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秋來,山中的日子總是過得飛快。
又是一年中的五月初五,繁花似錦,百花爭妍,和煦的春風送來端木澤第十個生辰。
一轉眼,北宮青來到靈劍谷已十年有餘,似水年華般的歲月已一去不復返。如今的她已褪去青澀的容顏,丰韻風華全然綻放,回眸一笑間,恰似流風之迴雪,輕雲之蔽日,百媚叢生。
十年磨劍,只爲一朝的出鞘。如今澤兒已然長大,是到了她出谷的時候。
“師傅,澤兒就拜託你了。”北宮青挺身跪於葉輕舟跟前,這是她拜師以來,第二次下跪。已經決定要離開,最放心不下的還是澤兒,可是她又不能帶他離開,不想讓他也捲入紛爭中。
“丫頭,你要走,我也不留你。”葉輕舟輕嘆,將一柄雕飾着飛龍圖案的寶劍遞向她,囑咐道:“這把靈劍,是我靈劍谷的鎮谷之物,見靈劍如見谷主,它可以號令天下所有靈劍谷的弟子爲你所用。但你要記住,切忌殺戮。”
北宮青恭敬地雙手接過,應承道:“師傅的教誨,徒兒一定謹記。”
“你還是不打算跟澤兒相認嗎?”即使這五年來,他們母子倆朝夕相處,但她還是沒有與他相認。就連他這個外人都有些看不過眼,直爲澤兒心生憐惜。
北宮青眉頭緊蹙,掙扎着搖頭道:“他剛一出生,我就置他不顧,五年來不聞不問。我不是一個好母親,我不想讓他恨我,或許這樣的相處也不錯。”
五年裡,她有無數次與他相認的機會,可是每次話到嘴邊又收了回去。她很害怕,怕他會恨她,恨她這個狠心丟棄他的母親。
來到端木澤的房間,想最後再看他一眼,此一去,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相見,她很是不捨。藉着窗外的月光,她輕輕地撫上他沉靜的睡臉,如今的他已越來越像他的父親,簡直跟一個模子裡刻出來一般。只是他的身上充滿陽光的氣息,讓人感覺不到一絲寒冷,只要靠近他,就能感覺到溫暖和快樂,就像李澈曾給她的感覺一般。
“澤兒,娘要走了,以後你要乖乖地聽師公的話。等你長大後,娘一定會回來接你。”
她傾身在他額頭印上一吻,一顆清淚也跟着落到了他右頰上。五年的朝夕相處,母子間的感情千絲萬縷,一下子要分別,她心中絲絲交纏,縷縷揪心。
在她走出房門的一瞬間,端木澤睜開了雙眼,右手撫上自己的臉頰,上面還殘留着母親的淚水。他不懂,爲何母親就在他身邊,卻不肯認他。但他也不問,安然地享受着母親對他加倍的關愛,他怕自己一問出口,母親就會離他遠去,不會再像從前般疼愛他。
他輕聲下了牀,穿戴整齊,簡單收拾了幾樣他平時常用的物事,悄悄地跟上她往谷外走去。他好不容易找到自己的母親,他不願再和她分開。
已離開靈劍谷十餘里,北宮青總感覺身後有動靜,像有人跟着。她加快了步伐,經過一棵大樹時,突然身影一閃,藉着樹身的隱蔽,飛身到了枝頭。站在枝頭往底下掃視,卻未見一個人影,她不由地詫異。以她現在的功力,凡周圍千步之內的動靜,她都能察覺出來。難道真是她的錯覺?
她飛下枝頭,繼續往山下走去。
在她離開不久,另一棵樹的背後探出端木澤的小腦袋,慶幸地長吁了一口氣。他見母親的步伐突然加快,料定她必是發現了他,於是一早就躲在了樹後。他的身形瘦小,完全被樹身遮蓋,所以她纔沒發現他。
千年寒譚的譚底洞穴中,長眠於寒冰上的白衣男子手指輕彈了下,徐徐睜開了眼。這一覺一睡便是十年,不知今夕是何夕。他跳下寒冰牀,循着熟悉的路往外走去。
夏曉雨正好端了盆水要來爲他淨身,突然見他迎面走來,她驚得將水盆砸落在地。
“師、師兄,你醒了?”
