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未明,春煦巷就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劃破。
一羣衙役包圍了張樞直府,差點與張宅裡的守衛爆發衝突,直到開封府呂大人的小轎落地,張巡披衣起牀,將呂大人迎入中門。
在龐相執宰的時期,張巡可謂朝堂新貴,風頭無兩,可自打龐相外放,宰相千金難產而亡,張巡就像走了什麼黴運似的,官運不再順暢無阻,以前厚待他的官家,也疏遠了許多。
但辦這等大案,又涉及朝廷大員,呂公弼吸取了兄長的教訓,很是慎重,特地親自跑這一趟。
兩人在府門寒暄客套一番,張巡請呂公弼入內坐了,要叫人端上茶點,被呂公弼拒絕了。
“張大人不必客氣。實不相瞞,本府今日前來是有一樁要案找張大人問詢。若有得罪之處,還望張大人不要見怪……”
張巡生得矯健魁梧,儀表不凡,年紀輕輕就升任了三品大員,別的不說,呂大人還比人家官階低一級呢,對張巡的底也摸不實在,一席話說得相當客氣。
張巡淡淡一笑,“呂大人莫要見外,有話直說無妨。”
呂公弼道:“不知張大人可有聽說樊樓案?”
張巡不以爲然地一笑,點了點頭。
呂公弼見他面色坦然,撫着鬍鬚長嘆一聲,“老夫主政開封不過三月,就遇上這麼一樁大案,若是辦不好,那兇犯伏不伏法尚且不說,只怕老夫的項上烏紗就保不住了……”
先訴了苦,說了自己的情不得已,呂大人話音一轉。
“張大人,昨日本府收到線報,說張大人日前曾在樊樓與一羣歹人大打出手,可有此事?”
張巡聞聲一怔,隨即搖搖頭,淡然地笑了笑。
“區區小事,無足掛齒。一羣惡徒欺壓婦孺,無論是誰看到,都會搭一把手的,所謂我還是朝廷命官?”
呂公弼神色複雜地盯着他,乾笑兩聲。
“張大人可知,樊樓碎屍案,死的都是何人?”
張巡皺眉,搖搖頭。
“這個尚未聽說。呂大人那邊是有線索了?”
呂公弼道:“正是那日與張大人交手的惡徒,共計十人。一個活口都沒有,悉數慘死。”
張巡面色一變,吃驚地瞪大眼睛,好半晌才吐出那口氣。
“此言當真?”
“千真萬確。”
張巡盯着呂公弼的眼睛,“如此說來,呂大人是懷疑本官殺人滅口了?”
呂公弼尬笑兩聲,又是一聲嘆息。
“本府奉上諭督辦此案,腦袋上頂着皇命,實在馬虎不得。這不,得聞張大人與此事有關,不得不小心查實了,再上門查問的啊。”
張巡低低一笑。
在他看來,這些文官一個個道貌岸然,嘴上說的仁義道德,皇命官聲,實則滿肚子的油湯滴水,奸詐醜陋。明明懷疑他又不敢得罪他,對這種人,只要有一樣可以鎮住他們的東西,他們便會怕得要死,沒有半分骨氣。
“呂大人。”張巡道:“那日在樊樓我受了一點小傷,之後除了大公主召見出門一趟,成日都在家中,閉門養傷,家中小廝僕役,都可以作證。還望呂大人明察,還我一個清白。”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的……”
呂公弼打着哈哈說罷,突然斂住神色,盯住張巡問:
“樊樓案發生那日,張大人身在何處?”
“在家中。”
“張大人可曾去過樊樓?”
張巡臉色微變,“呂大人何意?”
呂公弼目光銳利了幾分,“本府聽聞,那日張大人曾在樊樓附近出沒?”
張巡盯着呂公弼,見他臉色遊離不定的樣子,一聲冷笑。
“呂大人的意思,恕張某聽不明白。若是呂大人懷疑張某有殺人嫌疑,即刻就可以拿人,下到開封府獄再問罪,不必惺惺作態,反覆試探!”
呂公弼聞聲一驚,連連拱手。
“誤會,張大人誤會。”
呂公弼假笑兩聲,“有人向本府密報,張大人曾與人樊樓相見,又恰逢大案,本府自是要多問幾句……”
頓了頓,他壓低了聲音,半是篤定半是試探地道:“此人爲本府提供的線索,皆一一覈實了,暫無半分虛假。張大人怎麼看?”
