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谷昕把張凱之獨自留在浴缸裡,自己趕去和聞淵約會之後,張凱之便深深地受到了傷害。谷昕呢,因爲聽說樑鬱曝光了她和張凱之的地下情,十分生氣,便不理張凱之,也不和他說話,甚至在編輯部裡碰見了,也不看他任何一眼,這種狀況,讓張凱之更傷心。
在同事看來,因爲被開除的樑鬱胡說八道造謠中傷,昕主兒和張凱之都生氣了,連正常的同事關係都難維繫。不過,樑鬱要報復也該報復沈之言,怎麼打擊起一直照顧她的昕主兒?不過,想不通的人又很快茅塞頓開——樑鬱是嫌谷昕沒保住她,真是難伺候!
聽到這樣的議論,張凱之只有苦笑,最近他有個發現,苦笑是有味道的,是一種隔夜茶加澀梅的味道,這種味道讓他的嗅覺器官變得遲鈍,內心感受值反而激增。
於是,朋友們發現,最近的張凱之變得孤獨了,不愛參加聚會,不愛看演出,即使週末也宅在家裡。於是,張凱之也有空想些問題,一想起谷昕,他總聯想起特呂弗的電影《隔牆花》裡的對白——和你在一起太痛苦,但沒有你我活不下去。
以前張凱之總感覺這句對白只適合用在電影裡,現實中,這樣的情感並不存在,但是,當谷昕留下他奔向聞淵時,他感受到了,當谷昕在評刊會上看見他,也冷漠地轉過臉去之後,他感受到了,當看着自己爲谷昕拍的各種時裝照時,他也感受到了。於是他把這句臺詞當作短信發給谷昕,到臨近晚上下班的時間,他收到了谷昕的短信,約他在“盛月”見面。
來到“盛月”,張凱之坐在谷昕對面,內心反而平靜了,既不怨也不憤。
谷昕卻久久沒開口說話,她越是沉默,張凱之越是享受這種沉默,因爲沉默至少說明谷昕自己也很爲難,也糾結了,也傷感了。
終於,谷昕開口了:“我不會幼稚到因爲樑鬱說出了我們的事,就和你分手,但是,你也知道我和聞淵……今天看到你的短信,我想你是理解我的,我最近也感受到這一點,和他在一起有痛苦,可是,離開他我也會痛苦。”
聽到谷昕只說離開聞淵她會痛苦而非活不下去,之前張凱之內心被痛苦撕咬出來的那個洞似乎被緩緩填補着。於是,他試探道:“既然已經公開了,那我們就大大方方地戀愛好了,你和聞淵的事……我不會干涉,我想你遲早會整理清楚的。”
谷昕凝目端詳着張凱之,不置可否,小張是個不錯的男人,長相、能力、個性都不差,只可惜,谷昕總覺得他身上缺乏一點東西,缺乏一點讓她死心塌地、義無反顧地去愛的東西。
張凱之被谷昕看得心裡直發毛,忙問:“怎麼樣,你同意嗎?”
谷昕收回視線,找了個理由答覆小張:“我倒沒什麼,就是怕沈之言感覺不妙,估計她不會贊成辦公室戀情的。”
張凱之皺眉,又明顯地感覺到谷昕在逃避,這種飄忽不定的態度再次刺激了他,他激動地說:“《唯尚》又沒有明文規定不許同事間談戀愛。”
看到小張又有點孩子氣,谷昕便擺出一副強勢職女的模樣來,正言道:“還是注意點好,我已經29了,做到今天這個職位很不容易,我不想拿職業前途開玩笑,你也知道這個職位對我的意義,這份工作能帶給我想要的生活方式……”
谷昕沒有說完,但張凱之已明白了弦外之音,目前的他是不能和谷昕的前途與生活做比的。於是,小張嘆口氣,問:“你的意思是,我們維持原狀?”
