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殘紅聽着她的語氣，只覺得自己也滿心酸澀。
“那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有一天你真的不再是太子……”慕容殘紅一時沒忍住，脫口道，“你是要繼續留在皇宮爭奪皇位，還是願意就此退出？”
沒等軒轅凌霜回答，慕容殘紅暗暗吸了口氣，乾脆一鼓作氣道：“如果，我是說如果……你退出了，你願不願跟我走，天涯海角，踏馬江湖？”
軒轅凌霜一愣，心跳漸漸加快，她一出生就擔負起江山的重任，早已習慣了把社稷壓在自己肩上，也曾因爲疲累想過逃離，卻從未想過會和誰一起過上自由肆意的生活。
而眼前的人卻問自己，願不願意跟他走。
他是因爲同情，因爲憐惜，還是因爲別的什麼，才說出這樣的話呢？
如果一切如自己所想，他是把自己放進了心裡，那麼，是該答應還是拒絕？如果答應了，但誰也不知道前路究竟會通向何方；如果拒絕，會不會傷了他的心，讓他從此疏遠了自己？
軒轅凌霜大概還沒意識到，自己已經不知何時，開始有些害怕失去眼前的人了。
慕容殘紅見她皺着眉頭，沉默不語，以爲自己的話終究還是越過了界限，有些唐突，有些一廂情願，有些不自量力，便趕緊笑着打破沉默道：“沒關係，我只是……”
“如果，”軒轅凌霜打斷了他的話，她不想聽到那個“只是”後面的話，“如果有一天，朝堂安寧，天下太平，這裡已經不再需要我的時候。只是，我不知道那個時候離現在有多遠，你，願意等嗎？”
慕容殘紅只覺得心臟狂跳，軒轅凌霜的意思竟然是答應了。
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是看到軒轅凌霜略有些忐忑和期待的眼神，又覺得分明這些話是真真切切從她嘴裡說出來的，過了好久，終於笑道：“一輩子很長，我是不介意多等一些時日的。”
一輩子，他是連一輩子都願意等，一輩子都會在自己身邊嗎？這已經是一個承諾，他自己有沒有意識到，自己是在許下承諾呢？
但這些話軒轅凌霜沒有繼續問，兩人凝視着對方，忽然就從對方的眼裡讀懂了心意。
多餘的話已經不用再說，哪怕這個美好的如果不能實現，但眼下有這麼一個人，願意許下這個如果，於自己而言，已經彌足珍貴。
月光照亮了門前的白玉石階，爲屋子裡的兩人籠罩出一片澄明純淨的銀色世界。
第二天一下朝，軒轅凌霜徑直在路上攔住了要往瑾妃宮裡去的皇帝。
在這個計劃裡面，皇帝是一個關鍵，既然如今皇帝的心思已經明朗，父女倆不如坦誠相對，把話說個明白，也免得之後互相猜疑，徹底傷了父女情分。
“父皇，兒臣有些話想要對父皇說。”軒轅凌霜站在皇帝面前，拱手彎腰道。
皇帝眉頭微不可察地一皺，淡聲道：“太子有話便說吧。”
“此處說話恐怕不太方便。”凌霜左右看了幾眼，沒有在意皇帝臉上已經微微有了怒色，向前一小步，低聲道，“還請父皇移駕御書房。”
另一邊，瑾妃宮裡派來的宮女又催了一遍：“皇上，娘娘身上不大舒服，盼着皇上能去瞧瞧呢。”
皇帝往旁邊移了一步，似乎是因爲中秋宴的事，還對軒轅凌霜有幾分疑心。
軒轅凌霜跟着移了一步，攔住他的去路，這回卻挺直了身子，道：“父皇，若還念及父子情分，請父皇先聽兒臣一言。今日過後，父皇若不願再見兒臣，兒臣卻不敢再打擾。”
父子情份都被搬了出來，皇帝一時之間陷入兩難。旁邊隨侍的公公也有些尷尬，想要勸皇帝，又怕之後得罪了瑾妃，正想要勸太子，卻只見他面色冷峻，話剛到嘴邊就被生生嚇了回去。
後面，宮女又開口了：“皇上，瑾妃娘娘……”
軒轅凌霜猛地回頭，向宮女丟過去一個眼刀，宮女見軒轅凌霜眼裡竟似泛着殺氣，嚇得渾身一哆嗦，立刻閉口不言了。
皇帝嘆了口氣，冷聲道：“去書房。”
隨侍的公公立刻高聲喊：“擺駕御書房！”
