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曾憐憫的瞥了杜衍一眼,沒有再跟杜衍說話。
王曾和杜衍交情不深,但也瞭解杜衍,知道杜衍的爲人,知道杜衍的性子,知道杜衍做不出危害官家的事情。
可有一句話怎麼說來着。
不打勤,不打懶,專打你個不長眼。
杜衍此次,算是撞倒了槍口上了。
他纔跟寇季說完了召回魏王府一脈的目的,皇宮裡就出事了。
他現在怎麼解釋也沒有用。
因爲趙禎不會聽他解釋。
盛怒之中的趙禎,只會遷怒於他。
王曾越過了杜衍,出現在那些押送金銀珠寶的將士們面前,出具了相令,吩咐道:“將所有的錢財,盡數運送到國庫中。呂相和戶部的官員,已經在國庫門口等候。
等所有錢財盡數入庫以後,朝廷對諸位各有封賞。”
將士們齊齊答應了一聲,押送着金銀珠寶前往了國庫。
國庫並不在皇宮裡,而是在皇宮之外。
在尚書省和西府之間夾着。
國庫設在皇宮外,也是爲了便於各衙門分配錢財。
王曾將押解金銀珠寶的將士們送走以後,重新回到了杜衍身邊,看着癱坐在地上失魂落魄的杜衍,長嘆了一口氣。
“禍從口出,說的就是你這種人。”
王曾感嘆了一句,從袖口取出了一份文書,遞到了杜衍面前。
“你也算是朝堂上少有的良臣,我和呂相都不想看到你因此命隕,所以給你爭取了一個機會。帶着你的家人,去河西吧。
等你到了河西,糧食也該收了。
河西的常平倉就交給你掌管。
等到寇季還朝以後,你就是河西主官。
當然了,安撫使的頭銜落不到你頭上。
我和呂相幫你爭取到了一個勾管河西公事的身份。”
杜衍愣愣的看着王曾,不知道該說什麼。
王曾見杜衍不接他手裡的文書,就蹲下身將文書放在了杜衍懷裡。
杜衍在王曾轉身離開之際,突然開口,“我……我這輩子……是不是沒有機會……再還朝了……”
王曾回過身,盯着杜衍道:“那就的看張貴妃的死,是不是人爲的。”
不等杜衍開口,王曾又繼續說道:“其實你能不能還朝,已經不重要了。縱然張貴妃的死,不是人爲的。你在官家心裡種下的疙瘩,也解不開。
縱然還朝,官家也不會重用你。”
杜衍渾身一震。
王曾沒有繼續再說下去,轉身往皇宮內走去。
獨留下了杜衍一個人,孤零零的癱坐在地上。
杜衍在地上一直癱坐在到了傍晚,才被問詢趕來的家人,扶回了府裡。
路過州橋的時候,看到了一個十分華貴的隊伍,敲敲打打的進入到了汴京城內。
仔細一打聽,才知道,那是剛被召回的魏王府一脈入成的隊伍。
……
河西的風,十分勁猛。
狂風捲着沙土,吹遍了河西。
地裡金黃的莊稼,被吹的一面而倒。
寇季、李迪二人,一人抄着一柄鐮刀,在地裡收割着莊稼。
沙州是河西最早開墾出荒地的地方,也是糧食最早成熟的地方。
金黃的莊稼一眼望不到頭,許多人都在地裡搶收莊稼。
沙州的田多,但沙州的人少。
幫着沙州百姓們開墾荒地的民夫,已經分派到了各地。
所以就沒有多少人幫着沙州的百姓們收割莊稼。
寇季剛巡視到沙州,就被李迪拽到了田裡,幫着百姓們收割莊稼。
從太陽東昇,到太陽西落,寇季馬馬虎虎割完了一畝地的麥子。
寇季覺得自己付出了十分的努力,可跟在他背後撿着麥穗的田地主人,一臉悲苦。
李迪提着鐮刀,垂着腰,從地頭走了過來,看到了寇季收割的莊稼以後,一臉嫌棄。
“一畝地的麥子,愣是被你糟蹋了半畝,你得賠償人家。”
