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北野妖話

政局動盪,汪秋彥執掌數十萬軍權,不動聲色地佈局,他信奉暴戾的手段,打得各地的軍閥紛紛上書求饒,與段芝泉一系隱隱與政務院抗衡;韓江復不是段芝泉的嫡系,政務院在國內要重新分佈勢力,青州府理所當然的成了第一個犧牲品。政務院指責青州府政務混亂,藉機派了江南的人來,說是協助韓江復治理青州府,其實就是要分薄了他的大權,控制住青州府。等到段芝泉發現的時候卻已經晚了,青州府地處中原腹地,更是產糧的重地,段芝泉自然不想放棄,惟有吩咐韓江復見機行事。

派來的文官叫嚴明鬆,據說是留洋的新派人物,看韓江復顧忌的樣子,背景應該不小,我說道:“你們當官的道道,我不懂,也不想懂,凡事我只喜歡來直來直去,要是他妨礙了你,那就殺了便是,何必生出那麼多煩惱。”

韓江復苦笑道:“殺了他,我也想啊,只是哪有那麼容易,政務院早就防着我這一手,臨來給他抽調了五千人的精銳,重重包圍之下,漫說是殺不了他,就是能殺,也一定會給他們留下把柄,我這不是自尋死路嗎?”

“那要是神不知,鬼不覺呢?”

韓江復聽得滿臉眼生光,眼珠子轉了轉卻又頹然說道:“神不知,鬼不覺,這怎麼可能,除非真能有鬼去殺他。”

我冷冷說道:“鬼,那還不容易,只要你覺得他不能留,青州府是我的家,大權不能落在對我張家不利的人手上,他來是礙着你,也就是礙着我了,這個人我來幫你殺,政務院以後但凡是再派人,來一個我殺一個,來兩個殺一雙,決不會給你留一點尾巴。”

韓江復驚喜道:“小先生,您真有把握?那可太好了,未免夜長夢多,還請您早點動手,只要文官駐不下來,這青州府就是我老韓的天。您放心,小先生的家人就是我的家人。”

要殺人了,擡頭看了看陰沉沉的天,才過了年,街上還有過年的氣息,鼻子深深吸了一口氣,用力的一哈,幾乎是出口就成了冰粒,看着街上,鮮衣怒馬張揚的在不寬的大街上縱馬馳騁的惡少,又有閒散地走着幾個衣衫襤褸的叫花子,不時苦着嗓子叫着好心的大爺給點施捨;這是生活?生活永遠是隻有一小撮人能活得好。

嚴明鬆比普通人高出一個頭,膀闊腰圓,滿臉橫肉,偏又是從江南走出來的文官,風雅的很,雖然受過洋派的教育,可開口孔孟,動輒就說“我們這些文人……”遠遠見了,我心說這位仁兄很有梨花村張屠戶的範兒。

我要沈小花曾經偷偷地買了青州府最好的一座“狀元樓”,這事沒別人知道,就只因爲我喜歡這裡的大師傅的早點,只要人在青州府,就和普通食客一樣來要一個包房,專門來吃他們的包子。

青州府不大,來得每天都是些熟面孔,抨擊時弊,如今不是滿清不讓人說話的時候,北方爺們的嘴裡歷來沒有把門的,說着說着就說到了新來得嚴明鬆身上,掌櫃地忙拿出了一張“閒談莫論國事”的牌子出來撇清。側耳聽來,嚴明鬆的爲人似乎還有幾分可取之處。走出了包房,掌櫃的迎了上來問道:“小少爺,今天吃得怎麼樣,老衛這幾天又新學了幾個南方糕點,等兩天您就能嚐到了。”我笑了笑說道:“我還是喜歡吃老衛的大肉包子。”掌櫃的呵呵一笑說:“您慢走。”慢慢地踱了出去。

纔要走出了店門,聽到身後有人問道:“李掌櫃,這孩子好大的譜,誰家的。”掌櫃的說道:“城北張財主的公子。”

那人頓時鄙夷道:“我道是誰,原來是那暴發戶的種,怪道怎麼看都不順眼。”他說得爽快,不提防店小二提了一壺開水,措手倒在了他的臉上,立刻驚天動地的發出一聲慘呼。身後一陣慌亂,我聳了聳肩說道:“唉,你的臉可就是壞在了你自己的嘴上。”和小妖勾肩搭背的彷彿頭也懶得回。