張巡眯了眯眼,“呂大人手底下竟有這樣的能人異士?”
呂公弼道:“過獎過獎。此人自稱江湖密探百曉生,是個民間奇人,算不得是本府的人。”
張巡冷笑一聲。
“若說這是呂大人查來的線索,那張某不敢多言。若是任誰都可以自稱密探,誣衊構陷朝廷命官,平白給人吃人命官司,那你開封府的朗朗青天,只怕要就此蒙塵了。”
呂公弼其實對那個“江湖百曉生”爲何知道這麼多的案件線索心裡也有存疑,被張巡這麼一懟,老臉上有點掛不住。
“張大人說得是,對線索來源,本府定會再行覈實,不會冤枉任何一個好人。但事到如今,只怕仍是要張大人隨本府走一趟開封府了……”
張巡坐禪一般,紋絲不動。
“那這個江湖百曉生,沒有告訴呂大人,張某那日在樊樓相救的女子是何人?那些歹人調戲的人,又是何人?呂大人,依張某看,這個江湖百曉生不是想幫呂大人破案,而是想害呂大人罷官請辭啊。”
呂公弼臉色微變,“張大人何出此言?”
張巡淡淡地笑:“是大公主。張某拼死保護的是大公主的清白。呂大人今日若將張某帶到開封府審訊,大公主受辱的事情勢必會爲人所知,事情鬧開了,呂大人以爲,官家是感激你破案如神,還是憎惡你……令皇室蒙羞呢?”
“這……”一股涼氣從呂大人腳底竄上來,他表情頓時斂住。
張巡瞄他一眼,“大公主可是官家的心頭寶,一根手指頭都捨不得動的女兒,豈能任歹人輕薄?呂大人想一想,這十個惡徒是不是死不足惜?最希望他們死於非命的,又是何人?張某奉勸呂大人,此案還是謹慎處置爲好,不宜聲勢過大。”
呂公弼聽得一身冷汗。
·
開封府的捕役們在門外等半晌,沒有聽到自家大人招呼拿人,不多一會兒,倒是看到張巡笑意盈盈地將呂大人送出府門。
兩個人邊走邊笑,一副相談甚歡的模樣。
捕役相互對視一眼,鬆開握刀的手,一頭霧水。
呂公弼前腳一走,張巡後腳關上門便在府裡大發雷霆。
“張峰!”
“屬下在。”
“你差人去查。不,你親自去查,這個江湖百曉生到底是何方神聖!”
不僅知道他在樊樓救公主的事情,還知道案發那天,他去過樊樓……
此人的來頭,讓他膽戰心驚。
·
辛夷又一次睡到日上三竿才起身。
高明樓一如既往已經不在驛館。
但這次他卻有讓綠萼告訴辛夷,他去了汴河垂釣。
作爲江湖百曉生的始作俑者,辛夷很想知道張巡此刻是什麼反應……
不過,張巡的擔心其實有點多餘。
關於他睡公主這個劇情,辛夷只知道是因爲張巡在樊樓邂逅私服出宮的福康公主,公主受歹人調戲,差點清白不保,是大男主張巡從天而降,以一敵十,雖然身上多處受傷,卻獲得了小公主的芳心……
她根本不知道那些惡徒的來龍去脈。
畢竟張巡是大男主人設,受衆多女主女配青睞的人,在基本的三觀設定上,還是正直向的……
只是,當她從傅九衢那裡得知樊樓碎屍案的十個死者,那日曾在樊樓與張巡動手,這才產生了懷疑……
且不說張巡會不會恰好出現在樊樓,以一抵十,勇鬥歹徒,就說樊樓這樣的地方,原本就養有不少的打手護院,外來的小流氓有幾個膽子敢打他家客人的主意?
辛夷覺得蹊蹺,這才化身爲“江湖密探百曉生”給開封府提供了一點線索。
如果張巡作賊心虛,這個時候,只怕殺了百曉生滅口的心思都有了吧?
不過,相對於“知根知底”的張行遠,辛夷內心最在意的是“一無所知”的高明樓——這個根本不存在於《汴京賦》人物卡里的人。
她有一種直覺。
高明樓會帶來最大的變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