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一張方子治兩人
內室裡。
張貴妃屏退了宮女,坐下來冷冷望着面前的辛夷,那張笑了半晌的臉,拉了下來。
“小娘子真是讓我好等。”
辛夷知道張貴妃心裡早已把她祖宗十八代都罵過一遍了,沒有生啖她的肉,全是因爲傅九衢就在外面,而她還要在趙禎面前維持她天真單純毫無心機受人迫害的小可憐模樣,這纔沒有當場發飆。
“貴妃恕罪,此事是小婦人失禮了。”
“失禮,你這般對我,豈是失禮這麼簡單?”
“貴妃要打要罰,我都認。”
張雪亦見她滾刀肉似的,一副逆來順受的模樣,沉吟半晌終於緩和了語氣。
“小娘子不肯入宮,是不是受人要挾,不敢爲我診疾?”
這是在對她誘供麼?
辛夷心下一跳,“沒有。”
“什麼沒有?”
“沒有人要挾我。”辛夷真誠地望着她,鎮定地道:“小婦人不來,只是因爲怕死。”
“怕死?”張雪亦似是有些意外,皺着眉尖看她,好半晌才尖聲尖氣地酸笑,“本宮就如此可怕?小娘子莫不是受了什麼人挑撥吧?”
“不是貴妃的問題,是我。”辛夷認真地道:“小婦人只是一個遊方郎中,習得淺薄醫術……宮中那麼多太醫都治不好的面疾,小婦人哪裡來的把握?貴妃金尊玉貴的人兒,我要是來了卻治不好,豈不是要搭上小命……”
張雪亦見她畏懼的模樣,信了一半。
“你擡起頭來?”
辛夷擡頭看着她,一言不發。
張雪亦仔細打量她的臉,“我聽人說,你臉上以前也長暗瘡疽疹?”
“是。”
“誰人治好的?”
“小婦人自己。”
張貴妃臉上帶了一絲喜色,不等辛夷再說話,便親手摘下臉上的面紗來,滿帶希望地問:“那你來瞧瞧,我這張臉,你可治得好?”
辛夷瞄一眼她的臉,怔住。
情不自禁地,她走近一步,眯起眼又認真看了片刻,心下微微一跳,“我先爲貴妃請脈可好?”
張雪亦垂下眼皮,嗯聲,主動伸出手腕。
顯然,她對此迫不及待。
在辛夷把脈的時候,她的視線一刻也沒有離開辛夷的臉。
眼前的小娘子年歲不大,臉上仍有瘡疹留下的痕跡,可她這膚色是當真細白,色如桃花,雪顏花貌,柔軟嫩滑得如同脂膏一般……
張雪亦在宮裡,有專人調理肌膚,用的全是上好的胭脂水粉,但她二十八歲的年紀,早已不能和十八芳華的少女相比,又生育過幾次,保養得再好,也有了疲態和細紋。
她越看辛夷,目光越是豔羨。
“小娘子用的是哪家的脂膏?”
張雪亦幾乎下意識就問出來了,沒有過腦深思,問完,看辛夷擡頭怔愕的樣子,方纔覺得自己這話容易讓人看輕,又清了清嗓子。
“看你細皮嫩肉的,想是脂膏用得極好。”
辛夷心下暗笑,知道她是什麼意思,順着杆子便往上爬。
“讓貴妃見笑了,小婦人家貧,買不起上好的脂膏,平常擦抹打扮,全是自制的胭脂水粉……”
“自制的?”張雪亦好奇起來。
爲了美,幾乎忘了身份。
“你是天生膚質就這麼好,還是用了自制的脂膏?”
辛夷想了想,沒有哄騙她,“一半一半吧。我天生便是白皮,佔五成功勞,自制的脂膏,又佔了五成功勞……”
說罷瞄一眼張貴妃的臉色,笑道:“貴妃也是天生膚質細白的人,只要調理得宜,不會比我膚色差的。”
張貴妃臉上的笑容,再也藏不住了,“那小娘子把你用的脂膏,給我也備上一些,我明日便派人來取。”
辛夷:……
果然女子愛美之心,千年不變。
只要有辦法變美,無不可爲。
“急不得。”辛夷望着張雪亦急不可待的面孔,微微一笑,“貴妃眼下還是要先治好面疾,再說調理肌膚養顏的事……”
張雪亦好似這纔想起自己臉上的瘡癰丘疹,神色暗了下來。
“那娘子可有什麼法子治我?”
