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皇帝駕到
趙官家近日因爲張貴妃的事情,極是頭痛。
但他勤於政務,即使煩心,下了朝仍是不去後宮,一個人坐在福寧殿裡,認真地看札子,批章奏。
傅九衢求見時,趙官家正看着札子生氣。
不料,傅九衢問安後第一句話,就是給他添堵的。
“官家,單殺一個何旭,仍然堵不住香藥案這個巨大的貪墨漏口——”
趙禎擡頭,黑着臉,“你想做什麼?”
傅九衢:“恐怕還得爲難官家,再殺幾個,以平民憤。”
趙官家施政仁厚,聽這個外甥動不動就“再殺幾個”,好像殺雞宰羊似的,當即黑了臉。
“你又想殺誰?”
傅九衢將皇城司查辦的五丈河女屍一案,呈到趙禎的面前。
“請官家過目。”
趙禎看一眼宗卷,沉着臉指向堆得高高的札子。
“你是嫌朕的事情不夠多?”
傅九衢微微一笑:“官家,死的這個女子叫溫姿,死前在杜氏香藥鋪上工。她身世清白,沒有仇家。父親早亡,母親改嫁,後父不喜,無依無靠,即使消失不見,也不會引來任何人的注意。要不是她恰好有一個小姐妹,一直在找尋,也斷然不會引來皇城司的注意……”
他漫不經心的語氣,讓趙官家皺起了眉頭。
“五丈河女屍,與香藥案有什麼關係?”
傅九衢淡淡地道:“據微臣查實,溫姿的死因與年前汴河沉船裡的兩具女屍極其相似。”
趙禎神色微冷。
傅九衢眯了一下眼睛,“那兩具女屍,至今查不出來頭。微臣懷疑……這是以無依無靠無人照管的女子爲目標的一系列兇殺案,並非孤例。”
趙禎皺緊眉頭,“你可有證據?”
“有。”傅九衢輕描淡寫地一笑,“汴京商行衆多,分門別類,多達一百七十多個,上行之所更是有上千個之多……錢莊有銀行、賣魚有魚行、販茶有茶行,連茅草都有茅行……行戶要做買賣,須得向行頭繳納行費……原本這些團行是朝廷爲了歸整商業,統一有序,科斂財稅而立。但近年來,各大團行的行頭多由世家貴族或官府有人的關係戶把持,科斂繁重,商戶苦不堪言。簡而言之,行頭儼然成了一方土霸王,百姓敢怒卻不敢言。”
趙禎的臉色,越聽越難看。
近年來,不就是暗指他施政之過嗎?
“要說什麼你便說,朕並不昏聵。”
傅九衢低頭斂目,一副乖順的模樣。
“回稟官家,香行的行頭,是張衙內。”
“張盧?”趙禎臉色不太好看。
張盧是張堯卓的兒子,是他的貴妃張雪亦的堂兄。
傅九衢點點頭,“杜氏香藥鋪背後的東家,也是張盧。據皇城司查證,近幾年來,張盧名下產業衆多,涉及香料、絲綢、茶行、鹽礦等不一而足……而他家所僱的女工,失蹤者不在少數,卻從未有一人報案,也沒有一人歸來。”
趙禎目光微微泛冷。
“你是說?”
傅九衢輕輕抿脣,“這些失蹤的女子都有一個共同特點,和溫姿一樣,無依無靠無人在意。即使是死了,也不會有人替她們申冤。”
這一次,若不是因爲辛夷找了溫姿許多天,傅九衢一時生出惻隱,那五丈河的女屍案,一定會落到開封府。
張堯卓會怎麼結案不得而知,但一個連家人都不關注的女子,大抵會死得無聲無息。
就像汴河裡那兩具女屍。
如非辛夷無意撈起,誰又會得知呢?
趙禎深吸一口氣,腦袋越發腫痛。
“多事之秋,還給朕惹是生非——”
趙禎有些憤怒。
前兩日,在大宋西南邊陲自立“南天國”,號稱仁惠皇帝的儂智高,再一次向趙禎來函,請求依附大宋。
而趙禎已經拒絕過他兩次。
儂智高與交趾國交惡,一方面說依附大宋,另一方面卻厲兵秣馬,不停地擴大地盤,朝宋域逼近……
“你看看這些札子。”
趙禎將幾份札子和章奏一併遞給傅九衢。
“眼下不是大肆查辦朝臣的好時機呀。內憂外患俱在,當先除外患,再清內憂!”