看來我們家在青州府的資歷還是淺,這些人提了可都不太服呢。我淡淡的想。

小妖忽然對我說道:“小北山,你不是說過,不能隨便殺人嗎?那天怎麼輕易就答應了老韓呢?”不知道爲什麼,他喜歡這樣叫韓江復。隨手拍了拍他身上的土說道:“人情複雜,被逼得有些事不得不作,不是觸着了自己的利益,誰會隨便殺人,這嚴明鬆一來擺明擋着了我的路,當然就要搬掉。”

小妖似懂非懂幼稚地說道:“小北山,我雖然不知道你是怎麼想的,不過你是好人,要殺得,一定是壞人。”

我聽完不覺笑了,“小妖,好人壞人可不能這麼簡單的分,嚴明鬆是不是壞人我不知道,韓江復更加算不上一個好人,不過韓江復與我有用,我只能幫他,我呢,爲了自己的利益殺了嚴明鬆後,就要催眠自己;‘嚴明鬆是個壞人,他只要來了青州府,青州府就會天無寧日,老百姓日子就過不下去’。其實只因爲不能不殺他,那你說,我是好人還是壞人呢?這個答案怕是我自己也說不好。要是天下人都像你這麼簡單,世上的人也就少了許多的煩惱了。”

嚴明鬆來了青州府七天,天天度日如年(一路看小說網,電腦站..cn,七天象是過了七年,韓江覆在青州府根深蒂固,根本就不拿正眼瞧他,政務院的公文倒是例行公事地來了幾道,可都是責成他儘管拿到青州府的掌控權,惱得他嘴角起泡,日夜難眠,最讓他憤恨的還是韓江復的態度,看着自己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個死人,連場面話也懶得跟他交待。

紹興師爺說道:“不對,明鬆,你要小心了,這韓江復出名的奸猾,若是沒有把握,從來不和人正面衝突,這幾天敢這麼做,莫非是得了什麼消息?”

嚴明鬆神情一緊說道:“他敢拖着不理,我看也是有了什麼倚仗,難不成北京有了什麼變化?”

師爺說道:“如今段芝泉、汪秋彥僅僅掌握了西北、東北,西南、中原卻還輪不到他們說話,政務院這才尋了機會派你來收拾韓江復,我看問題一定不在北京,定是韓江復有了什麼倚仗,也不對呢,青州府緊接着徐州府,他要是敢輕舉妄動,徐州的馮將軍兵力超過他三倍,正要尋隙拿下他,他怎麼會給我們這個機會?”

嚴明鬆說道:“子善,那你看這韓江復,我們纔來,他就敢撕破臉,接下來會怎麼對付我們?”

師爺低頭思索半響忽然擡頭說道:“不好,明鬆你有危險。”

嚴明鬆嚇了一跳說道:“想殺我,哪有那麼容易,隨我來的五千精銳,可都是真正意義的精兵強將,臨來老師一再囑咐我,不要着了韓江復的道,因此我從來不敢大意,出入都帶着數百保鏢,如今這裡螞蟻也過不來一隻,怎麼會有什麼危險。難道韓江復敢驅動大軍來圍攻我不成?”

師爺低沉的說道:“應該不會,不過小心無大錯,咱們初來乍到,處處都有危險,我會要警衛們小心駐守。眼下除了出手殺你,我想不出他還有什麼手段敢這麼囂張。”

本來就劍拔弩張的營帳如今更是緊張,韓江復得意大笑;“小先生,你不知道,那嚴明鬆今天氣得成了什麼樣子。”

我冷笑一聲說道:“你倒是那麼快就和他翻了臉,我要是不能得手,看你怎麼過關。”

韓江復諂媚地笑道:“小先生是非常人,這點小事一定難不住你。”我嘿嘿笑道:“老韓,這麼多年的兵油子,就兩天怎麼沉不住氣了。你知道他馬上就是死人了,又何必和他翻臉讓別人詬病。”韓江復尷尬笑道:“小先生,您就別消遣我了,那嚴明鬆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老韓我看着心煩。”

一連六天,我毫無動手的意思,韓江復不敢催促,只是不時在我面前轉悠,我假裝看不到隨他。

一大早,照例又來了狀元樓吃包子,吃得差不多了纔要走,忽然戒備森嚴,有當兵的來蠻橫地趕走了所有用餐的客人,踢開我的包房,罵罵咧咧地說道:“兩個小崽子,也學大人來這,趕緊給我滾。”小妖頭上青筋直冒,我一把拽住他的胳膊,拉了走出了門,當兵的橫眉立目的罵道:“這小崽子,好大的狗膽,敢跟大爺瞪眼,真是活膩了你”。

