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這也是黃得功第一次就戰場抗命了，毛珏給他的軍令就一個字兒，殺!這要是劉良佐或者高傑來這兒，恐怕巴不得高舉屠刀，可作爲江北三鎮中唯一的另類，黃得功對這種屠戮平民並不感冒，雖然他的部隊也搶老百姓，那是沒辦法的事，誰讓軍餉接濟不上？可他部下輕易不會像賀人龍左良玉高傑麾下的獸兵那樣動則屠城滅村，誰都知道，在黃闖子手下，那是死罪!
部隊沿着港口邊上寬敞的道路，有條不紊的向城內行進着，沿途也僅僅點燃些孤立建築作爲照明使用，並沒有挨家挨戶的去侵犯，當然，這和西班牙人的反抗力度不大也有關係，這西屬菲律賓首府留下的兵力也不過四五百，對付當地土著的確是夠了，對付荷槍實彈還帶着大炮的一整個大明兵團，那是被吊起來錘，堡壘被俘獲一批，戰艦上死一批，就沒剩下多少東西了，剩餘最後一部分，也是龜縮到了馬尼拉唯一有城牆的地方，聖喬治堡，城區幾乎是一路紅燈。
可就跟奪取海堡時候的意外一樣，就在向城內進軍中，忽然十幾個先導偵查騎兵甩着好不容易纔裝船運過來的戰馬急促的狂奔了過來，高舉着火把對着中軍嘶吼着。
“報，東城城郊，發現大批西蠻人伏兵!”
“哦？竟有此事!”
說實話，這次進攻馬尼拉，對於大明來說，算得上一次軍事冒險，對於此地的軍事情報，只有從海盜船俘獲的西班牙俘虜，馬尼拉具體有多少駐軍，黃得功也不知道，不過更讓他驚奇的是，有大部隊不進行城市巷戰，跑城郊淺灘玩什麼花花勺子？
不過有敵人就不能無視，和西方人不瞭解中國人一樣，大明對西班牙人也不瞭解，在大明的流言傳說中，這幫傢伙還能招巨龍作戰!所以遲疑了下，黃得功是高舉巴掌，喝止住了行進中的第五團第七第八團，三個團的步兵端着燧發槍，推着十門野戰炮，跟着那個斥候騎兵朝着西南就奔了去。
說實話，就算是西屬菲律賓的首府，馬尼拉也不過是座小城而已，城內各族聚居，大約有五萬人口，城鎮涇渭分明，白人是貴族，居住在菲利普城堡以及其附近高大奢華的歐式洋房樓宇中，下面的就是當地土人各部族，再東南靠近海邊則是明人的聚居地。
這西南方向就是明人的聚居區，大明海商到馬尼拉做生意，也都是在這兒，雖然地位上最低，可明人的勤勞肯幹，讓這兒的房屋明顯比挨着白人的土人街區還要乾淨整潔不少，其中也有高大富貴的宅院，然而在漆黑的夜色中，整個社區就猶如死獄那樣，寂靜的連蟲聲都沒有，行走在這裡的街道上，東江將士僅僅能聽到自己急促的腳步聲以及心跳聲。
那氣氛，詭異的令人窒息!
不僅僅兵丁們，就算身經百戰，死人血裡洗過澡的黃得功，都感覺心頭髮毛了，這纔剛行軍到一半，他是急促的把那個帶隊斥候給喊了過來，同時大手猛地舉起：“止軍!”
“將軍，您喊我？”
拽着馬頭，那個斥候又是快步回了來，翻身下馬，單膝磕頭問道。
“這鎮子裡，確定沒伏兵？”
“回大人，的確沒有伏兵!卑職兄弟幾個挨個房子探查過!”
斥候部隊是整個北明軍中待遇最好，升遷機會最高的，作爲遼東出身的漢化野女真人，這人也沒有可能騙自己，可是張望着連一盞燈都沒有的街區，黃得功還是心頭打鼓，左右張望着，驚愕的問着。
“全城皆有燭火，爲何此處寂靜如斯？”
“將軍，您忘了，咱們爲什麼發動這場戰爭？”
滿是不可置信，這位遼東斥候的聲音甚至帶了一絲絲的激動，急促的回覆着。
“這兒是咱們明人的居住區，他們把明人屠殺光了!”
要是遠在京師，西班牙人屠殺了馬尼拉兩萬多明人，對於黃得功來說不過是一串數字而已，甚至他的思想和那些老學究還差不多，認爲這些人不老實在家待着，跑出去被人殺了，就是活該，還埋怨毛珏打這場勞師糜餉的無用戰爭。
可真正站在這無人的街區上時候，黃得功放才能體會到那股子悲寥，死寂，憤恨與不甘，兔死狐悲的憤慨，聽着那斥候憤恨的叫喊聲，黃得功是情不自禁的沉默了。
不過這還僅僅是個開始，真正的震撼還在前面!確認了沒有危險，黃得功下令繼續向前進攻，端着燧發槍的步兵也是心情沉重的向前行走着，這耽誤一陣，馬蹄子聲音忽然猛地在格外空寂的夜空中響起。
本來就緊張，前排步兵幾乎是條件反射的弓腰，端槍，炮兵也把野戰炮立了起來，不過緊張的注視中，卻是幾個監視敵軍的自己隊斥候急促的返了回來，一邊跑一邊揮舞着手頭的綠色旗幟。
“安全!危機解除!”
