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裡的旨意來得比辛夷想象中的快,沒有等到傅九衢再次入宮,一道詔令就決定了他的去處。
詔令上稱,廣陵郡王傅九衢保留爵位、尊號,放揚州省過,無詔不得返京。
在職官一項,赫然寫着“知揚州”三個字。
知揚州,意喻揚州知州,五品。
這個結果大出辛夷的意料,也比她想象的結局好了很多,顯然,趙禎對傅九衢還是手下留情了,即便千夫所指,諫官痛罵,仍是頂着壓力讓他主政一方,甚至爲他保留了爵位和尊號。
一把手的位置更方便辦事,可以說是意外之喜。
當然,也得感謝傅九衢有一個光鮮的履歷。知州知府皆由文官充任,若不是他狀元出身,難當此任。
趙玉卿也是喜極而泣,趕緊讓辛夷和傅九衢入宮去給皇帝謝恩。
“雷霆雨露俱是天恩啦。這已然是舅舅力爭的結果,不然依着諫官的意思,莫說知揚州,御史臺獄只怕也要蹲上三年五載才得了。”
有時候,人害怕的不是困難,而是未知的恐懼。
貶黜揚州既成定局,懸在心裡的大石頭反而落地,人也平靜下來。
廣陵郡王夫婦入宮,引來了無數的目光。
不說這二人向來有爭議,就說此番前往揚州在大多數人看來也是鳳入鳥巢。一旦離開東京這個政治權力的中心,廣陵郡王還能取信於官家嗎?何年何月才能翻身?
御書房。
李福看到二人,卻是一如既往的恭順,“郡王,郡王妃稍等,雜家這就去通傳。”
傅九衢拱手,“有勞公公。”
辛夷看他越發有板有眼,像模像樣,脣角不由掀出一抹笑。
他不搞事,她便放心很多。
兩個人安靜而立,片刻後御書房的門開了。
走在前面的是趙如念,她臉色青白不勻,好像剛剛哭過的樣子,用手帕捂着額頭,似乎在掩飾什麼。
李福躬着身子在她身後,溫聲道:“官家有請廣陵郡王和郡王妃覲見。”
傅九衢和辛夷齊齊行禮,趙如念卻在這時走了過來。
站在傅九衢的面前,她才憤懣地慢慢放開手,露出額頭上的一團瘀青。
不知道是自己撞出來的還是磕頭磕出來的,白白淨淨的小公主,這般白皙的麪皮配上這瘀青的顏色,着實令人心驚。
傅九衢卻沒有什麼反應……
他對趙如念不熟,彷彿看不到她的憤怒,扼住辛夷的手腕側身就要走過去。
“表哥,我有話問你。”趙如念突然開口。
那聲音低沉嘶啞,好像哭壞了嗓子。
辛夷想到當日爲她落胎時,趙如念那痛不欲生的樣子,心情有點沉重。
小公主是愛情腦,可她也無非是一個工具人,只是沒有躲過張巡的大男主光環罷了。
“郡王。”辛夷提醒比福康公主還要傲驕的傅九衢,“我在前頭等你。”
“不必。”傅九衢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彷彿這樣會比較安心,朝他莞爾一笑,這纔不慍不火地問趙如念,“有什麼話你表嫂聽不得?”
趙如念望着他,“我是公主,你是郡王。”
“那又如何?”
“我說的算。”
傅九衢笑了笑,目光裡是顯而易見的嫌棄,“那也得你這個公主什麼時候說話算數了才行。”
“你……”趙如唸的臉頰漲紅,“你太狂妄了。”
“是啊,所以我被貶黜揚州了。不如你回去問問舅舅,要不要把我再多流放三千里?”
傅九衢微微閉目,聲音懶洋洋滿是奚落,氣得趙如念怒火攻心。
她方纔在趙禎面前爲張巡求情捱了訓,自然而然將一切的根源指向了傅九衢這個始作俑者。
可氣歸氣,惱歸惱,讓她再去找父皇理論是萬萬不敢的。
“你狠!”趙如念咬了咬後牙槽,尖銳地冷哼一聲,“張郎當年救你一命,免你斷臂之苦,你卻搶他妻室,假公濟私對他報復打擊,你怎會是這種忘恩負義的小人?”
她一字一頓,說得咬牙切齒,“如果可以,我真希望沒有你這個表哥。”
“很好。”傅九衢眼梢微擡,不以爲意地緩緩笑開,“沒有你這個表妹,不影響我逍遙快活。沒有我這個表哥,你早不知道死在哪裡去了。”
說罷他用力拂袖,瞥一眼趙如念。
“本以爲你是年紀小被人矇騙,這才犯蠢。現在看來你就是天生愚笨,活該讓人騙!”
以前辛夷覺得他狂妄自大又毒舌,從不給人留情面,可惡得很,如今看他對趙如念說話的樣子,這才發現以前是誤會他了——在她面前,他已經收斂很多。
趙如念氣得身子發僵,內心氮氣上涌,差點沒暈死過去。
李福在旁邊看得一個頭兩個大,見狀趕緊過來和稀泥。
“郡王,官家在等您……”
傅九衢換了一張溫和的笑臉,朝他點頭,眸中厲光掃過趙如念,這才牽着辛夷慢慢邁入門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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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書房裡,趙禎凝神而坐,不知道在想什麼,如同老僧入定一般,對他們進來絲毫沒有反應。
傅九衢和辛夷對視一眼,上前請安。
趙禎這才擡頭,目光落在傅九衢的臉上,擺手示意內侍。
“你們都下去吧。”
李福躬身而應,領着兩個小黃門退下去,順勢合上房門。
房裡突然安靜下來,趙禎目光掃過夫妻二人,“坐。”
傅九衢:“微臣不敢。”
趙禎冷下臉來:“讓你坐就坐!你忤逆我做什麼?”
天子說話那叫一言九鼎,不聽話就是違逆。
待稍事坐定,趙禎手指揉了揉太陽穴,臉色這才慢慢地緩和下來,無奈地哼笑一聲。
“差點讓福康給氣糊塗了。”
傅九衢擡了擡眉,“公主盛怒,方纔還在外面教訓了微臣一通。”
趙禎一怔。
這像是福康公主能幹出來的事,他苦笑一下,完全不做他想,深深一嘆。
“讓我給慣壞了,這孩子不知天高地厚。事到如今,還念着那個張行遠,恨我拿了他們的孩兒……”
傅九衢不以爲然地道:“公主要恨也該恨微臣和拙荊,孩子是在長公主府弄丟的。”
趙禎搖了搖頭,失笑一聲,“她倒也沒有那麼蠢,心裡知道是我的意思。罷了,讓她恨吧,開了年就要給她議親了,等成了婚,有了孩子,慢慢也就過去了……”
皇帝心裡早有駙馬人選,辛夷和傅九衢也知道駙馬會是誰,雖然明知道福康未來的婚姻又是一個火坑,不得幸福,可是事到如今,她除了嫁張巡,恐怕嫁誰都是一樣的悲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