谷昕轉動着咖啡杯,想着措辭:“也不全是,因爲樑鬱多嘴,圈子有了傳聞,所以我希望我們以後能更低調一些,在衆人面前保持非常簡單的同事關係,私下裡照舊。”看到張凱之的表情變得呆滯,谷昕便撥弄着耳環,說:“如果你不願意,不再繼續也行。”
張凱之低頭沉默了,半晌,他擡起頭來,看着谷昕,誠懇地說:“谷昕,感情是兩個人的事,你不能不顧及我的感受,只按照你的想法來……”
看到媒密們進了“盛月”的大門,谷昕站了起來,微笑地迎接密友的到來,小聲說道:“噓,曉勉她們來了,如果你覺得爲難又傷自尊的話,我們就……”
在曉勉和阿羅靠近之前,張凱之簡短而快速地說:“我不想結束。”什麼時候你才能明白我的心以及理清你自己的心?張凱之盯着谷昕,痛苦地想着。
看到面色不佳的張凱之和強裝笑臉的谷昕,李曉勉和羅津津對視一眼,疑惑落座,默契地達成一個共識——不曉得這對地下戀人在聊些什麼,貌似小張同學的承受能力受到了挑戰。
不見蘇姍現身,谷昕納悶,李曉勉給了個簡短的回答:“她又想方設法和帥警察吃飯去了。”
羅津津“撲哧”笑出了聲:“蘇姍姐已經迫不及待了,拿到帥警察的聯繫方式後,就沒完沒了地打電話,估計人警察也給煩怕了,就帶着搭檔和她一起吃,今天這是這周的第三次約會飯局了,真苦了那個搭檔。”羅津津翻着菜譜,繼續發表着觀點,“不過這個飯局,對蘇姍來說,是約會,至少是戀愛關係的開始,但對帥警察來說,就難說了,沒準是一種折磨呢!”
谷昕不滿羅津津的大放厥詞,但也深知這次蘇姍選錯了對象,嘆道:“我希望蘇姍有個靠譜的歸宿,不過,警察和她不是很合適。”
李曉勉感同地點頭,她和谷昕都清楚,就算蘇姍和警察兩情相悅,可以預想到的是想走到一起困難重重,至少她老媽那一關就過不了。
羅津津見李、谷不說話,只對視,一副人神交流心領神會的德性,便開口道:“其實,蘇姍這次堪比第三者,人家帥警察和搭檔本來是挺般配的一對,她非插進來,算怎麼檔子事?”說着合上菜譜,“我要棧橋魚皮、盛月頭盤,其他的你們點。”
谷昕微微呵責道:“阿羅,你到底是不是蘇姍的姐妹,不過,那個搭檔是女的?”
張凱之彷彿已經從剛纔的鬱悶中緩了過來,插言道:“是,還挺英姿颯爽的,那天在‘颯颯’酒吧見過一面,好像當時他們在那裡等嫌疑人出現。”
谷昕聞言便懊惱,她不該去那個朗誦會,見谷昕一副沒見到好戲的失落模樣,李曉勉便簡單介紹——那搭檔名叫吳琪,如今迫不及待的蘇姍已經在電話裡管人家叫吳琪姐姐了。“估計剛纔帥警察在推辭飯局,於是,花癡姍就說‘約吳琪姐姐一起去吧’。”李曉勉學着蘇姍發嗲的樣子,引得衆人大笑。
羅津津不失時機地“投訴”:“然後,她就無良到把我和勉姐半路扔下,自己趕去赴約了。”
李曉勉拍拍手,張羅着:“好了,聲討花癡姍的行動,到此結束,服務員,點餐了!”
和前兩次蘇姍選擇的餐廳不同,這次耿驍和吳琪在一家小店等着蘇姍。
蘇姍進去後,發現裡面昏暗狹窄,桌椅凌亂,吃飯的人又很多,便問:“要不要換個地方吃飯呢?”
吳琪笑着對耿驍說:“看,我說對了吧!”