掌櫃的急忙走過來說道:“兵爺,這兩小孩,天天都來這吃早點,他們是有錢人家的孩子,不懂人情世故,我這就讓他們走,您老別生氣。”說罷對我倆說道:“小少爺,今天狀元樓被人包了,你們反正也吃好了,早點回家去吧。”

小妖今天卻直着脖子說道:“我還沒吃飽。”

門口跨跨傳來腳步聲,嚴明鬆走進來見還有人,皺着眉頭說道:“怎麼回事,這點小事也辦不好?”那當兵的回話道:“嚴大人,這倆不知死活的小子,說還沒吃好,不願走,你稍等,我這就趕他們走。”

嚴明鬆看了看我倆,不愉地說道:“兩個孩子罷了,就讓他們在這好了,反正也就是吃個早飯,別多事了,吃完了還有許多公事。”

見到來人是嚴明鬆,本來想扯着小妖走的,眼睛一轉又坐了下來,高聲要掌櫃的再來兩籠包子。

嚴明鬆的心情不好,悶聲悶氣的對身邊的師爺說道:“來了八天,就見着了他一次,總這樣推三阻四不見我,這韓江復到底在做什麼,一點進展沒有,我要怎麼跟北京交待。”師爺說道:“明鬆,咱們可要好好合計合計。”

扭頭看着狀元樓說道:“不錯,這座樓子卻也風雅,我們這些江南的文人,就是喜歡這種雅緻的樓子。”擡眼看見了一副對聯。臉色頓時沉了下來。

這副對聯上聯寫的是:“予一人乃聖乃神乃文乃武”;下聯是:“衆諸侯自西自東自南自北;”嚴明鬆惱恨地一拍桌子罵道:“好大口氣,這幅反賊的對聯他也敢掛,橫批是不是還想寫:唯我獨尊”呢。”

這副對聯是我命人掛的,若是在早些時候,我卻也不敢公然掛出來,如今卻不要緊,這種張狂勁很合我的性格,聽他說完,我再一旁冷笑道:“洪天王磅礴大氣,才能寫出這樣豪邁的言語,你是什麼人,憑什麼來橫加品評?”

嚴明鬆一怔說道:“小兄弟你知道這副對聯得出處?難道不知道這是反賊的言論,這家酒樓的主人居心不良,該拉出去千刀萬剮。”

我冷聲笑道:“您是民國的官,可不是滿清的,現在更不是滿清文字獄入罪的時候,不過是前人的一幅對聯罷了,你何必大動肝火;洪天王寫這副對聯得時候,可不是隻爲自己着想,而是心掛百姓受苦這纔有感而發,放言臣服四海,要造福於百姓,你哪知道他憂國憂民的赤子之心。”

嚴明鬆說道:“小兄弟見地迥異於常人,我且問你,這洪秀全後來爲什麼不能成事?”

“心中沒有百姓,高高在上,驕奢淫慾,哪是成大事的胸襟。略有些成就就忘乎所以,權位來的太快,往往就迷失了自己,正是天欲人亡,先要人狂”。

嚴明鬆眼前一亮,大步走了過來坐在我的對面,說道:“小兄弟說的好,天下又有幾人能在權位面前冷靜。真正心掛百姓的恐怕也只有聖人。”

我心中一動,借了小妖的靈力,凝聚在了指尖,仗着年紀小惡狠狠作憤怒狀說道:“心中沒有百姓,結局只能像洪秀全那麼悲慘。”

嚴明鬆赫赫大笑:“小兄弟,如果你到二十歲還有這樣的赤誠,那時我才佩服你,現在你還太小,還不知道世道的艱難,只怕到時候,你轉變更要徹底,不在其位,不謀其政,等你到了這個位子,莫非就敢說比他做的好;呵呵,今天聽了你這一番言語,倒讓嚴某想起了當初啊。”吩咐掌櫃的拿來一壺酒說道:“小兄弟快人快語,一片赤誠,我敬你一杯。”

淡然一笑舉杯,這個嚴明鬆不失真性情,如果掌管了青州府,百姓或者能過得好。可嘆,你來得不是時候,不是地方,遇着了我,命中註定今天你一定是過不去的。

趁着他仰頭喝酒,我站到了他的身後,輕輕地在他肩頭輕輕拍了二拍,帶了小妖,施施然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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