傅九衢粗略地翻看一下,再恭敬地呈了回去。
“官家說得是。”
趙禎見他這麼輕易就鬆了口,不再請他“再殺幾個”,也跟着鬆了一口氣。
“朕近日身子不適,乏得很,你先退下吧。”
傅九衢:“上次給官家的頭痛藥,用着可還好?”
趙禎點點頭,“不錯。”
只是不錯,那是給他的面子,無功無過罷了。
傅九衢並不意外,淡淡地一笑,“微臣聽說那張小娘子推拿鍼灸的手法甚是獨到,官家或可一試……”
趙禎想了想,正想讓傅九衢去喚了她來,順便去給張貴妃看看臉,就見他的好外甥突然換了一副表情,上前兩步,用一種煽動的語氣,低低地笑問:
“官家多久不曾出宮了?”
趙禎擡擡眉,“問這個做甚?”
傅九衢道:“近日馬行街新開了不少酒莊瓦舍,新出了不少好戲,新來了不少嬌娘美姬,官家不親自去瞧瞧,實在是可惜了。”
趙禎不滿地瞪他一眼,再拿起札子卻怎麼也看不下去了。
“一看你就不安好心。”
傅九衢低頭,“外甥知錯。”
趙禎見他低眉順目的樣子,輕咳一聲。
“案子的事情,不是不要你辦。該查的,還得查,該殺的,還得殺。即便是重臣,你也可以時不時地敲打敲打他們,以免他們吃得個肥肚流油,忘了自家到底姓什麼。不過,往後你又想殺誰的頭了,便來朕跟前說一說,切記不要任性胡來。”
“舅舅教訓的是,外甥都記下了。”
趙禎看他態度,又滿意了幾分,慢吞吞站起來,看一眼侍立左右的宦官,揹着手走在前面。
“給朕更衣,去馬行街看看大戲。”
~~
馬行街的大戲演得正熱鬧。
趙禎來得很是不巧,將辛夷藥鋪門口的轟哄和張盧的人公然搶劫看了個一清二楚。
帝王微服出宮,自古有之,但趙禎原本是出來放鬆心情的,哪料傅九衢竟讓他看了這樣一出仗勢欺人的戲碼?
他負着手,深吸氣,再重重哼出一聲。
“這就是你想讓我來看的大戲吧。”
傅九衢神色不變,拱手低頭。
“巧合罷了。”
說罷,他輕描淡寫地道:“官家不想看,咱們繼續往前走,不用管他們。”
趙禎狠狠瞪他一眼:“哼!”
在天子的眼前,欺行霸市的事情怎麼能視若無睹?
他明知道這是外甥給自己設的套,但鑽都鑽進來了,不做點什麼,哪裡下得了臺?
左右宦官侍從好多人呢,他們可都看着。
他要就這麼走了,事情傳出去,會不會青史遺臭?
趙禎沉下臉,眼神冷了冷,負手在後。
“去,把人給朕拿了。”
“是。”傅九衢面不改色,連語調都沒有變化。
“程蒼,沒聽到我舅舅的吩咐嗎?”
趙禎又瞪了他一眼。
明明是他想抓人,偏偏要借自己的嘴。
可惡!
~~
辛夷不是天生的演員,但她覺得自己今天的戲演得不錯,這一羣混混當街搶走了她奇貨可居價值百萬的“篤耨香”,“懷璧其罪”的矛盾便轉嫁了。
從此,篤耨香的名氣也打響了。
再往後,她想法子找商人去真臘販來原料,都不用廣告,就可以美美地賺一個好價錢。
當然,辛夷覺得拍賣的價格實在太高,做長久生意,還得良心價。
“站住!”
聽到那一聲怒斥的時候,她正埋着頭認認真真地裝哭賣傻,然後在心裡計劃善後的事宜。
“把東西放下。”
辛夷聽到動靜擡頭,只見幾個禁軍已然攔在了那一羣人。
看到禁軍,她原以爲是曹翊的人,可一轉眼就看到了站在不遠處的傅九衢,以及他身邊那個一身便服的趙官家。
這……
該說是好事,還是壞事?