隊伍浩浩蕩蕩往御書房去了，軒轅凌霜在心裡鬆了口氣，今日攔駕，原本也是要做給別人看的。皇帝和太子對峙的消息很快就會傳入安嘯烈耳中，便也更能讓他確信，當今皇上和太子確實有了嫌隙。
皇帝氣沖沖進了書房，往龍椅上一坐，問：“有什麼話，說吧。”
軒轅凌霜卻只往他兩邊看了一眼，皇帝頓時不耐煩道：“你們都下去。”
等衆人都出了御書房，沉重的木門吱呀一聲關上之後，軒轅凌霜一掀衣襬，咚地一聲跪在了地上，俯身向皇帝行了個大禮。
“這是在做什麼？”皇帝被她這陣仗嚇了一跳，嘆息道，“私下裡不必行此大禮。”
軒轅凌霜跪在地上，脊背卻挺直，不卑不亢道：“父皇既是君，又是父，禮不可廢。”
看着她恭敬卻疏淡的模樣，皇帝心裡一聲嘆息。
這是他從小寵到大的孩子，感情一向親厚，如今似乎有什麼不知不覺地變了。那麼多年的情分，怎地從瑾妃懷孕後，就好像一夜之間父女離了心？
他突然有些後悔讓瑾妃有了孩子，人心哪，總是沒有選擇時才最純粹。
收起所有心思，皇帝垂目道：“免禮。”
見皇帝面有愧疚之色，軒轅凌霜起身道：“父皇，兒臣知道，您期望瑾妃娘娘誕下皇子，若能夠聰明伶俐，長大後自然比我一介女流更適合做這個太子。”
軒轅凌霜開門見山，倒是讓皇帝頗有些尷尬，愧疚之色更甚，說話都結巴起來：“霜兒，你……你不要多心。”
軒轅凌霜無奈一笑道：“父皇也不必緊張，兒臣知道，即便我能女扮男裝當好這個太子，可日後若真的登基爲帝，前朝不提，後宮卻是個大問題。
“兒臣自小就擔起太子的重任，那個時候在朝堂裡摸爬滾打，也都沒有心思去想自己以後繼承皇位會是什麼模樣，只是想當好這個太子，幫助父皇守住大峪江山也就足夠了。”
皇帝聽得這一番肺腑之言，臉色終於和緩，嘆道：“朕知道你這麼些年盡心替朕分憂，也吃了很多苦頭。前番朕對你發脾氣，你莫要放在心上。”
軒轅凌霜聞言，心中稍暖，道：“兒臣不敢。兒臣今日就是相對父皇坦誠相告，如今大峪國外有韃靼虎視眈眈，內有奸臣擾亂朝綱，若此時出現皇子相爭，太子之位不穩，若是被別有用心之人利用，只怕內憂外患，於江山社稷有害無益。”
這番話說得皇帝面有慚色，道：“你說得不無道理，不過如今瑾妃懷的是男是女還不知道，皇子相爭之事，你想得太遠了。”
軒轅凌霜搖搖頭道：“父皇，兒臣不得不未雨綢繆。今日兒臣只是想告訴您，如果……”
說到這兒，軒轅凌霜深吸了一口氣，想起昨晚那個人對自己許下的約定，便覺得所有的擔憂與矛盾都離自己遠去，心中漸漸被勇氣填滿，堅定道：“兒臣不願手足相殘。”
“如果以後，瑾妃之子果真能擔起太子這個位置，能夠保大峪穩固，保百姓安寧，兒臣絕不會與他爭搶，兒臣願意讓出這個位置。所以，父皇不必擔憂，您只管安心坐穩這個皇位。日後太子之位屬於誰，便只看天意人心。”
說完，又俯身施禮。
皇帝沒有料到軒轅凌霜竟有這番心思，呆呆坐在椅子上許久說不出話來。過了好一會兒才走下來扶起軒轅凌霜道：“好女兒，這些年委屈你了。”
軒轅凌霜搖頭，笑道：“在其位，謀其政，這些是兒臣分內之事。不過，這段時間，兒臣有些事要做，對外恐怕還要和父皇‘不和’，父皇可否配合兒臣？”
皇帝微微皺了皺眉道：“你有了什麼計劃？要對付誰？”
軒轅凌霜不願太早告訴，只是道：“兒臣現在還沒有充足的證據，等日後計劃成功，就把一切原原本本告訴父皇，父皇可相信兒臣？”
皇帝遲疑了一會兒，才緩緩點頭：“朕相信你。”
軒轅凌霜在心中無奈，這個相信恐怕還慘雜着幾分懷疑，但既然已經對父皇說明，她能做的也就只到這裡了。
現如今，比起登上至尊之位，手握江山，君臨天下，她恐怕更願意瑾妃的孩子當真爭氣，能守得住江山，到那個時候，她便可以卸下重擔，安安心心去過自己真正喜歡的生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