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皇后一邊飲茶,一邊幽幽道:“總覺得這個王天卿怪怪的。”
“太上老君的徒弟,想來也不是正常人。”百里雪的話語暗含譏諷,聽說這個王國師已經兩百多歲了,光憑這一點,就有足夠的吸引力了,但凡帝王,大概沒有不想長生不老的,王天卿倒是很對皇上的胃口。
敏銳地聽出雪兒的嘲諷之意,不知道爲什麼,薛皇后總感覺她對皇上有種莫名的敵意,但又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也不追問,只沉靜道:“皇上龍體好轉,總歸是王天卿的功勞,如今宮務繁多,惠妃又在忙兩位皇子大婚之事,宮中的事,你要幫母后多打理些。”
百里雪想起軒轅珏的叮囑,很是爽快道:“兒臣遵旨。”
“你這麼聰明,一定很快就能上手。”薛皇后眼底綻放出慈愛笑意,雪兒以前十指不沾陽春水,府務從不沾手,自嫁入東宮之後,逐漸開始主理東宮內務,她看在眼裡,十分欣慰,原來總覺得雪兒性子過於張揚,不似薇兒沉穩端莊,卻不想,她打理起宮務來,有條不紊,秩序井然,連宮裡的老嬤嬤都讚不絕口。
“上次太子說要教你管賬,正好母后今日有空。”薛皇后笑道:“阿瑤,等會去把長春宮歷年的賬本整理出來,讓太子妃研習研習。”
“是!”
百里雪伸了伸舌頭,調皮道:“以前在王府的時候,哥哥嫌我愚鈍魯莽,從不教我管賬理家之事,如今嫁人了,方知女人竟然要精通這些?我這個好哥哥也真是失職得很!”
薛皇后也忍不住笑,打趣道:“江夏王男兒之身,自然無法事事顧慮周全,能把你教得這麼好,已經竭盡全力了,你放心,太子信誓旦旦地和母后打賭,說你天資聰慧,保證一學就會。”
看來太子在母后面前不知進了自己多少美言,百里雪臉上浮現幸福的甜美笑容,仙姿麗色,嬌豔欲滴。
瑤姑姑私下曾問過皇后娘娘,爲什麼會喜歡一個並非理想中的兒媳,薛皇后的答案是,在宮裡生活,人人都戴着面具,分不清誰是真,誰是假,已經很久沒有見到如雪兒這般率真可愛的女兒家了。
能觸碰到一個人的真實,看似簡單,實則是一種奢望,瑤姑姑深以爲然,太子那般迷戀江夏郡主,大概也是因爲在虛浮塵世中,那張純澈的笑臉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門外,薛靈薇聽着裡面的歡聲笑語,腦海裡閃過寧妃說過的話,“你的姑母最愛的人是她的兒子,而不是你,當初太子一意孤行要娶江夏郡主的時候,你的好姑母可並未強烈反對。”
“自百里雪爲太子妃之後,你姑母從未刁難過她,反而恩寵有加,這一切,你還不明白嗎?”
有些事儘管心如明鏡,但真真切切擺在眼前的時候,心,還是如針扎一般地痛,疼了她將近二十年的姑母,一直把她當親女兒和兒媳看待的姑母,就這麼輕易地認可了另外一個女人?
這麼多年對她的疼愛,對她的期望,彷彿全都在一夜之間煙消雲散,化爲烏有,再不復從前。
薛靈薇定了定神,收拾好自己的表情和心境,含笑入內,輕聲道:“臣女參見皇后娘娘,太子妃娘娘。”
雖然無緣成爲自己的兒媳,但薛皇后對薛靈薇的疼愛一如往昔,“薇兒也來了,在姑母這裡,不必見外。”
對薛靈薇來說,原本一直覺得百里雪是外人,現在她們親如母女,自己反倒成爲外人,這種滋味極其難受,表面上卻雲淡風輕,低聲道:“爹爹說女兒家要懂得分寸,謹守禮儀,免得被姑母給寵壞了,以後嫁人了也不懂分寸。”
見薇兒主動說起嫁人的事,薛皇后凝眸,太子始終無意納薇兒爲側妃,如今太子監國,大臣們必定會上表請求此事,或許是個機會,“你爹也太過杞人憂天了,薛家的女兒哪個不是鍾靈毓秀,知書達理?”