李澈掃了眼掉落在地的水盆,微笑展顏道:“曉雨,辛苦你了。”
原來他什麼都知道。
夏曉雨頓時鼻中酸澀,這十年來寸步不離的用心照顧,終於沒有白費,他終於醒了過來。
“呂翔,有沒有青兒的消息?”
李澈單獨將呂翔喚來,十年的時間,他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心裡隱隱有些不安。
呂翔見公子終於醒來,甚爲欣喜,回道:“三公主這十年來好像失蹤一般,一點訊息也沒有,聽說端木俊也在到處找她。”
“廣派人手,一定要找到青兒。另外,以最快的速度召集所有的人手。上官子卿……這次,我絕饒不了他。”一抹狠厲的神色在李澈眸中劃過,他一再地容忍,卻換來這樣的結局,他甚至擔心上官子卿會對青兒不利。
想要找到青兒,首先得找到上官子卿,不管是爲了他自己,還是爲了青兒。這次,他絕不放過上官子卿。
到得山下的小鎮,初次下山的端木澤就完全被外面喧鬧的世界給吸引住,也顧不得繼續跟蹤北宮青,四下顧盼遊玩,不亦樂乎。
“小妹妹,你賣的梨子甜嗎?”他停駐在一個賣梨的小姑娘跟前,那小姑娘的年紀與他一般,長得水靈靈的,十分可愛。
見他詢問,小姑娘擡頭瞄了他一眼,微紅着臉回道:“當然甜啦,這些梨都是我和我爹爹一大早從果園裡摘下來的。”
端木澤見她紅撲撲的臉蛋十分可人,心思一動,想捉弄捉弄她,衝她露出迷死人的微笑,說道:“那你送我兩顆梨,我回贈你一個香吻好不好?”
小姑娘無辜地眨眨眼,不知如何反應。
“就這麼說定了。”還沒等她答覆,端木澤就在她臉頰上偷親了一口。在她整個人呆住的瞬間,他順手從她籃子裡拿了兩顆梨,晃晃悠悠地離開。
小姑娘的臉愈加地發紅,兩眼直愣愣地看着他離開的身影,芳心從此失落。只可惜那罪魁禍首卻早已不記得,他曾幾何時調戲過一個賣梨的小女孩。
端木澤左右一口接着一口地咬着梨,這梨果然很甜,但還是比他在靈劍谷裡吃到的稍遜了一籌。大街上也逛得差不多了,他就跟人打聽了下,直奔城門口而去。
當他來到城門口時,正好見北宮青拎了一手的零食後他幾步從城內走出來,他立刻躲到牆角邊抿嘴偷笑。原來他娘也跟他一般一直在城裡遊逛,她手中的蜜餞、肉串就是最好的證據,果然是母子天性啊,連貪玩的性格也一模一樣。可憐他走得匆忙,身上一點銀兩也沒有,現在肚子正餓得咕咕叫,而她則好吃好喝的備着。若不是因爲這裡離靈劍谷近,怕她發現他後會將他送回谷中,不然他一早就奔過去跟她搶食吃。
出城不久,北宮青就僱了輛馬車,連帶着車伕一起上路。她的目的地是西瀾國,因爲她方纔在城中打聽到軒轅皓天半月後就會迎娶西門世家的千金西門雪,她想趁着這個機會去湊湊熱鬧,同時也想找到他向他提出當日贈送聖物時未提出的第三個條件。
在她坐上馬車的瞬間,端木澤也眼明手快地施展輕功躍上了馬車的頂端,他仰身往後一躺,悠哉遊哉地在馬車頂上睡起了美覺。北宮青趕了一天的路,也早已覺得累了,一進馬車也睡起了大覺。母子倆於是一上一下地睡大覺,連睡覺時偶爾抓臉搔癢的動作都如出一轍。
馬車經過一片山路時,突然出現一幫山賊攔路,車伕嚇得慌了神,急急地剎車。這一大動靜驚醒了睡覺的母子倆,兩個喝罵聲同時從車頂車內傳出:
“媽的,誰吵老孃睡覺?”