“有。我有的是法子治你。”辛夷似笑非笑地讓張雪亦伸出舌頭瞧了瞧,慢慢鬆開她的脈腕,正色道:“不過得費些時日,一旦開始治療,貴妃不可中途放棄,不然很難痊癒。”
張雪亦連連點頭,“只要有法子便好。快說,怎麼治?”
辛夷笑了笑,不答反問:“貴妃癸水來時,可有經行不暢,小腹滿痛之感?”張貴妃點頭。
辛夷又道:“可曾一月來兩潮,色澤紫黑有塊物?”
張貴妃錯愕地看着她,“你怎會得知?”
辛夷微微一笑,“我是大夫,我也是女子。貴妃舌有瘀斑,脈弦而澀……這是衝任失調,瘀血停滯,方纔有經行不暢。而人體循環需陰陽五行調和,相生相剋,體內疾病亦會影響面容。恕我直言,貴妃的面疾,單靠吃藥或外敷,是難以根治的。”
張貴妃已然聽過太多太醫們的說法,對這個病的來龍去脈並不在意,只是問她,“那你說如何治便是。”
辛夷思忖片刻,道:“一個爲內養,一個爲外養。內外兼顧,方可得愈。”
“內養如何養?外養又如何養?”張貴妃錯愕地問。
辛夷道:“外養簡單,我開一些養膚駐顏的藥材,將其切成細片和碎塊,放在瓷甕之內,加入白酒和清水各等份,密封后用黃泥封固,每日讓人搖晃三至四次,如此一月以後,將藥材連同酒水一併倒出,用細紗布包裹濾出……藥渣搗碎後,用來敷面,酒水則每日溫熱,加水調勻飲下一杯……”
“一個月?”
張雪亦對繁雜的過程並不在意,因爲這些事情用不着她來做,她在乎的是時間,居然要一個月之久……
“不能更快麼?”
辛夷搖頭,“一個月,一天不能少。不然藥效不夠,便前功盡棄了。”
張雪亦臉色有些不好看,可她這張臉已經拖了這麼久,不能再拖了,每一個疽疹都會留下疤痕,再不治好,她就要變成麻婆臉了,到時候官家還會要她麼?
恐怕多看幾眼都嫌煩了。
“好。那你說說,內養又當如何?”
辛夷微微一笑,“內養,除了服用我所開的藥劑,以清理體內積瘀以外,還得靜禪,以養心性。”
“靜禪?養性?”
這樣的治療方法,張雪亦聞所未聞。
“正是如此。”辛夷看着張貴妃驚訝的模樣,面不改色地道:“人的脾性和品性,都會體現在臉上。換言之,靜心養性,也便是養色駐顏。以藥養顏,不如以心養顏。”
張雪亦:“如何靜禪,如何養?”
辛夷微微一笑,“心爲五臟之首,心主血脈,藏神志,心無疾者,五臟六腑俱健……靜禪者,須每日像僧人一般坐禪,禁丨欲,每日盤坐三個時辰以上,靜心思過,行善積福……如此一來,可感念佛祖之神力,使人體經絡疏通,氣血暢順,陰陽平衡。如此一來,靜禪配合藥物,不僅面疾可愈,還能讓貴妃氣色大好,益壽延年呢……”
這次問診用了足足一個時辰。
等辛夷開好方子交給宮女,再交代着醫囑走出內室時,衆人發現,張貴妃神采奕奕,輕紗下的眉眼彷彿都舒展了許多。
沒有人知道辛夷是怎麼哄張貴妃的,總而言之,這一趟入宮,張貴妃不僅沒有怪罪辛夷,甚至還帶了些虛心討好的意圖,賜了不少首飾布匹給她。
辛夷笑納了。
出門前,她從藥箱裡翻找出自己做的脂膏樣品,還有沐浴之物,贈了一些給張貴妃,便當場給她塗抹試用,以表達自己的誠意,順便讓她信服。
愛美的女子,就沒有不喜歡這些玩意的,更何況,這些東西都是張雪亦從來不曾見過的,雖然沒有宮廷用品那麼精美,包裝粗糙了一些,但真的好用呀。
張雪亦喜逐顏開。
暖閣裡,趙禎正在和傅九衢說何旭的案子。
一聽何旭幹了那麼多傷天害理的事情,張雪亦臉色就變了。
她記得前幾日,大伯入宮見她時不是這麼說的。
大伯說,他們受到曹家的迫害,有人故意陷害她姐夫,就是想拉他們張家下水,讓她在官家這裡失寵……
張雪亦生父早亡,之前寄養在大伯名下,一直將他視若至親,對張堯卓言聽計從。
這一次,她也沒有懷疑過。
“官家,是不是有什麼誤會呀?”
