個熟悉的聲音,北宮青驚得腳下一個踉蹌,她怎能忘記在她逃出宮那日,便是這個略帶稚嫩的聲音救了她。可是他怎麼會突然出現在這裡?還有端木俊爲何要帶她來見他?
她的目光驚疑地望向端木俊,而他也正靜靜地看着她,帶着探究的目光。她頓時恍然大悟,他是在試探自己呢……心底一陣涼意,她掙扎地抽出了被他緊握的手,這個男人爲何總是這樣,一次次地試探她、傷害她?
端木俊的眼神收緊,微微鬆開了手,她眼底的慌亂和抗拒讓他心下發.顫,他是不是做錯了?
馬車內走出一人,絳紅的華服,錦帶纏身,環佩墜腰,擡頭時,露出一張水嫩的娃娃臉來。北宮青震驚地望向他,而北宮澄也正好望向她,目光中帶着更大的震驚之色。四目相對,眼神交纏間,彼此閃過無數繁複的思緒。這一眼,如同當日在糞車裡所見一般,思緒在片刻間千迴百轉。
卻是身旁的曹亦秋率先認出了她,驚叫出聲道:“三公主!”
他這一聲叫喚,頓時驚住了在場的所有人,所有人的目光立時全集中到了北宮青一人身上。北宮青身形晃動了一下,怎麼也沒料到自己的真實身份會在這樣的狀況下曝光,她猛然回頭望向端木俊,從他鎮定無波的眼神中,她猜到他定是已知曉她的身份。既然已猜到她的身份,爲何還要當面讓她難堪?
她的心在慢慢地滴血,突然感覺和他之間的距離越來越遙遠,他到底要傷她到幾時才肯收手?
“小曹子,你瘋了吧?我皇姐怎麼可能出現在這裡?”
卻是北宮澄率先打破了僵局,一躍跳下馬車,邁步到她跟前,摺扇刷地打開,他輕搖着紙扇,上下打量着北宮青,輕佻地說道:“這位美人的確跟本王的皇姐長得有幾分相似,不過本王那苦命的皇姐生來癡傻,哪比得上這位美人的風華絕代?上月皇兄還說本王可以在宮外自行建府了,府里正好缺個美姬,不如就選這位美人好了。”
他手中的紙扇啪地合上,走上前牽過她的手,一臉理所當然的純真笑臉,怎麼看怎麼無辜。端木俊走上一步,暗中使力地扯開他的手,沉聲道:“澄王爺,請自重!”
“啊呀呀,原來已經有主啦?真真可惜了,本王怎麼老是晚一步呢?小曹子,這都怪你!弄這麼輛破馬車來,現在纔到。要早到一兩天,那美人不就是本王的了?”北宮澄揮着摺扇指着曹亦秋的鼻子喋喋不休地抱怨,彷彿那罪責全是曹亦秋的一般,直把曹亦秋恨得想撞牆。他都說不要跟這活寶四王爺一起出行了,可偏偏這位主就認準了他,非跟皇上提議讓他跟隨護衛,他是想推也推不了。
端木俊不悅地沉下了臉,冷聲道:“澄王爺遠道而來,還是先下榻休息一下,稍候本王設宴爲閣下接風洗塵。”
“本王這一路都在馬車裡呆着,身上也沒沾塵,就不洗了。本王困得很,先去睡一覺再說,有什麼事小曹子你處理吧。”北宮澄啪地又打開扇子,一步一搖地擦着端木俊的肩往城內走去,完全沒把端木俊放在眼裡。
“王爺……”曹亦秋頭疼地叫喚着這位小祖宗,人家瑞王爺的臉色氣得都快成黑炭了,他還渾然未覺。
北宮青注視着這個活寶弟弟的一舉一動,不由地苦笑,他的言行雖然荒誕不經,但比起那些心機深沉、冷酷無情之人,不知可愛多少倍。此刻她的心猶如浸泡在寒潭中,感覺不到一絲溫度,她現在只想遠離他,遠離這個一再讓她心痛、心寒的男子。
她搶過一名侍衛手中的馬,翻身而上,揮鞭疾馳,穿過重重的儀仗隊,呼喝着往城門外駛去。
“青兒!”