寇季聽到這話就不樂意了,“我說我不會收割莊稼,是你非拉着我來幫忙收割莊稼的。有損失,那也得你賠償才行。”
李迪聽到這話,臉上的嫌棄更濃,“你連莊稼都不會收,怎麼當的官。”
寇季不滿的道:“沒人規定說,當官的必須會收莊稼。”
李迪冷哼道:“我大宋朝的京官,都會收莊稼。”
寇季張了張嘴,卻無從辯駁。
因爲汴京城裡有一塊麪積龐大的皇莊。
每年到了春種秋收,官家都會帶着百官們,親自去體驗生活。
往往官家收拾一兩下莊稼,就在一旁歇着了,百官們纔是種田的主力。
所以汴京城裡的官員,都會收莊稼、種莊稼。
寇季當官多年,還真沒參加過這一項活動。
寇季瞥了李迪一眼,“就算我糟蹋了人家的莊稼,那也是你的錯。要賠償也是你賠償。”
李迪理直氣壯的道:“老夫現在窮的厲害。老夫剛把妻兒們安頓好,手裡的餘錢都花的乾乾淨淨了,哪有錢財賠償人家。
倒是你,富的流油,指甲縫裡摳出一點兒,也夠賠償人家了。”
“你窮?”
寇季就像是聽到了什麼奇聞一樣,驚叫了一聲道:“千佛洞的武僧們開闢出了三十萬畝良田,其中有十萬畝都歸到了你名下了,你會窮?”
李迪哼哼道:“那是你硬塞給老夫的,不是老夫想要的。”
寇季翻了個白眼,“那我回頭收回來。”
李迪立馬叫道:“那可不行……給老夫的東西,怎麼能要回去呢。”
寇季譏諷道:“您老不是不貪財嗎?”
李迪橫了一眼,“老夫若是不佔一點,那些良田還不得被你們這些黑心的傢伙們分光了。一人五十萬畝,你們還真敢下手,也不怕撐死你們。”
寇季翻了個白眼,不想跟李迪繼續說話。
一老一少扛着鐮刀,走到了路邊,席地坐下。
喝了幾口水以後,李迪盯着那一望無際的莊稼,感慨道:“誰能想到,昔日荒涼的沙州,竟然能種出這麼好的莊稼。”
“沒有無用的地,只有無用的人……不是誰都像是我炎黃子孫一樣,能踏踏實實的去經營一塊地……”
寇季伸長了懶腰,隨口說了一句。
李迪十分贊同的點頭,“普天之下,沒有比我們更勤懇的人了。所以普天之下的土地,就應該交給我們來種。別人種,那都糟蹋了。”
寇季哭笑不得的道:“天下很大,遠比你想象的大,你確定我們種得過來?”
李迪不滿的道:“怎麼種不過來?我們多生一點,生的多了,就種的過來了。”
寇季愣了一下,失笑道:“我可聽說,如今大宋朝境內,都沒有囚犯和乞丐了。囚犯和乞丐都送到河西了。眼下我大宋朝已經沒有多少閒人了,你確定我們還能種植得了其他地方?”
李迪豪邁的道:“那就讓百姓多生點娃,十年二十年以後,這些娃兒們長大了,就能幫我們一起種了。”
寇季愕然的盯着李迪,試探的問道:“你不會打算在河西鼓勵生育吧?”
李迪冷哼一聲,不屑的道:“什麼鼓勵?老夫沒閒心思去鼓勵他們。老夫直接下達了政令。生一個帶把的,罰稅,罰重稅。
生兩個帶把的,罰輕稅。
三個不罰。
四個免稅。”
寇季上下打量了李迪一眼,錯愕的道:“你沒被百姓們打死?”
李迪冷哼道:“他們有什麼臉打老夫?朝廷給他們發了上千畝的良田,給他們發了三個婆娘,他們要是連四個帶把的都生不出來,那還不如去死呢,活着白白的浪費糧食。”
寇季嘴角抽搐了一下,哭笑不得的道:“您老最近彪悍了不少……”
李迪不鹹不淡的道:“老夫如今喝的是河西的水,自然也得有一些河西人該有的彪悍。”
寇季沉吟道:“你有沒有想過,你的政令會讓河西出現許多男娃,到時候河西男女失衡,男娃娶不到婆娘,那該怎麼辦?”
