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碧芊倒在了自己的閨房裡。
名震嶽州的花魁娘子,就像一朵突然枯萎的嬌豔花朵,垂下頭顱,糜麗不在,無處盛放。
在她交代以前,傅九衢藉故支開了黃升。
涉及趙宗實,就有可能涉及皇室,有些事情,傅九衢不想讓人蔘與。
這給了沈碧芊整理思維的時間,她訴說時,已經平靜了許多。
“妾身仰慕大將軍……只想委身於他,並不想謀他性命。”
沈碧芊的聲音很是悅耳,有一種令人憐惜的溫柔。
哭起來,也格外好看。
她承認是自己誆誘賈晁,請他將趙宗實邀來醉仙閣,並在酒水裡下藥。
“我知將軍爲人忠厚,只要我與她做成好事,他就不會不管我……”
沈碧芊說得期期艾艾,全是一番真情。
辛夷挑了挑眉,“最主要還是右衛大將軍的身份吧?”
沈碧芊沒有與辛夷對視,也沒有否認。
“是。妾身找人打聽過將軍的身份……”
辛夷抿嘴不語。
一介豔妓竟有如此志向,想借着趙宗實這個踏板翻身,飛上枝頭變鳳凰,說來這想法也是人之常情,只是用的手段太下三濫了。
不過在這醉仙閣裡,沈碧芊能接觸到的手段,哪一個又是乾淨的呢?
辛夷唏噓。
沈碧芊卻低低飲泣起來,“妾身卑賤,不堪匹配將軍,但妾身仰慕將軍全是真心,並非因他的身份……”
她幽幽的眼神,有一抹難隱的失落。
“將軍是皇祐二年來嶽州的,幾個大人在醉仙閣設宴,爲他接風洗塵,妾身有幸做伴,彈唱歌舞……酒至酣處,幾個大人借酒調戲,說些葷話來逗弄妾身……”
“妾身是在醉仙閣長大的,見慣風月場的男子,他們大多如此。我雖是清白娘子,賣藝不賣身,也難免被人狎戲………不料,將軍卻是生氣了,斥責他們不該這般待我……”
沈碧芊說到此處,眼圈紅了。
“將軍英武,大人們再不敢葷說玩戲,妾身卻是芳心暗動。那夜將軍離開後,妾身便四處打探他的消息,後來又使了婢女給他捎信,表露心跡,甘願侍奉枕蓆……”
說到此,沈碧芊停下了。
辛夷卻有些好奇,“將軍怎麼說?”
沈碧芊垂眸,一副我見猶憐的模樣。
“將軍婉拒了。說家有妻子兒女,不敢再生貪念。”
辛夷抿脣。
“貪念”二字,用得極好。
男人哪有不喜歡美女尤物的?睡一下又不用負責的情況下,幾乎沒有哪個男人會拒絕,且再多都不會嫌多,有些達官貴人,對女人的佔有慾甚至是貪得無厭。
趙宗實剋制的是慾望。
辛夷突然替高淼開心起來。
下意識地,她側目掃向傅九衢。
傅九衢一直不曾搭話,正漫不經心地把玩着他的玉板指,百無聊賴的模樣,見辛夷看向自己,眉目深深,不解地揚了揚眉。
辛夷收回視線。
沈碧芊已然抽泣起來。
醉仙閣頭版,被老闆保護得跟眼珠子似的,引無數男子折腰,簡直就是一棵活着的搖錢樹。
原本,她對自己的容貌極是自負,根本沒有想過會遭到趙宗實的拒絕。
沈碧芊在短暫的失落後,勝負心越發地強烈。
她不信自己比不得趙宗實家中已然生育過兒女的娘子,更何況,她在醉仙閣裡學的便是伺候男人的那一套……
她有把握,只要能讓趙宗實走進她的閨房,只要能讓她靠近趙宗實,這個男人就會知道,什麼叫花魁,什麼叫絕色,什麼叫銷魂……
沈碧芊自卑又清高,孤傲又卑微。
一次次被拒絕,她甚至好奇起了趙宗實的娘子究竟長什麼模樣,直到昨年高淼到嶽州,趙宗實陪她遊覽岳陽樓,沈碧芊親眼看見那個女子……
在她看來,除了出身高貴,高淼在其他方面都很普通。
她不知道趙宗實迷戀她哪一點。
自信又自卑的沈碧芊,終是迷失在日復一日的相思裡,誤入歧途。
辛夷聽得津津有味。
一代花魁的感情線哎……
傅九衢卻興趣缺缺,不耐煩地打斷。
“藥從何來?”
沈碧芊雙頰緋紅,低垂着眸子。
“是是找別的姐妹要的……她們常用來給恩客助興。”
辛夷問:“她們沒有告訴你用量嗎?”
沈碧芊擡起霧濛濛的眼,看着辛夷點點頭,羞澀地咬了咬下脣。
“她們說,一甲蓋,心潮澎湃;兩甲蓋,神鬼難耐;三甲蓋,癡心不改;四甲蓋,子孫百代……”
辛夷哭笑不得,“那你用了多少?”
沈碧芊臉色微微一白,聲音低弱了不少。
“妾身用,用了兩勺。”
辛夷倒抽一口涼氣:“……”
這是多大的佔有慾啊,心潮澎湃神鬼難耐覺得不滿意就算了,連癡心不改和子孫百代都不肯滿足?
“是妾身貪心不足,想要將軍獨寵……讓將軍就此忘掉京中的娘子……”
“是嗎?”一道冷颼颼的笑聲傳來。
短促,厭惡,滿帶壓抑的戾氣。
高淼不知聽見多少,她盯着沈碧芊慢慢走進來,額頭上汗漬未乾,一雙赤紅的眼睛仿若滴血,微微眯起,尖銳如刀。
沈碧芊下意識退後。
高淼慢慢朝她逼近過去。
沈碧芊退,她進。
一步又一步,兩個人對峙着,高淼的腳最後停在了沈碧芊的面前。
“認識我嗎?”
沈碧芊狐疑地看着男裝的高淼,搖了搖頭。
高淼輕緩地吐出一口氣,扭頭對傅九衢道:“郡王審完沒有?”
傅九衢淡淡一笑,就像猜到了高淼的心思似的,不輕不重地道:
“郡君請便!”
一聽郡君二字,沈碧芊當即變了臉色。
她這時才認出來這個清俊的郎君,正是趙宗實的結髮妻子高淼。
她驚恐地看着高淼冷漠的面孔,嘴巴張合幾下,沒有吐出半點聲音。
高淼也沒有說話,冷笑一聲,拎住沈碧芊的衣襟,就將人拖了出去。
臨走對辛夷說了一聲。
“娘子開的藥,已然喂趙十三服下。他尚在沉睡,一會兒醒來,勞煩娘子再幫他把把脈。”
辛夷微微一笑,“願爲效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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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淼帶走了沈碧芊,辛夷不知道她會如何處置。
但以她的脾性,不出這口惡氣,是斷斷不肯罷手的。
“這個花魁娘子慘了。”
辛夷幽幽一嘆,心下唏噓。
片刻,沒有聽到傅九衢回答,她才疑惑地看過去。
一襲月白色廣袖束腰長袍,薄薄柔軟,清涼一片,宛如他的臉,不見喜,不見怒,就那般平靜地看着自己,手指慢條斯理地把玩着他的玉板指,漆黑的眸底略帶涼笑,卻不是那麼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