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傑在一旁看好戲地打量着三人,英俊的臉龐上浮現興味的笑容,戲謔道:“我真同情你,有這麼個……這麼個弟弟。”
他真不知該用什麼詞來形容北宮澄,總之自他來了之後,軍營上下就狀況百出。他不是挑剔石城的食物難以入腹,就是對將士們的着裝諸多意見,再不然就是給他們兄弟亂起綽號。他哥哥那個“冷麪王爺”還算好些,給他取的“猴爺”――“猴子王爺”的簡稱,簡直把他氣得吐血。他要有這麼個弟弟,保準壽命會短上個八年、十年。
“你什麼意思?我弟弟怎麼了?”
北宮青卻是極力維護弟弟的,他雖然頑劣,但對她這個姐姐很是尊敬,從不欺負。最起碼軍中上下的人幾乎都被他取外號取了個遍,唯獨她沒有,所以她才特別慶幸和欣慰,果然還是自家人愛護自家人,她這個弟弟沒白疼。
端木傑卻是不樂意了,雙眉向上高聳,嚷嚷道:“喂喂,幹嘛我哥說他可以,我一說他你就跟我急?有這麼區別對待的嗎?”
北宮青一時語塞,自己也不明白爲何一遇上他,就收不住火暴的脾氣,耍賴地插科打諢道:“總之,不許詆譭我弟弟,若不是他,我這條命早就見閻王去了。”
“他是王爺,爺也是王爺,他睡高牀暖枕,爺也要睡高牀暖枕,一會兒你也得給爺做好吃的,否則爺跟你急。”端木傑甩了她一個冷眼,大步流星地往外走去。他實在是呆不住了,這裡的氣息又悶又躁,必須去別處溜溜。
“什麼態度麼?我還成你們保姆了我?”北宮青鬱悶不已,怎麼一個個地都跟她過不去?她是招誰惹誰了,至於一個個都拿她使喚麼?把她惹急了,她也甩手不幹,他們愛怎麼鬧怎麼鬧,她可不是專職的保姆,還得顧慮每個人的心情。
又是一日過去,雙方都按兵未動,石城內外一片寧靜。而在這片寧靜之中,又潛伏殺機,暗潮洶涌。時過正午,天邊的一聲驚雷打破了這片寧靜,西瀾軍也在此時攻進了石城。
雷雨交加中,西瀾大軍逐漸進入南翼的包圍圈,端木俊一聲令下,十餘萬南翼大軍加上東旭國前來助戰的五萬大軍紛紛從地道涌出,包抄西瀾軍的後路。面對南翼軍的突襲,西瀾軍頓時陣形大亂,局勢很快呈現一面倒的趨勢。
獨孤謀牽馬陷於亂軍中,面對突如其來的鉅變,他並未顯現慌亂之色,大聲呼喝着讓士兵們聚攏整頓陣形。可南翼軍越涌越多,很快衝亂了他身邊的士兵,他逐漸變成孤軍奮戰。想起發兵前,西門驚羽再三的阻攔,而他卻並不以爲意,執意要在今日攻城,現在想來才懊悔莫及。
亂軍中,他不斷地砍殺,衝出一條血路來。回眸間在大軍後方見到了西門驚羽的帥旗,他一身顯眼的白衣站在戰車之上,正從容不迫地指揮着近處的士兵歸攏聚陣,西門驚鴻護衛在他左右,衝開城門處的守衛,打開了業已被關閉的城門。
獨孤謀厲聲一喝,馳馬衝開人羣往他們方向奔去,他的目光與西門驚羽有剎那的交匯,從前的間隙摩擦在此刻化爲烏有,從此他便認他爲最真摯的朋友。
就在他們打算離開城門之際,城樓上突然出現許多弓箭手,數以百計的箭枝往他們方向射來。幾百人被困在城門處,進退兩難。
西門驚羽擡頭舉目望向城樓之上,穿過那層層的雨幕,他的目光聚焦在那個打着油傘孤立在城頭的粉衣女子身上。這一刻他輸了,輸在了她手上,他雖然料定了城內有埋伏,卻怎麼也不會想到會是如此的結局。
獨孤謀順着他的視線也回首望向城頭,他的目光倏地瞠亮,複雜的情愫在眼神中交匯。那個在軍營中夜夜偎在他身前安睡的女子、那個月夜下全身染滿鮮血眼中帶淚的女子、那個城樓之上舉弓拉弦向他瞄準的女子,如今正站在城牆之上俯視着他,她的目光很平靜、很安詳,讓人猜不透心思。
北宮青站在城頭注視着亂軍之中的兩人,她的右手緩緩地擡起,阻止了弓箭手的射擊。這一批弓箭手是她私底下專門培訓的,個個命中率極高,就連端木俊也被瞞在鼓裡,爲的就是今日之舉。
“今日我不殺你們,是爲報當日戰陣放行之恩,希望你們此去能返回西瀾國,月餘內不得再進犯南翼邊關。若能應允,我可以立即放行。”
獨孤謀心痛地仰望着她,那個言語激昂的女子,已經慢慢蛻變,他從此只能仰望她,他心裡很不甘,大聲呼喊道:“青兒,爲何你一再地幫他,他真的值得你如此維護嗎?”