耿驍笑笑,在蘇姍來之前,吳琪就抱怨了多次了,身兼富家女和文藝青年雙重身份的蘇姍,跟他們不是一個消費需求,而且壓根兒就不是一類人,非往一起湊,將來肯定沒好結果。對此,耿驍也知道,可他目前不知道該怎麼回絕這個單純的人,何況,他的確對蘇姍有好感。
蘇姍不解吳琪剛纔的話是什麼意思,納悶地看看吳琪,又看看耿驍,終於解下圍巾脫下大衣,小心翼翼地坐在小板凳上說:“如果你們想在這裡吃,就在這裡好了。”
眼見耿驍和吳琪每人只點了碗牛肉拉麪,蘇姍納罕地問:“不點別的?”
耿驍和吳琪兩人又不自覺地相視一下,同時說不需要,蘇姍便把那句“那怎麼吃”給生生嚥了回去。
面端上來後,吳琪耿驍正要拆開一次性筷子的包裝,蘇姍突然叫道:“Stop!”
在兩個警察的詫異中,蘇姍從包裡拿出了三個外形精緻小巧的長條形布袋,把其中的兩個遞給面前的這對搭檔,解釋道:“這是環保筷,送給你們,以後在外面吃飯的時候,帶上它,還有你們定餐的時候,千萬別要一次性筷子,那樣真的不環保。”
習慣了不拘小節的吳琪對一臉尷尬的耿驍扮鬼臉,又忍不住挖苦道:“老耿,以後出勤,也甭帶手銬,帶環保筷吧!”
耿驍紅了臉,接過環保筷,從布袋裡抽出,埋頭吃麪,一時間氣氛奇特。
飯後,吳琪對耿驍說:“你們聊,我先歸隊,別聊太久,老耿,以你的狀況不適合情路漫漫。”說着起身而去。
吳琪離開後,蘇姍的神情變得激動而幸福,看着她興奮的笑臉,耿驍不知該打哪兒開始說好,但他知道他不得不說:“蘇姍,年底我們挺忙的……”
蘇姍通情達理地直點頭:“嗯,我知道,年底大家都挺忙。”說着,蘇姍把身旁的一個紙袋子遞給耿驍,“雖然阿羅說這年頭送圍巾很土,很脫線,可我還是覺得這條圍巾很搭你。”
耿驍看着那個精美的紙袋子,並沒有伸手去接,蘇姍便從紙袋子裡面拿出一個包裝華美的紙盒,打開後,從裡面托出一條咖啡色和黑色相間的純毛圍巾,再度遞給耿驍,耿驍還是沒伸手去接。於是,蘇姍站起身來,直接把圍巾掛在耿驍的脖子上,然後坐下來,雙手託着腮,笑吟吟地看着耿驍。
耿驍被她看得不好意思,說:“我不能接受你的禮物。”
蘇姍瞪大了眼睛,問:“怎麼不能?這是謝禮,感謝你在‘颯颯’幫我說話、爲我的人品作證!這對我意義非凡哦!”
耿驍意識到蘇姍對他說話時的親暱感,彷彿他是她的家人一般,便越發心慌了:“蘇姍,我和吳琪真的很忙,以後沒時間總陪你吃飯了,我們有任務……”
蘇姍忽閃着長睫毛,問:“那半個月見一次總可以吧?”耿驍看着蘇姍的臉,想說不行,似乎太難,於是,他艱難地點點頭。
這個點頭,讓蘇姍又露出那種做夢般的笑容,嘴角的梨窩忽隱忽現,耿驍覺得自己的腦袋裡彷彿逐漸醞釀出了一團糨糊來,運轉不靈了。
半個月後,蘇姍發現,耿驍答應的事不可能兌現了,當她一直聯繫不到他去警局找人時,有人說他調走了……
週末上午,心情很差、睡眠質量更差的蘇姍準備補覺到中午再起牀,可她卻被爭吵聲吵得無法繼續睡。最近哥嫂總吵架,孫婷已從“每週三吼”升級爲“每日三吼”。本打算在牀上堅守一陣,可還是沒能扛住新一波的尖叫,這尖叫讓蘇姍的耳塞成了擺設,這次吵架似乎比任何一次都恐怖,蘇姍摘掉眼罩,在睡衣上披上外罩,起牀去看。
剛打開門,就見嫂子已經哭着跑出房門,奔下樓去。蘇姍跟着下樓,和匆匆上樓的小玉阿姨擦肩而過。蘇姍出了樓門,見孫婷坐在游泳池邊哭,便走過去,坐在她旁邊。
孫婷擦了擦淚,說:“夏天的時候,我就想跳進水裡淹死算了!有時候又想,不如吞一把安眠藥,死了乾淨!”