…………
難怪前鋒斥候把這兒當做了西班牙人埋伏之地，漆黑的夜色中一把把火把照亮了這一片，黃得功這纔看清楚了究竟怎麼回事兒，旋即，他的怒火亦是猶如火山一般爆發了出來。
靠着城邊是一片亂葬崗，林立着不知道多少根歪着腦袋的T字形木柱，每個木柱子上都懸掛着十幾根繩索，每一根都吊在了個人的脖子上，已經不知道被吊死了多久，這些屍骸乾枯的就像是臘肉那樣，隨着海風吹拂，數不勝數的屍骸叮叮噹噹的晃動着，就好像風鈴那樣。
這些，不僅僅都是明人，而且絕大部分都是老人，婦女與孩子，可以想象，用武力血腥鎮壓了馬尼拉的明人之後，在這裡，西班牙人舉行了一場如何慘烈的屠殺!
而且這屠殺還不是第一次!萬曆十五年左右，萬曆皇帝派人到南洋採買蘇木，讓西班牙人以爲大明要南下攻擊，於是就對境內的明人展開屠殺，殺人兩萬餘。
崇禎十三年，不滿於西班牙人的橫徵暴斂，馬尼拉的明人發聲暴動，再次遭到西班牙人的血腥鎮壓，這一次好歹沒有斬盡殺絕，一萬多的明人得到赦免，卻被打成了賤民，每年要上繳大量的人頭稅，這波傷痛還沒有熬過去，毛珏卻又爲這些出海南下的明人帶來了滅頂之災。
大明參股的東印度公司崛起，大量明船魚羣一般的涌入馬尼拉來貿易，給西班牙人帶來滾滾黃金時候，也讓他們感覺到了威脅與畏懼，挑了個理由污衊馬尼拉明人與東印度公司明人勾結，預謀造反，第三次，西班牙人再次進行了大屠殺，而且這一次是徹底的斬盡殺絕，連那些被打爲賤民，已經皈依了基督教的明裔都沒放過，有了前兩次經驗，馬尼拉的西班牙殖民者相信，大明一定會被嚇住。
可惜這一次，他們錯了!正義可能會遲到，卻從來不會缺席!
沒有怒髮衝冠，也沒有如項羽那樣力拔山兮氣蓋世的大聲怒吼，黃得功僅僅下令，將被吊死的老弱婦孺屍骸收斂起來，不過留了一個團來處理後事，剩餘兩個團被他急急匆匆的帶回了馬尼拉城鎮。
華貴的西班牙莊園內，渡過了夜裡大明破城的恐懼，快到天亮時候，一個個西班牙征服者的後代情不自禁的鬆了口氣，他們甚至還相互串聯，在教堂中偷偷密謀，如何把侵入城中的明人趕出出可就在這時候，審判卻是降臨了，端着燧發槍的大明士兵忽然猛地踹開了莊園的大門，蜂蛹而入的軍兵在這些自以爲高貴的白人憤怒的嘶吼，恐懼的求饒中，毫無憐憫將所有人都緝拿，正好這幫傢伙還搞奴隸貿易，不缺手銬腳鐐等刑具。
此時，馬尼拉最後一塊未陷落的地方也被明軍包圍的水泄不通，見識了這些西藩蠻夷在明人聚居地的暴行之後，沒個大明士兵都是怒髮衝冠，森然的陣列中，一管管燧發槍殺氣沖天的指着聖菲利普堡的牆頭，幾十門野戰炮亦是虎視眈眈的瞄準着，在如此多的大殺器瞄準下，城頭上殘餘的二百多馬尼拉守軍看的瑟瑟發抖，馬尼拉總督達拉贊更是急得猶如熱鍋上的螞蟻那樣，揹着手在他的辦公室內來回的踱步個不停，不斷的對着幾個頭上戴着白色假髮，穿着那種西班牙貴族滿是勳章的體恤以及吊帶褲的殖民地議員大聲的抱怨着。
“當初本督就說過，不要去惹那些明人!不要招惹那些瘋子!現在好，人家打上門來了！”
“總督大人，現在不是分擔責任的時候，保住國王神聖的東印度羣島纔是要點!”
“父親覺得，應當掀起島上的基督徒，對這些明人異教徒發起聖戰!”
也不知道信得有多虔誠，到現在還是信心十足，馬尼拉大主教昂多勒馬毫不在意的大聲叫嚷着。
“有主的庇護，就算是土人也能以一當十，那些明人遠道而來，一定招架不住，到時候咱們的艦隊再回來，就是他們的滅亡之時!”
“這一次，不僅僅要擊敗入侵的明人，總督大人，我認爲還要執行前些年爲執行的計劃，組織十字軍，一路打到北京去，徹底征服大明這個不信神的異教徒國家!”
聽着這紅衣大主教的嘶吼，就彷彿不是被大明兵團層層包圍了，而是他們已經將明軍層層包圍了那樣，還好，沒等達拉贊被這個宗教瘋子所洗腦，堡壘外，大片大片的哭喊聲猛地打斷了屋子裡，一羣紳士的歪歪，滿是恐懼，帶着西屬東印度羣島的高官們急促的出了堡壘辦公室，向下張望過去，五個巨大的西方絞刑架頓時映入了胖子總督白假髮下那雙綠豆大小的瞳孔中。
十幾個馬尼拉西班牙人在嘶聲力竭的哭喊聲中，被明軍推上了絞刑架，緊接着，劊子手猛地拉動扳手，腳下的踏板的轟然掉落，那些曾經高高在上的西班牙征服者男男女女頓時猶如條條被釣上水的魚那樣，激烈的撲騰了起來。
終於是徹底的把毛珏軍令執行了下去，絞刑架邊上，坐在了一張圓桌子旁，隨着一聲聲撲騰聲，黃得功是猶如欣賞音樂那樣，用手指一下下的叩打着桌面，敲着清脆的節奏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