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夷是從噩夢中驚醒過來的。
從牀上一下子坐起,就聽到綠萼和高明樓說話的聲音。
她猛地撩開帳子一看,夜色未散,已有天光落在窗臺,是黎明光景。
高明樓這時纔回嗎?
“姑娘亥時便睡下了,還帶了幾個紫藤花餅回來給少主。還摘了一些鮮花,在少主房裡也放了幾枝,叮囑婢子要換水……”
綠萼正在給主子稟報辛夷去藥坊的事情,事無細巨,沒有半分遺漏。
她和紅豆兩個都只是外間侍候,沒有上藥坊二樓,對很多事情並不完全知情。
不過,綠萼和辛夷相處久了,在辛夷刻意營造的美好氛圍裡,漸漸有了偏向——哪怕她曾聽高明樓的吩咐將辛夷推下五丈河,辛夷也沒有半分怪罪,仍是一如既往地待她好。
人心都是肉長的,綠萼再是精明,也很快陷入了辛夷的忽悠攻勢,會有意無意地在高明樓面前爲她說一些好話。
“姑娘這會兒應是睡得很熟了,少主要婢子去叫醒她?”
高明樓聲音微涼,彷彿帶了一抹清晨的寒意。
“不用。”
“那紫藤花餅,少主可要用一些……”
“不用了。”高明樓頓了頓,“你侍候好她就行。”
後面那句話的聲音是越來越輕的,伴隨着輕慢的腳步聲,高明樓已然遠去。
辛夷坐在牀上沒有動,好片刻才慢慢放下帳幔,重新躺了進去,回憶方纔的噩夢——
那是一場盛大的葬禮,棺材裡躺着傅九衢。
他們爲他換上了華麗的衣袍,襯着他雪白的肌膚和豔紅的嘴脣,簡直俊豔極了,半點不像一個死人。
長公主就坐在棺材邊上,對每一個前來弔唁的人微笑。
黑白色的葬禮,靜寂一片。
靈堂外面卻是馬行街的聲音。
胭脂鋪的李大娘在罵她的男人,錦莊瓦子的客人在借酒裝瘋,更遠一些的書齋裡,夫妻兩個在痛揍不好好讀書的兒子……
還有調笑的、炒菜的、刷鍋的,叫賣的,各種各樣的聲音真切地傳來,讓她在夢裡能感覺那一份真實在漸漸地被黑暗的漩渦拉扯,陷入一個無底的夢魘裡,酷刑一般,那麼畏懼,那麼清晰地看着傅九衢下葬,再看到他孤零零一人走上那條沒有盡頭的黃泉路……
好在只是一場夢。
不好的是,如果按照劇情發展,傅九衢只有不到三個月的壽命了——
辛夷默默地思考着。
這一切,看似沒有改變原來的軌道,可有一些細節分明已經不同。
例如,張貴妃雖然病入膏肓,但她始終吊着一口氣,離她原本的宿命——至和元年正月薨逝,已經過去快半年了。
會不會是傅九衢爲了不讓張氏的容貌恢復而暗使絆子,反而延緩了她的死期?
那條銜尾的蛇威力很大,但沒有完全乾掉張開翅膀的蝴蝶。
如果當真是這樣,那麼,引起蝴蝶效應的那一隻蝴蝶,也許不是她,而是這款真人遊戲的始作俑者傅boss自己啊。
不過,眼下讓辛夷緊張的事情,除了傅九衢的生命線,還有一個便是高明樓。
因爲她可以肯定,以及確定在《汴京賦》原本的劇情裡,從來沒有聽說過高明樓這個人。
當然,一款龐大的7d遊戲不可能列出所有的人物角色,更不可能給所有人物加上小傳和生平,但高明樓的角色屬性,讓辛夷很難去相信,他只是一個連人物圖譜都上不去的普通npc。
高明樓會不會是另一個變數?
·
天色漸明。
雨後清晨的陽光爲天空鍍上了一層耀眼的金邊。
辛夷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幾個丫頭魚貫入內,一個個笑吟吟地侍候她梳洗。
“什麼時辰了。”辛夷有點暈時間。
綠萼看她一眼,“卯時末了。”
辛夷默默地坐了片刻,一副木納的模樣。
“怎麼不早些叫我?哥哥回來了嗎?”
紅豆笑盈盈地道:“少主早回來了。回屋睡了不到兩個時辰,就又出門去了。臨走前特地吩咐我們,不要擾了姑娘休息……”
綠萼淡淡地看她一眼。
紅豆這才驚覺自己不小心暴露了主子的行蹤。
遂尷尬地笑,“姑娘,你看少主待你多好呀。”
“是呀。我真是太幸運了。”辛夷就像根本就瞧不見綠萼的小動作一般,雙眼動也不動,即便對着窗口金燦燦的陽光,也是視若無睹。
綠萼默然地觀察她片刻,心裡暗歎。
好端端一個姑娘,可惜是個瞎子。
·
辛夷閒來無事,叫來桃玉和杏圓爲她講京中的故事……
紅豆和綠萼也坐近聽着,說得興起笑聲不斷。
最讓幾個姑娘開懷的,便是開國侯府的蔡小侯爺和大曹府的曹大姑娘的事情。
這夫婦兩個成婚後,大鬧小鬧不斷,一個潑辣愛作,一個風流不改,那些雞飛狗跳的事情傳得街頭巷尾人盡皆知,很是爲汴京百姓提供了一些笑料和談資。
“那蔡小侯爺成婚前便是宿花眠柳的小紈絝,也沒有人管束他,遇上個沒有容人雅量的曹大姑娘,那更是乾柴烈火,一點就着……”
“不過,蔡小侯爺以前有相好的姑娘,從來沒有動過擡回府裡做側室的心思,這一回不知道是不是和曹大姑娘鬥氣,愣是不管不顧地要納一房側室。”
“那姑娘還是他少年時的小青梅……好似是家道中落才流落風塵的,可憐得很,聽說還是樊樓的頭牌姑娘呢……”
“曹大姑娘哪裡肯依啊,在侯府鬧了一陣,一氣之下就回了孃家,那蔡小侯爺不僅不去曹府接人,索性連家也不回了……”
辛夷聽桃玉說得興高采烈,有點好笑。
這樣的劇本可太熟悉了,狂撒狗血的小言情啊。
開國侯府肯定是不敢得罪大曹府的,可是這個時代男尊女卑,蔡祁要納個妾,那是正當合理的事情,曹府即便心裡不舒服,也不便阻止……
辛夷聽到曹漪蘭那些剛烈的事蹟,對這個又嗲又作的大曹姑娘,倒是有幾分刮目相看。
寧爲玉碎,不爲瓦全,即便到了後世,也不是每一個姑娘都有這般骨氣的……
“聽說了嗎……樊樓發現碎屍,數不清的屍塊……”
驛館院裡突然傳來的聲音,驚風火扯的,大白天也聽得人毛骨悚然。
“不知道死的是什麼人,就泡在樊樓的大酒缸裡,官府去了好多差爺……把整個樓閣都圍了起來……”
“最可怕的不是碎屍,是那些屍塊上,都塗有紅褐色的油脂……”
“老天爺,是何方狂徒如此大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