蘇姍顯然被孫婷的話嚇着了,孫婷卻不管不顧地發泄起對歷維坤的不滿,叫她厲鬼巫婆。在嫂嫂的抱怨下,蘇姍聽出了點眉目——自去年孩子流產後,兄嫂的關係就開始緊張,最主要原因是,孫婷已不能忍受和變態婆婆生活在一個屋檐下,可搬出去單過的要求提過幾次都白提,繼而孫婷提出離婚,要求蘇家賠償一大筆錢和兩家服飾專賣店,孫婷帶着明顯地恨意說道:“就因爲這個,你媽就開始設計我了。”
接着蘇姍聽到了一個稀奇故事——歷維坤不想給孫婷半毛錢,因爲這個兒媳她從來沒瞧上眼,只是當初蘇元喜歡,非要娶回家,那是歷維坤對孫婷唯一的一次妥協。自孫婷提出離婚後,她就在酒吧認識了一個熱情的帥哥,因爲夫妻不和,孫婷已一年多沒被當做女人,很快就和帥哥去開房,結果就被人拍了照,照片也很快到了歷維坤手裡,歷維坤命令她即刻離婚,而且不給半毛錢,車也得留下。“可見這拍照的人就是巫婆派去的。”孫婷憤怒地吼着。
這些照片一定讓哥哥受傷了,蘇姍難過地想,老媽在派人拍照的時候,就沒想過這可能會傷害到自己的兒子嗎?
此時小玉阿姨已經整理好孫婷的行李衣物,提出來放在門口,並提醒送她走的車已備好。
孫婷站了起來,用手背擦擦淚,準備離去,轉臉看到淚眼朦朧的蘇姍也站了起來,便有點感傷,她從來沒喜歡過蘇姍,可到最後還是蘇姍送她出門,送她上車離開。對孫婷而言,四年的婚姻生活,什麼都沒得到,除了疲憊和傷心。
入夜,肚子餓的蘇姍想去廚房找吃的,路過母親的房間,從虛掩的門邊恰好聽到,母親在用威脅的語氣打電話,蘇姍不由得停了腳步,接着她聽到這樣的話——那個酒吧裡的年輕人,給他錢,打發掉,讓他別多嘴,也禁止他去找孫婷瞎說,如果被我們發現他不按約定來,就對他不客氣!”
蘇姍聽着,雙腿像灌了鉛似的邁不動步,原來不僅拍照的人是老媽派的,嫂子的酒吧外遇也是老媽找人安排的,爲了不分給想離婚的嫂子半毛錢,老媽居然採取這樣卑鄙的手段,居然不惜傷害善良的哥哥。蘇姍虛弱地靠在牆上,想起傳聞中的剽竊事件,或許老媽真的那樣做過,“不僅一手把情敵打敗了,還把情敵的榮譽給奪了過來”。
想着,想着,蘇姍蹲到地上,開始落淚,劇作家蕭伯納說過的話竄入了她的腦海中——有些生物固執的認爲,整個世界的存在,不過是爲了給他們的豬鬃打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