李迪像是看傻子一樣看着寇季,“沙州百姓的婆娘是怎麼來的?”
寇季一愣,愕然道:“你想讓那些男娃們出去搶婆娘?”
李迪十分認真的點頭,“反正又不是搶咱們自己人,他們出去了,搶誰當婆娘都行。”
寇季一臉認真的盯着李迪道:“你還是個文官不?還是那個憂國憂民的文官不?”
“呸……”
李迪啐了一口,淡淡的道:“早就不是了……老夫走了一趟西域才知道,以前老夫在朝堂上所作的那些,屁用都不頂。
殫精竭慮的處理那麼多政務,推行那麼多對百姓好的政令,到頭來都是那些個豪門大戶得了好處。
百姓們一點兒好處也撈不到,反而越過越苦。
老夫忙碌了大半輩子,以爲自己幫百姓謀取了不少好處。
直到到了河西以後才發現,好處全被那些豪門大戶佔了。
百姓們啥也沒得到。”
寇季張了張嘴不知道該說什麼。
李迪瞥了寇季一眼,繼續道:“你那一套幫百姓們謀福的辦法,很有用。老夫最近正在學習。”
寇季搖搖頭道:“我只不過是初入官場……”
寇季的話還沒說完,李迪就蠻橫的打斷了他。
“別說那些自謙的話,在老夫面前,不用自謙。你小子雖然初入官場,可你小子的心思卻很低,一直將自己放在百姓的位置上,一直在設身處地的爲百姓着想。
不像是我們這些人,口口聲聲的說是在爲百姓謀福,其實很少站在百姓的角度上去考慮問題。”
李迪對寇季在沙州推行的政令,十分的推崇,拉着寇季說了許多,直到星光初現的時候,纔跟寇季回了沙州城。
回到了沙州城以後,二人並沒有去李府,而是趕到了沙州城內的一個巨大的麥場內。
正直糧食收割的緊要關頭,百姓們的田地有多,人手又少,所以他們不敢浪費一點兒時間。
白天在地裡收莊稼,晚上就在麥場內打麥子。
百姓們驅趕着牛馬,拉着石碾子,從麥子上一次次的碾過。
碾出了那熟透了的麥子。
然後叉出麥稈,將麥子聚在一起,迎着風,揚起麥子。
風吹走了麥皮,留下了金黃的麥子在地上。
麥子裝進一個個獸皮口袋裡,堆積成了一座又一座小山。
幾個身穿長衫的人,混跡在百姓們羣中,詢問百姓們手裡的麥子出不出手。
百姓若有意出手,二人就私底下捏一捏手指,確認一下麥子的價格,決定買賣成不成交。
收麥子的是寇季的人。
收其他莊稼的是李迪的人。
商人在此期間,不允許進入麥場。
寇季和李迪都不允許那些商人們進來,壓低糧價,欺壓百姓。
也不允許大量糧食流露出去。
一袋袋糧食,在天明之前,就送到了城主府內的糧倉裡。
李迪營造的三十間糧倉,在兩日之內,就被塞的滿滿當當。
“豐收……大豐收……老天爺終於開眼了……”
李迪瞧着糧倉內堆滿的糧食,由衷的感嘆。
寇季盯着糧倉裡的糧食,笑着道:“看來你營造的糧倉不夠。沙州城的莊稼,連十分之一也沒有收割完,你的糧倉就被堆滿了。”
李迪鄭重的道:“那也得收……收回來將河西的新營造的常平倉全部填滿……”
寇季沉吟了一下,“只怕河西消化不了這麼多糧食。畢竟我們在河西開墾出的良田十分龐大,可河西的百姓卻十分少。”
“那就運回汴京城去,給那些在受災期間哄擡糧價的奸商們看看,有了河西這一處大糧倉,以後他們別想再在受災期間,發國難財。”
李迪堅定的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