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淼眉頭微擰,審視着辛夷,目不轉睛。
她不相信自己會認錯人。
可是,高淼和京裡書信往來頻繁,張小娘子死在嶺南的事情,她一年多前便已知曉,廣陵郡王另娶他人的消息也早已傳到嶽州,她還曾在私下裡爲辛夷不平。
短暫的興奮一閃而過,高淼那張清冷的臉很快便垮了下來,慢慢擡起地雙手,客氣地朝辛夷抱拳行禮。
“抱歉,認錯了人。這位想必是郡王妃了?”
辛夷溫聲淺笑,“敢問姑娘……”
“高淼。”
“原來是京兆郡君。敢情這次回京是省親還是久居?”
高淼臉色又垮了幾分。
不熟愁的人是不該問這種私密問題的,但馬車裡的這位郡王妃問得理所當然,就像知道她和夫君所有的事情。
最讓高淼生氣的是,她居然不怎麼生氣。
“是省親也是久居。”高淼停頓一下,又補充:“我先夫君一步回來,陪父母過重九。等年節時夫君回京團聚,上元節後還要返回嶽州。”
辛夷眉眼裡有分明的愉悅,眼底都添了光彩。
“這麼說來,郡君至少要在京中待上足足四個月呢?”
高淼不冷不熱地嗯一聲,正準備告辭離去,便聽她笑盈盈地道:
“京兆郡君要是得閒,可邀我一同玩樂。”
高淼回頭,遲疑地盯住她。
兩年的時光,足以改變一個人,可無論如何都抹不去那些熟悉的痕跡。
高淼曾和辛夷一同南下,汴河行船、嶽州同榻,算是交過心的朋友,即使再是否認,內心還是覺得她就是那個人……
“好。”高淼輕輕地道:“等我來找你。”
辛夷看着高淼的馬匹掠過長街而去,脣角微微勾出一絲笑。
京兆郡君還是舊日模樣,英姿颯爽,真好。
··
長公主府已被一片菊海包圍,木芙蓉點綴其間,秋色滿園。
趙玉卿帶着丫頭婆子從福安院走到臨衢閣,一路觀賞兒子親自佈置的菊花路、菊花門,滿臉是笑。
辛夷回府便看到他們娘倆在菊園裡說話,當即笑着過去行禮。
“母親。夫君。”
在趙玉卿面前,辛夷從不對傅九衢肆意妄爲,也極講禮數,就怕這個婆母覺得她對她的兒子太兇,心裡會不舒服。
傅九衢站在菊叢裡,玉影皎皎如月。
“等來了。”他上前牽住辛夷的手,“上次你說喜歡桃花菊,我便讓人將謝家花圃的桃花菊都買了回來,讓匠人養在後院,這便帶你去看……”
“多謝郡王。”辛夷微微垂頭,示意他老母親還在那裡。
傅九衢回頭笑問:“母親可要一同去看?”
趙玉卿搖搖頭,“走這一會兒,我這老腰便不行了,你們小兩口去看。錢媽媽,扶我回去歇會兒。”
錢婆子趕緊過來扶住長公主。
趙玉卿轉身,又想到什麼似的回頭看來。
“十一呀,廚房做了幾味菊花糕點,我讓你送到你房裡了,你回去記得嚐嚐。”
辛夷福身,“是。多謝母親。”
趙玉卿笑着走了,沿途菊香嫋嫋,她心裡愉悅,又忍不住問錢婆子。
“你看郡王妃那模樣,好生養嗎?”
錢婆子順着主子的心意說:“好的,殿下莫要擔心。郡王妃是行醫之人,對自己的身子最是明白。依小人看,最遲明年開春,便會有好消息了……”
··
辛夷和傅九衢慢慢往後院裡走。
一陣秋風掃來,傅九衢解下身上的披風裹在辛夷的身上,將她半摟在懷裡。
“入秋了,下次出門,不要穿得這樣單薄。”
辛夷嗯聲,杏眸悠悠地望着他笑。
“我今日在馬行街碰到京兆郡君了。不知爲何,一看到她,我就想到當年偷偷出京去追你,還有在嶽州那些日子……”
傅九衢並沒有意外,視線在她臉上徘徊片刻,像經過一段漫長的光陰,流連許久才浮出一抹笑意。
“是呀,那時十一很捨不得我。”
“呸!”辛夷好笑地肘他,“誰捨不得你了,我是爲了師父纔去的……”
頓了頓,她想起什麼似的,問傅九衢,“近來師父可好,你許久不曾去看他了吧?”