“誤會?”趙禎重重哼聲,“何旭無才無德,這一案從雍丘到汴京,鬧得滿城風雨,朕一心想辦他,誰知卻有不少朝臣上表爲他求情……”
說到這裡,趙禎冷冷瞥一眼張貴妃。
“讓朕很是爲難啊。”
張貴妃心下一涼。
她不知傅九衢是怎麼和官家說的,卻知道那些爲何旭求情的人,是大伯那一黨。
一家人是利益共存體,一定要維護一家人。
張貴妃斟詞酌句,語意遲遲地爲自家姐夫辯解。
“官家,妾身的姐夫年紀輕輕便被委以重任,難免會招來嫉恨……妾身以爲,他行事再是莽撞,也做不出如此喪盡天良的事情。不知廣陵郡王可把案子都查實了呀,箇中會不會另有隱情?”
傅九衢冷眼無波地看來,淡淡地道:“皇城司辦案,從不徇私舞弊,人證物證,都已清清楚楚呈到官家的案頭。眼下,不是何旭無罪,而是有些朝中大員,明知他有罪,還妄想爲他開脫。”
張貴妃幽幽一嘆,拿帕子拭淚,“妾身一介婦人,也不懂朝堂大事,只知大伯最疼愛這個堂姐,爲她千挑萬選出來的夫婿,想必人品不至於壞到這般地步……”
辛夷輕咳一聲。
張貴妃身子微僵,突地擡頭看她一眼,然後抿了抿嘴,細聲細氣地換了語調:“不過善有善報,惡有惡報,我堂姐夫若當真做下這等傷天害理的事,官家萬萬不可姑息呀,那些不懂事的朝臣,官家又何須給他們臉面呢……”
趙禎面色一緩,“貴妃說得在理。”
“妾身什麼都不懂,也不知道說得對不對?”
“對。對極了。”
皇帝一笑,暖閣裡的氣氛突然就舒緩了幾分。
接下來,當趙禎聽了辛夷爲張貴妃開出的“外養和內養”治療之法後,那臉上的笑容比方纔更添了幾分光彩。
“此方甚妙!”
辛夷甚至看到他長長地鬆了一口氣。
“貴妃就聽從張小娘子的話,從此好好調理身心吧。”
辛夷看得出來,趙禎是真心實意地喜愛這個愛作妖的張貴妃,不然也不會爲了她一再放低底線,甚至在何旭的處置上也要顧及一番她的心情。
這不是真愛,又是什麼?
但一個男人天天被女子換着法子地折騰,再是喜愛也定然會有不耐煩的時候。更何況,這個男人還是皇帝?
因此,她的外養和內養之法,與其說是爲張貴妃開的方子,不如說是察言觀色後,給趙官家開的“擺脫方”,治的是趙官家的“心病”。
可以說她的方子正中趙禎下懷了。
如此一來,皆大歡喜。
張貴妃看到了希望,一臉開心。
趙禎終於不再受她每日作妖糾纏之苦,當即開懷大笑,要重賞辛夷。
“民婦叩謝官家恩典——”
辛夷的臉都快要樂出花兒來了,不料趙禎開口便說要賞她“紋銀五十兩”,讓她差一點沒有繃住,當場垮臉。
這個趙官家還當真是摳門。
所謂重賞,不應該是千兩銀子萬兩金麼?
結果就是五十兩?
傅九衢瞥一眼她強作開心的表情,低頭緩緩把玩着手上的玉板指,脣角揚起。
“我送小嫂出宮。”
……
麼麼噠~~寶子們,明兒見。
傅九衢:碗我已經給你要來了,什麼時候去討飯?我去瞧個熱鬧,賞你幾文。
辛夷:做什麼美夢呢?我帶回去賣幾千萬上億的碗,拿去要飯?
傅九衢(摸她額頭):醒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