恰逢明貴人過來請安,薛皇后溫和一笑,“你身懷有孕,本宮已經免了你每日請安,就在房裡好好歇着吧,不必來回奔波了。”
明霏的身孕因爲月份尚小,身形還不顯懷,若不是知情人,從外表上還看不出來,“自臣妾入宮之後,娘娘一直照拂有加,臣妾始終銘感五內,娘娘放心,臣妾身子無礙,若不能來每日向娘娘請安,恭祝娘娘鳳體金安,臣妾反倒於心不安。”
明霏是江南明氏貴女,說出的話溫柔似婉轉春水流淌,十分悅耳動聽,薛皇后微微一笑,“你嫺靜淑雅,大方得體,難怪皇上這般喜歡你,賜坐。”
明霏羞紅了臉,“娘娘謬讚,謝娘娘恩典。”
自太子監國之後,長春宮就變得比以前更熱鬧了,而惠妃那邊,瑞王又被幽禁,有人敏銳地發現,原本分庭抗禮的局面開始失去平衡,太子一派明顯佔據優勢。
不一會,淳妃等人也來了,皇上的臉色是後宮的風向標,原來因爲龍體欠安,又有前線戰事,整座後宮都不敢高聲談笑,如今看到皇上康復的曙光,大家心裡鬆了一口氣,氣氛也不似以前那樣壓抑了。
淳妃請安完畢,見太子妃也在,笑道:“明貴人已有快三個月的身孕,太子妃若是今年能爲皇上添一位皇孫,到時候叔侄同歲,可就太有意思了。”
百里雪一怔,顯然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當着這麼多人的面,被問這個問題,難免有些不好意思,不過,她還沒開口,薛皇后就來救場了,笑道:“淳妃,你也太着急了,太子和太子妃成親尚不足半年,本宮還沒催,你就先來催了?”
淳妃卻道:“怎能不急?太子成婚晚,且東宮只有太子妃一位女眷,想來也是好事將近了,皇后娘娘,你就等着做祖母吧。”
一衆妃嬪笑語不斷,薛靈薇看向姑母臉上欣然的笑意,還有百里雪白皙臉頰上的一抹紅暈,這種溫馨的畫面刺痛了她,於無人看見處,深深握緊了手心。
見滿園春色,衣香鬢影,薛皇后道:“皇上的病不日即將康復,本宮很是欣慰,衆位妹妹虔誠祈福,也功不可沒,屋子裡悶,適逢春暖花開,都去院子裡賞花圖個吉利吧。”
“謝皇后娘娘。”
長春宮的牡丹苑奼紫嫣紅,雍容華貴,秀韻多姿,風華絕代,在春風中搖曳生姿,流光溢彩。
牡丹苑佔地廣闊,淳妃等人陪着薛皇后漫步在花海中,其他的人則各自觀賞喜歡的花卉,風中瀰漫着甜香的芬芳。
賞了許久的花,淳妃隨口微微一嘆,“太子已經大婚,接下來就是惠妃的兩個皇子,臣妾膝下的瑧兒婚事還沒動靜呢。”
薛皇后寬慰道:“等皇上龍體康復之後,自然會考慮秦王的婚事,你就彆着急了。”
淳妃卻有些氣惱,“臣妾也是這麼想的,可瑧兒這孩子實在太不懂事了,他要是有太子一半體貼,臣妾就心滿意足了。”
淳妃和秦王母子關係淡漠,是後宮公開的秘密,淳妃心比天高,好不容易養了個皇子,卻不受皇上重視,一直埋怨自己養了個忘恩負義的白眼狼,而秦王除了必要的請安之外,也很少去淳妃宮中。
太子體貼?薛皇后微怔,還記得很清楚,在太子遇見雪兒之前,十天半月也不見得會來一次長春宮,好不容易來了,也是須臾就不見了人影,自打有了雪兒之後,她和太子的母子情倒是融洽了許多,微微一笑,“皇子大了,成婚之後就好了。”
“有人落水了!”一聲高呼驚破了牡丹苑的溫馨與寧靜,透着驚慌與惶恐,薛皇后正在和淳妃閒聊,聞言臉色微變,立即吩咐瑤姑姑道:“去看看!”
“是!”瑤姑姑快步趕往那邊,看到落水的人時候,臉色驟然大變,竟然是明貴人?立即吩咐身後的小宮女,“快去稟報皇后娘娘。”
牡丹苑依青嵐湖而建,湖水碧綠如翡翠,潤澤奪目,微波盪漾,此刻,卻因明貴人的攸然落水而蕩起了巨大的漣漪。
聽到這邊的動靜,分散在各處賞花的人紛紛趕了過來,原本以爲是哪個不長眼的宮人不小心跌落水中,見在水中掙扎的居然是明貴人,個個大驚失色,面面相覷,現在誰不知道明貴人是國寶?