傅九衢拉住她的手,淡淡地道:“寂無師兄成日陪他釣魚種菜,日子舒坦着呢。今日師兄還派人送了自家種的菜來,滿滿一車……”
狄青肩上擔着樞密使一職,活得卻像一個閒人。
受人排擠的滋味並不好受,若是想不開,可不就抑鬱了麼?
辛夷問:“師兄不回嶺南了嗎?”
傅九衢道:“不回。我和他說過了,除非他能帶着師父一道出家,不然就留在師父身邊侍奉。”
辛夷詫異地問:“那師父怎麼說?”
傅九衢眉梢微揚,笑了起來。
“師父可算是煩死他了,成日講佛悟禪不說,還寸步不離。有他在身邊,魚都不上鉤。”
“爲何?”辛夷輕輕勾脣。
傅九衢瞥她一眼,“你說爲何?他是和尚,最忌殺生。但凡魚鉤有異動,他便要出手將魚嚇走……”
“哈哈哈哈。”
古人行事含蓄,辛夷如今也很難得放肆地笑,但想到狄青黑着一張臉和白着一張臉的寂無和尚相處的模樣,再是忍不住。
傅九衢看她開懷,脣角也露出隱隱的笑意。
“今日我接到趙將軍來信。”
辛夷面色微動,“是嶽州的趙將軍?”
傅九衢點頭,不待辛夷問及何事,他便接着道:“他尚不知我已停職,託我在京中多多關照一下京兆郡君。”
高淼那性子,是趙宗實放心不下的。
辛夷眉眼彎彎地道:“他二人感情真好,讓人羨慕。”
這話讓傅九衢不太受用,一雙黑漆漆的眼睛盯住她,直到辛夷摟住他的腰,撒着嬌說其實我倆感情的更好,這才淡淡挽脣,將懷裡的人兒攬在臂彎。
“還有一事。”
辛夷覺得他的神色變得嚴肅了不少,擡頭看去,安靜地等待下文。
傅九衢風輕雲淡地道:“爲料理高明樓留下的爛攤子,大理再派使臣入京。據我所知,正是大理相國高振祥本人。”
辛夷抿住脣角,與他對視片刻,牽脣笑開,“還有比貶黜揚州更壞的結果嗎?”
傅九衢黑眸深不見底,嘴角淺淺帶笑,“沒有。”
“那就不關咱們的事了。”辛夷挑高眉梢,平靜地笑,“反正你眼下勒停在家,便不要在意朝中政事,只管靜下心來相妻、治病、只等煙花三月下揚州便是……”
“好。”傅九衢看着那滿園的金菊,黑眸幽幽。
白天賞菊鬥茶玩葉子牌,好不開懷。夜裡傅九衢一如既往,很有耐心地伺候她,用盡了十八般解數,辛夷也早不是成婚當初那般青澀模樣,領略到箇中滋味,怎禁得住他如此費心撩撥,很快便繳械還擊,她也有些折磨人的把戲,兩人鬧到三更歇下時,辛夷癱軟得快化了。
她靜靜地躺在傅九衢的懷裡,有氣無力地感慨。
“其實我還蠻期待去揚州。到那時候,天高皇帝遠,我們纔是真正的逍遙快活呢。只盼你手術順利,等你身子將養好,我們年後便能出行。”
傅九衢低頭在她腮邊一啄。
“會的。不要想太多。”
“你不怕麼?”辛夷擡頭,雙眼亮晶晶的,倒映着燭火的光芒。
傅九衢抿脣淺笑,“有十一在,我怕什麼?”
辛夷壓下心裡的不安,拱入他的懷裡,低低發笑。
“怕我去了揚州,就變成母老虎吃了你。到時候也沒人管束,你就慘了。”
“母老虎呀?”傅九衢輕聲複述,那聲音像是蕩在齒間,片刻,意有所指地笑。
“想當母老虎不必等到去揚州,現在便可以……”
他翻轉過身,貼在辛夷的耳畔,溫言軟語地道:“十一想吃,現在便可以吃了我……”
“討厭!”辛夷捶他,“熄燈。”
辛夷:遊手好閒有人寵,真的是好日子啊。
傅九衢:十一喜歡,那便這樣一輩子,可好?
辛夷:不行。
傅九衢:???
辛夷:至少兩輩子,三輩子,長長久久n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