“媽的,誰吵小爺睡覺?”
山賊們同時一愣,用詫異的目光注視着馬車方向,只見車頂上坐起一個小男孩,睡眼惺忪,臉色甚是不悅。而馬車的車簾也在此時掀開,走出一名仙姿玉容的絕色女子,所有人頓時驚呆了,這輩子活了這麼大的歲數,還沒見過如此絕色的美人。
只見那女子輕盈地跳下馬車,擡頭望向馬車頂方向,怒罵道:“好你個臭小子,竟敢私自出谷?”
端木澤心虛地縮了縮脖子,盤腿坐着,衝底下嘻嘻笑道:“青姨,我都已經出來了,你不至於再讓我回去吧?”
“你不知道江湖險惡的道理嗎?你看,這幫大叔們就是典型的例子,他們殺人放火,無惡不作,專門喜歡捉你這樣的小孩子回去活剝生煮。”
北宮青爲哄他回去,只好拿這些山賊作活教材,卻不想人家山賊還不樂意,反駁道:“喂,大妹子!我們只是攔路打劫,可沒做過你說的殺人放火之事,你可不能冤枉我們。”
端木澤捧腹大笑道:“哈哈哈……青姨,人家只是打劫,也挺不容易的,咱們就賞點錢給人家吧。”
北宮青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斥道:“你以爲我是開銀號的?我身上帶的銀兩也只夠幾天花的,不如還是請幾位大哥行行善,給我們姨侄倆點盤纏應應急,如何?”
她凌厲的目光往山賊方向掃去,他們可真不幸運,她出谷後還沒機會用上她的劍,如今正好拿他們試劍,看看這靈劍的威力究竟如何。
“大妹子果然有膽識,敢跟我們要銀兩,老子喜歡。兄弟們,把這女的綁回去,給老子做壓寨夫人。”山賊的頭頭一聲令下,小羅羅們就一擁而上。
靈劍出鞘,吸納天地靈氣,劍身嗡鳴着,似要飲人血。
北宮青不再遲疑,凌厲的劍氣穿梭于山賊中,宛若游龍。只一盞茶的功夫,十餘名山賊已盡數倒地,無法起身。她並沒有下殺手,只是給他們點小小的教訓。
端木澤盤坐於馬車的頂端,俯視着下面,笑語道:“青姨,多搜刮點他們身上的銀兩,給我買好吃的。”
北宮青輕笑不語,不願自己動手,就讓車伕搜尋山賊身上的銀兩,竟也搜刮出了近百兩的碎銀,小有收穫。
北宮青無法說服端木澤返回靈劍谷,就只能暗中吩咐車伕原路返回。入夜時,入住在小鎮的客棧中,準備翌日一早就將他送回谷中。
端木澤盤腿坐於牀榻上,鼓着腮幫,生着悶氣,不願理會她。
北宮青圍着他哄了半天,無奈地嘆氣道:“澤兒,青姨這樣做是爲了你好。外面的世界人心險惡,你年紀還那麼小,我怕你無法適應。”其實她心裡最爲擔心的,是怕她的對手拿他作威脅,她決不能讓他有絲毫的損傷。
端木澤氣呼呼地賭氣道:“哼,你們老說爲我好,可你們根本我不知我心裡的想法。我只是想跟自己的娘在一起,想讓她疼我、愛我,難道這也有錯嗎?我剛一出生,你就丟下我不管,現在你又要丟下我不管。我究竟哪裡做錯了,你這麼討厭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