明霏在水中胡亂撲騰,伸出兩隻手拼命亂抓,嗆了好幾口水,“救命啊…”
都是養尊處優的妃嬪和閨秀們,幾時救過人?見了這種情況,都傻了眼,只能乾着急。
瑤姑姑急道:“快下去救人。”
長春宮的幾個太監不管會水的,還是不會水的,眼見出了大事,硬着頭皮也得往水裡跳。
瑤姑姑心急如焚,“小喜子會水,快,快去把小喜子叫來。”
她雖然着急,卻明白,妃嬪落水,只能太監去救,是不能讓宮中侍衛去的。
“是!”一宮人匆忙跑去了。
明霏懷孕,身子重,又是江南秀麗柔弱的女子,體力不支,沒幾下,就快沉了下去。
薛皇后聽說是明貴人落水,臉色遽然一變,和淳妃立即趕到青嵐湖邊,急道:“小喜子到了嗎?”
這時,夏兒拿了一件藕荷色的雀翎披風跑過來,一見小姐竟然在水中撲騰,好幾個太監朝着小姐游過去,可隨着水波一蕩一漾,不但沒有救到人,反而離小姐越來越遠了,一個奴才不停地嗆水,哭道:“奴才不會水啊!”
夏兒大驚失色,聲音帶着惶恐的哭腔,“小姐,小姐…”
薛皇后厲聲道:“不趕快把貴人救上來,你們一個也別想活。”
“小喜子來了!”不知是誰發出一聲呼喊,就見一個年輕的小太監三下兩下飛奔過來,“撲通”一下跳入水中,他水性極好,飛快地朝着明貴人游過去。
水中沒有着力點,不會水的人根本無處使力,現在小喜子到了身邊,明霏力氣竟然突然大了起來,胡亂地抓,雙腳拼命踢蹬,差點就把小喜子拉沉下去,讓岸邊的人倒吸了一口涼氣。
小喜子是在水邊長大的,救人有經驗,千鈞一髮的時刻,不得不奮力一拳,打昏了明霏,然後在另外幾個太監的幫助下,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終於把已經昏厥的明霏從水中拖了出來。
經過這麼一番驚天動地的折騰,誰還有賞花的心思?薛皇后早已派人去傳太醫了,夏兒驚魂未定,哭道:“小姐?”
誰也沒想到,好端端的竟然會出這種事?春風和煦的長春宮立刻從笑語陣陣變得陰霾連連,凝重至極。
謝太醫聽說明貴人落水了,急急忙忙趕來長春宮,還沒進去,就聽到裡面發出一聲驚呼,“血,有血…”
見紅可不是好兆頭,謝太醫迫不及待地衝了進去,見明貴人臉色慘白,昏迷不醒,心底猛地一沉,立即上前搭脈,臉色變得越來越難看。
薛皇后的臉色同樣很沉重,“怎麼樣?”
謝太醫避開薛皇后的視線,默然搖搖頭。
薛皇后鳳眸含威,不甘心道:“真的保不住嗎?”
謝太醫低聲道:“貴人胎相未穩,就落入水中,溼寒之氣入侵,現在就是華佗再世,也無力迴天。”
氣氛驟然凝滯下來,死寂一樣,一場好好的賞花遊園,竟然會變成這樣?
薛皇后想了想,對謝太醫道:“你好好照顧貴人吧。”
“微臣遵旨。”
夏兒見小姐還未醒,還不知道這個噩耗,悲痛欲絕,泣不成聲,“小姐,奴婢對不起你。”
薛皇后鳳眸一凜,厲聲道:“明貴人落水的時候,你在哪裡?”
夏兒道:“賞花的時候,小姐說有些涼,讓奴婢回去拿件披風,奴婢想這是長春宮,而且只是去一會的功夫,不會有事的,誰知,誰知…”
如果夏兒知道她離開的這麼一小會,就會發生晴天霹靂般的災難,她是怎麼都不會離開的。
淳妃聲色俱厲地訓斥道:“伺候主子這般不用心,要你這沒用的奴婢何用?”
夏兒面色如土,也十分奇怪,到底發生了什麼?小姐怎麼會落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