辛夷心裡麻酥酥的。
她沒想搞這麼大的動靜啊!
驚動了皇帝,要命!
辛夷心裡飛快地運轉,那一羣混子卻愣住了。
幾個人對視一眼,冷笑聲聲,看到禁軍似乎也不怕。
“哪裡來的小邏卒?閃開,知道我們主子是誰嗎?”
趙禎的臉色,沉了下來。
傅九衢卻是悠閒得很,一臉微笑,好像真的在看戲。
“不知道。”
一個禁軍扶刀上前,“我只知道我的主子是誰……”
“嘿,小兔崽子!”
那傢伙正要仗勢欺人,只聽得啪的一聲。
巴掌就落到了他的臉上。
一羣人都驚住了。
辛夷扒開人羣上前一看,打人的是程蒼。
“天子腳下,公然搶劫,你們真是無法無天了。”
“好哇。”那綢衣男子用白玉笛拔開隨從,眯起眼站到程蒼的面前,“你們頭兒是誰?哪個軍哪個伍的?”
程蒼面無表情:“皇城司的。”
那人臉色變了變,氣焰稍稍收斂。
“想幹什麼?黑吃黑呀?”
哼!程蒼冰冷的臉,不見半分表情。
“把東西交出來,還給人家。不然,皇城司獄有你的苦頭吃。”
那人對皇城司有些忌憚,看着程蒼和眼前的幾個禁軍,暗自咬了咬牙,側目對隨從擺頭。
“給他。”
一隻瑪瑙盒放到程蒼的掌心。
程蒼啓開一看,盒子裡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
他登時變了臉色,拔出腰刀冷厲一喝。
“交出來!”
幾個隨從你看我,我看你。
“東西呢?!”
“我又沒拿。”
“誰拿的,快拿出來。”
幾個人你推我,我推你,誰也交不出來。
是個人都看得出來,他們幾個氣勢洶洶從張小娘子手上搶走的香料,如今香料不翼而飛,不是他們拿的,是誰拿的?
“狗東西!”那綢衣男子率先怒了。
“是誰?是誰拿了。”
“給我搜!”
“……”
一陣搜索,一無所獲。
他們面面相覷,找不到由頭。
“香料明明在瑪瑙盒子裡的呀,怎麼拿過來就沒有了?”
程蒼冷笑,“當面抵賴。兄弟們,將人帶回皇城司,讓他們慢慢地找。”
~~
辛夷眼睜睜看着那一夥人被皇城司帶走,實在不知該哭還是該笑。
其實,她只是乘着混亂,使了一個障眼法。
就像魔術似的,用一個空的瑪瑙盒,換掉了有香料的瑪瑙盒。
真正的篤耨香如今仍藏在拍賣的桌子下面。
別人或許看不出來她使詐……
但傅九衢……
壞人總是容易看出別人乾的壞事,恐怕瞞不過他的眼睛。
辛夷心虛,總覺得傅九衢的眼神有點陰風慘慘的感覺。
她不敢擡頭看他,強自鎮定地走上前去,朝傅九衢和趙官家深深一拜。
“小婦人惶恐。今日真是祖宗顯靈,竟有貴人前來相助,不知……”
她抿了抿脣,沒想過遇到“皇帝駕到”的戲碼,也不知道這樣稱呼趙官家對是不對,斟酌一下,笑問:
“不知貴人可否到店裡喝一盞果茶,讓小婦人聊表謝意?”
趙禎眯起眼看她,沒有作聲。
傅九衢卻面不表情地點了點頭。
“小嫂放心,有貴人做主,被搶走的篤耨香,一定能尋回來。”
辛夷訝異地看他一眼。
他面色平靜,就像不知道她沒有遺失香藥似的。
“多謝郡王,多謝貴人。”
辛夷欣喜地笑開,朝趙禎深深一拜。
因此,她沒有看到趙禎瞪了傅九衢一眼,只聽到傅九衢漫不經心的語調。
“舅舅,恰好周老先生和張小娘子都在,讓他們來問個平安脈可好?”
傅九衢:收拾賤人,我有的是辦法,是看我愛不愛用。
曹翊:是啊,賤人總是有賤辦法。
傅九衢:祠堂的地板硬嗎?跪着膝蓋痛嗎?
曹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