北宮青咬了咬下脣,他們如今的處境只能是敵對的雙方,她必須做出選擇,而且她早已經做出了選擇。彷彿宣誓一般,她下狠心道:“我北宮青此生只愛端木俊一人,你怪我無情也好、無心也罷,從今以後,若是你繼續與他爲敵,你便是我永遠的敵人。”
她的話語擲地有聲,久久地迴盪在城樓的上空。獨孤謀似受了刺激一般仰天長吼,他的雙目中充斥着刺人的血色,緊握長劍的手上青筋暴突,不是傷到極致,不會有如此的難抑的憤懣。
西門驚羽目光復雜地望着城樓上的女子,她的決心是任何人無法動搖的,他始終深信。他終究還是遲了一步,若是當初他沒有觀望、沒有遲疑,她是否就會停駐在他身邊?
幾番心思輾轉後,他的目光逐漸化爲平靜,悠悠開口道:“姑娘請放心,我們立即返回西瀾國,月餘內絕不進犯南翼邊關。”
“好,我相信你。”北宮青的視線與他在空中再次交匯,她從不懷疑他的言語,他的心如同他的人一般純澈無瑕。他的智慧和謀略,讓他如同站在高山之巔,他只需靜靜地俯視着山下,看下面的人不斷地上演一出出的鬧劇,而他一笑而過。
她的手作了個收放的手勢,弓箭隊立即收起了武器,西瀾國殘餘的軍隊開始緩緩出城……
“不許放行!獨孤謀和西門驚羽,一個都不能放過!”端木俊在此時登上城樓喝止她,他方纔一直在亂軍中尋找她的身影,卻赫然發現她帶着一隊弓箭手上了城樓。她竟然私下裡放走他的仇敵,他如何能忍,怒視着她,臉色極爲陰沉。
北宮青卻也不肯退讓,不做任何動作,堅持地說道:“阿俊,這是我和他們之間的約定。”
端木俊見她遲遲未動,狠狠地瞪視了她一眼,朝弓箭隊下令道:“來人,放箭!”
弓箭隊的士兵卻未有任何動作,一個個用詢問的眼神望向北宮青,等待她的指令。端木俊心中一寒,這無疑是挑戰了他的威信,頓時怒火中燒,厲聲喝道:“你們想造反嗎?”
“對不起,阿俊,他們只聽我的。”北宮青目光平靜地直視他,這是原則問題,她不能退讓半步。
“你……”端木俊緊握雙拳,眼中迸射出無數道寒芒。
北宮青避開他逼人的視線,轉身朝城樓下之人,揚聲說道:“你們走吧。”
西瀾大軍陸續退出了石城,西門驚羽和獨孤謀臨行前那訴不清道不明的目光,讓北宮青心中發.顫,這是她欠他們的,她必須要還。
“啪”的一聲,一記火辣辣的耳光打在了她臉上,她震驚地回眸望向端木俊,不敢置信他竟然會動手打她。
“你究竟有何居心?”端木俊怒喝着將一封書信丟到她臉上,咬牙切齒地斥道,“你看看這是什麼?昨日我收到這封匿名信,我還不信,現在你如何解釋?”
北宮青顫抖着手,彎腰撿起那封被雨水打溼的書信,打開來一看,半數的字跡已被雨水浸.溼,但她仍能看到其中的幾個字。
“……八卦陣乃蘇青所獻……”
她心下一陣驚惶,她最害怕的事竟然如此突然地撞了進來,連忙扯住他的衣衫,說道:“阿俊,你聽我解釋……”
端木俊一把拉開她,將她重重推倒在地,毫不留情地下令道:“來人,將蘇青和所有弓箭手關押入獄,等候軍令。”
“是,王爺。”
北宮青無力地攤倒在地,兩手觸及處全是雨水,手中的那封書信早已模糊一片,分不清字跡,到底是誰出賣了她?她定要揪出此人,將他碎屍萬段,以泄她心頭之恨。
身子被士兵們拖着走下城樓,她渾身上下已沒有了一絲力氣,無力地回望那個背轉了身,不願再看她一眼的冷酷男子,她的心徹底碎了。
她的一片深情、無悔付出,竟敵不上區區的一封書信。他的一記耳光徹底地打醒了她,是她太幼稚、太無知,竟然會相信能以真情感動他、打動他,他根本就是個冷血無情之人,何來真心?
前一刻,她還信誓旦旦地向衆人宣告,他,端木俊,是她一生摯愛之人,可是如今……她自嘲地苦笑,絕望地閉上了雙目,任由雨水無情地敲擊在她臉上。
端木俊,這個她曾經深愛的男子,從此便從她的心中拔除。
他給的耳光,他帶給她的傷害,她要一點一點地從他身上討回來。
她北宮青,不是可以任由人隨意踐踏之人,她的尊嚴、她的堅持,她都要守護,她會讓傷害她的人付出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