嘚嘚的馬蹄聲從飛雪中奔來,很快到了城門。
一羣着裝整齊人高馬大的皇城卒走近,氣氛頓時陷入冰點。
“衛指揮……”湘靈看到來人,像是發現救兵似的,欣喜地招手,“您快幫我們說說,車上坐着三姑娘,豈是由着他們想查便查的?”
來人正是皇城司的衛矛,他掃一眼長公主府的車隊,視線又掠向那一羣晏府的殮喪隊伍,皮笑肉不笑地擡了擡眼。
“你們這麼辦事不公平吧?”
皇城司在三衙裡說話是很有威懾力的,衛矛說他們不公平,意思是隻查長公主府的馬車,不查晏府的殮喪隊。
守城禁軍知道衛矛和長公主府的關係親近,他跳出來爲長公主府打抱不平也在情理之中……
但話都已經說出口了,殮喪隊都快要出城了,這個時候叫回來再查,那不是打自己的臉,還把人給得罪了嗎?
“衛指揮誤會了,我們查過憑由才讓出城的……”
衛矛看向百無聊賴甩尾巴的驢,手撫馬鞭低眉淡笑。
“人和車都查明白了嗎?”
“這……”守城禁軍遲疑一下,“衛指揮,你看那平頭車,一眼可以看得清楚,就那麼一點東XZ不住人。再說,車上全是衣衾殮物,卑職也不好隨意翻看,對臨淄公不敬。”
衛矛慢慢打馬走**頭車。
衣衾上蓋了白布,有兩個箱籠,隆得高高。
“說得也是。”衛矛微微一笑,溫聲軟語的樣子看着着實無害,可出口的話,一句比一句尖銳。
“臨淄公的衣衾自然不能不敬,但長公主府的三姑娘就可以在光天化日下任由你們這一羣大老爺們兒褻瀆嗎?”
守城禁軍被他問得脊背清涼,頭皮一陣發麻。
長公主是誰?那是官家的親妹妹。
不敢對死人不敬,活人就可以隨便輕賤嗎?
要不是這幾個人奉了密令前來搜查,守城禁軍恨不得大開城門,把一羣貴人全都請出去纔好。
可上頭的命令不敢不從。
“衛指揮說得對,正該一律查驗纔是。”
守城禁軍橫下心來,朝殮喪隊行了一禮。
“得罪了!”
一般人家的紅白喜事都有忌諱,何況是晏家?殮喪隊伍看到幾個禁軍走近,臉上很是不滿,但眼看長公主府的車駕都被攔下來了,他們再不高興也只好忍着。
平頭車沒有頂棚,兩個箱籠四四方方,藏不了人,唯一的可疑就是白布底下的衾被褥子了。
他們也沒讓禁軍出門碰老爺的東西,而是親自將白布揭開,又揭開箱籠的蓋子,示意他們查驗。
“看吧,看仔細嘍!”
箱籠裡全是衣裳,衾被和褥子疊放在車上。
似乎怕他們不相信,那領頭的人還在被褥上壓了壓。
“看清楚了嗎?”
禁軍掃一眼衛矛,蹙眉致歉。
“沒問題了。請!”
“哼!”殮喪隊重新歸整好平頭車,奏着喪樂帶着隊伍出了城。
禁軍鬆一口氣,看衛矛神色冷漠地坐在馬上,生怕他再阻擋,連忙放鬆語氣示弱。
“衛指揮,卑職也是職責所在,您看,能不能高擡貴手?”
衛矛淺笑,一副事不關己的態度,抱着雙臂捏着馬鞭閒閒地道:“你們要查的是長公主府的車駕,那你得問長公主府的意見,問我有什麼用?”
守城禁軍看他一副旁觀者的姿態,就像方纔只是順路經過,並沒有成心爲難他們似的,一時有些琢磨不透這人的意圖。
幾個禁軍交換一下眼神,點點頭。
然後,他們謝過衛矛,齊齊圍向車駕,望着湘靈。
“還望姑娘體諒,下車查驗。否則,卑職等只有得罪了……”
湘靈雙眼瞪圓,“得罪,你們要如何得罪?難道要對我們幾個女眷動粗不成?”
“小姨……”一個稚嫩清脆的女童音傳來。
緊接着,三唸的小臉出現在衆人的面前。
白白淨淨的,委委屈屈的,俏麗可愛的小姑娘,生得是天生麗質,小小年紀已是眉目如畫,多看一眼都讓人捨不得兇她。
“他們不讓我們出城,我們便不出了吧。”
她咬了咬下脣,可憐巴巴地道:“我雖年歲還小,可若是讓男子隨意上我的馬車搜查,只怕要壞了的名聲……”
湘靈怒視那一羣禁軍。
三念縮了回去,“回吧,小姨,我們回吧。不去了……”
守城禁軍四目相對,聽着小姑娘委屈的聲音,像是幹了天大的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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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閉玉籠留鸑鷟,早開金埒縱麒麟。花深稚榻迎何客,月在膺舟醉幾人……”
雪風裡,漁舟上,一個身披蓑衣頭戴斗笠的年輕男子用力划着漿,像是被河道的景緻所迷,突生感慨,低吟一句。
然後,回頭笑道:
“可惜此時不是三月,不然載着娘子划船去揚州,賞盡春色倒也是一番美事。”
漁舟早已過了東水門,從繁忙的虹橋而下,擠入了南來北往千帆競發的船流中。
這是與樑門截然相反的方向。
坐在篷艙裡的是漁家娘子打扮的辛夷。
她拉着臉,一言不發地看着傅九衢。
“你這會兒是得意了,可有想過這樣把我劫走,如何向長公主交代?”
她用一個劫字,傅九衢愣了愣,回眸淺笑。
“你就把心放到肚子裡吧,這世上就沒有會舉報兒子的親孃。照實告之,就是最好的交代。長公主只會幫我掩飾,不會害我。”
常日在長公主府和藥坊來去,如同幽禁深閨,偶然出來換一換氣,看長日光陰裡忙忙碌碌的人們,辛夷此刻的心情倒是沒有那麼糟糕。
只不過……
她千算萬算沒有算到傅九衢的計劃是直接將她擄走,像個劫匪似的抱上船,根本就不給她回府的機會。
“你不覺得這麼做,十分幼稚嗎?”
“山人妙計安天下。你不懂。”
“那你就說給我,讓我懂。”
來往漕船的水波推着小漁船在汴河上漂動,傅九衢看她慍怒而視,索性放開漿板,坐到船艙中來,慵聲淺笑。
“你問。我知無不盡。”
辛夷扭頭望一眼河面,“你原本不需要驚動陳執中,更不用驚動任何人,怎麼回來的,就怎麼走……你不派人去陳府送信,就沒有人會猜到你抗旨汴京,那不就少了麻煩?”
傅九衢笑一下,“這個自有我的道理。”
艙裡有石炭爐子,上面的水壺裡發出咕咕的聲音。
傅九衢示意辛夷坐遠一點,將燒開的水壺拎下來放好,拉住小几裡的抽屜,找出一盒茶餅,清雅慵懶的聲音便隨着他漫不經心的動作徐徐盪開。
“一、你說得對,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百密恐有一疏,與其讓他們聽到風聲再興妖作怪糾結黨羽在朝堂上參我,不如先發制人,讓他撲個空,順便落下把柄……”
辛夷一怔:“什麼把柄?”
傅九衢:“你以爲那幾百兩銀票是隨便送的?釣魚執法聽過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