端木俊幾乎是咆哮着吼出聲,此刻他終於體會到即將要失去她的害怕和恐懼,他一把奪過侍衛手中的馬,翻身上馬就要追趕而去。
史進卻突然衝上前,張開雙臂攔在了馬前,苦諫道:“王爺,請以大事爲重!此時朝局未穩,切不可讓太子殿下抓到您的把柄啊。”
端木俊勒住了馬繮,有些猶豫,此前父皇對於他在南蠻大開殺戒的做法已表現出不滿。此次南翼、東旭兩國首次聯合作戰,朝廷上下都對此寄予厚望,他決不能再將此事辦砸。舉目望向遠處愈行愈遠的身影,她應該會原諒他,再回到他身邊吧。
端木俊一躍跳下了馬,將馬繮丟給史進,不容置喙地說道:“史進,你去把她追回來,若是她少一根汗毛,你提頭來見。”
“是,王爺。”史進別有深意地偷望了端木俊一眼,他心目中的王爺不該是如此優柔寡斷之人,此女絕不能留。
凜冽的寒風颳着臉吹過,北宮青卻什麼也感覺不到,連連地揮鞭策動座下的馬匹往前奔跑,漫無目的。端木俊如今已知曉她的真實身份,是否還會像之前一般信任她,她心裡一點把握也沒有。與其說她痛心他的猜疑和傷害,還不如說她是害怕失去他的信任和愛,她現在不知該如何面對他,只想暫時地遠離。
不知不覺中,竟已來到離城,離城自遷入大批輕州來的百姓後,人口大大地增長,大街上行人往來川流不息,雖然不遠處的石城正在交戰中,這裡卻仍是一片祥和的氣象。上回匆忙往返離城,都是在深夜和黎明無人之際,倒沒察覺出什麼,今日走在大街上時不時地被人羣擠到,北宮青不由地感嘆一番。
上次一別,不知李澈的傷勢如何,她躊躇地徘徊在莊園門口,回想起他昏迷中不斷呼喚自己的名字,他應當是愛着自己的吧。每當他凝望自己時,那柔似春水的目光總會讓她心中有一絲的顫動,她不該去招惹他的,不該在自己失意的時候去尋他……
她牽着馬默默地轉身,到底哪裡纔是她的家,哪裡纔是她的棲身之所?
“師兄,師姐她欺負我!”
“冰凌,曉雨也是爲了你好。”
聽到身後傳來熟悉的聲音,北宮青下意識地牽馬躲到了牆角邊,不想讓他看到自己。她偷偷地往外瞄去,只見兩男兩女正從莊園外回來,其中兩人她一眼就認了出來,正是李澈和呂翔。而另外兩人是兩名風華正茂的妙齡女子,一個身穿綠衫,嬌小玲瓏,一對小酒窩在面頰上若隱若現,另一個一身淺藍的長裙,端莊秀麗,優雅大方。
那藍衣女子正拉着綠衫女子數落道:“你啊,手上一沾銀子就去賭坊賭錢,若是讓師父知道了,定饒不了你。”
綠衫女子扁扁嘴,委屈地小聲嘀咕道:“可是人家手癢嘛。”
“手癢就回家刺繡去。”一旁的呂翔突然發話,臉上帶着戲謔的笑容。
綠衫女子瞠目瞪向他,怒喝道:“小翔子,你非跟我作對是不是?”
藍衣女子抿嘴微微一笑,玩笑道:“我倒覺得你們兩個挺相配的,一個愛賺銀子,一個愛花銀子。”
綠衫女子啐了呂翔一口,繞到李澈身邊,挽着他的手,說道:“誰跟他相配了?我要喜歡也喜歡師兄這樣的。不過呢……師兄是師姐的心上人,我就不跟師姐爭了。”
綠衫女子衝着藍衣女子扮了個鬼臉,咯咯地歡笑。藍衣女子輕瞪了她一眼,偷偷瞄向謫美如仙的師兄,自第一眼見到他,她的心便落在了他身上,只想每天看着他,陪伴在他身邊,此次不遠千里來到離城,便是爲了追隨在他身邊。
李澈只是淡然一笑,並未在意。突然從不遠處傳來一聲馬嘶聲,他轉頭尋聲望去,卻見一名粉衣女子從牆角處騎着黑馬奔馳而出,她手中的馬鞭疾揮,速度極快,一轉眼功夫便消失在街尾。
“青兒……”李澈只覺得那身影十分地熟悉,不由地低吟出聲。
一身藍衣的夏曉雨感覺到師兄的異樣,順着他的目光方向眺望,疑惑地問道:“師兄,你認識這位姑娘?”
“或許是我看錯了吧。”李澈暗自苦笑,她怎麼可能出現在這裡,她如今應該在端木俊身邊纔是。
北宮青漫無目的地驅馬奔馳,脣邊掛着苦澀的笑容,她真是自作多情,原來大家都早已有了各自的歸屬,唯獨她沒有。她只不過是飄蕩在這異世的一抹幽魂,無處是她的容身之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