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九衢的“軍訓計劃”沒能馬上實施。
將府衙裡的差役拉去禁軍行營裡訓練,這不僅在揚州府沒有先例,在別的州府也從來沒有人幹過,聞所未聞。
軍訓計劃一提出來,就受到以通判葛庸爲首的一衆官吏的強烈反對。
一個揚州府,往小了說也是一個小朝廷。
箇中人事複雜,在盤根錯節的權利關係網裡,各有各的利益,各懷各的心思,對傅九衢這種超出規制的做法,誰都不願出頭,要獲得衆人首肯並不容易。
大家都反對,知州大人當然不能搞一言堂。
傅九衢也不着急,讓他們各抒己見,說出反對的理由。
葛庸說,揚州行營的兵馬都監是個武人,對文臣素來嗤之以鼻,眼下把人送到行營去受訓,等同於把臉湊到人家的跟前去挨巴掌,丟人。
傅九衢次日就帶來了兵馬都監沈光棟的來函。
沈光棟言詞溫和、懇切,對於府衙說的“受訓”一詞予以了更正,還謙虛地表示,今年以來行營裡疏於練兵,恰好可以趁此機會,整肅軍紀,非常歡迎與府衙搞一場“聯合軍訓”。
“不難嗎?”辛夷揚眉。
辛夷在月子裡,沒法親見揚州城裡的風起雲涌,但從丫頭們嘴裡聽來,也有些熱血沸騰,並且十分佩服傅九衢的手段。
軍訓計劃正式開始,傅九衢讓籤判伍祿和節度判官吉春兩個幕職官負責人員的遴選和受訓前的準備,自己抽了空來,陪辛夷母子,審鬱家案子。
衆人心裡叫苦,可知州大人都應了卯,哪裡輪得到他們喊不?
六月初六那天,下了一場暴雨。
這些人早不記得當初爲什麼要反對傅九衢的軍訓計劃,只慶幸自己躲過一劫,爭着搶着說“郡王英明”。
等他們都表演夠了,聲勢也都造出來了,這才“勉爲其難、大發慈悲”,不強行要求官吏受訓,與差役一樣,寫請願書自願前往。
葛庸啞口無言。
勞民傷財?
老百姓一聽要把這些養尊處優的官老爺拉去行營裡訓練,恨不得舉一百雙手同意。而且揚州富庶之地,有的是富庶人家,不差那幾個錢,爲了看到這樣的盛況,他們甚至願意衆籌相送……
可謂花樣頻出。
有人說府里人手不足,三班六房的差役都有定額,把人帶去受訓了,哪來人做事?會怠慢差務。
“我懶得跟他們費那工夫,直接拉滿進度條,跳到決戰。”
老百姓言之鑿鑿,苟員外當年爲兒子積陰德安葬那一家子,就是綁架他兒子致殘的元兇。兇手已經緝押在大牢裡了,竟然是磨坊巷那個不與人來往的鬱氏。
“佩服、佩服至極。”
辛夷:……
不急,就不會露出狐狸尾巴來。
傅九衢將這些意見都梳理出來,簡單粗暴地一一回應。
一時間,消息傳得滿城風雨。
人手不足?
“這些跟你去行營的差役,少不得有他們的眼線,你要防着些。”
傅九衢不同,他都已經貶黜到揚州來了,還有什麼可顧慮的?
辛夷笑着:“兔子逼急了也是會咬人的,你也不要玩過頭了。”
她拱起手,不停地笑道:
於是,短短几天的時間裡,生病的生病,奔喪的奔喪,有上吐下瀉的,有摔斷了腿的,有遠房姨姥姥過世的,有小妾懷孕的,有父母生病兒女害瘟的……
次日大晴,揚州府衙外的告示牌上,貼出一個震驚揚州的新聞。
他調查民意,讓老百姓投票。
百姓們奔走相告,苟員外家傻兒子被綁案和甄板才家走屍案,知州大人要重審了。
傅九衢喝着湘靈端上來的雞湯,淡淡撩眉。
這命令一出,府裡哀鴻遍野。
“看來我是白擔心你了。原以爲你來的時間短,不瞭解這個時代,更不懂封建官場的規則,肯定玩不過葛庸那些個老油條,沒有想到,你有這本事,將一羣老狐狸玩弄於股掌……”
有錢能使鬼推磨,有了差遣補貼,三班六房的差役,人人搶着寫請願書,差點爲了爭名額打起來。
傅九衢早看穿了這羣人的心思。
這羣人無一不是嚇得瑟瑟發抖。
傅九衢笑一下,“這個不勞你吩咐。來了最好,不來我還得去請,多麻煩?”
揚州官場繃緊的弦兒,頓時鬆開了。
辛夷坐在牀上,伸出手去,自有人伺候。
“做官有什麼難的?”
其他官吏也說了一些不同的理由。
北宋重文輕武,文人們素來以武爲恥,養尊處優的日子過久了,一個個手無縛雞之力,去那行營裡頂着烈日和酷暑受苦受訓,是第一層苦,由着那些他們看不上的武夫來指點,是第二層苦,更是羞辱。
溫水裡,雙手暖乎乎的,她聲音也變得疏懶。
有人稱勞民傷財,實效不大。
有人說行營辛苦,怕差役們埋怨。
那好辦。傅九衢當即表示,不僅要從三班六房裡抽調差役去受訓,還要從各級官吏裡挑選一批人,親自帶隊前往行營。
這些人滿肚子的彎彎繞繞,不知有多少把柄在別人的手上,一個個看着義正辭嚴,心底裡其實都虛得很。
這時,桃玉笑盈盈地捧着銅盆過來,讓辛夷洗手。
傅九衢冷哼,“我就怕他們不急。否則,我又何必一把火燒得這麼旺?”
所以,千招萬招都不如這一招狠。
從他本人開始。
這日傅九衢過來,她毫不吝嗇,將人一頓誇。
更有直接的,送禮送到了傅九衢的跟前,只說身子骨不好,求郡王高擡貴手。
“嗯。”傅九衢斜她一眼:“壁立千仞、無欲則剛。我立身辦事,怕什麼?”
差役會心生埋怨?
他依葫蘆畫瓢,請三班六房裡的差役寫“請願書”,自願地纔去,但是自願去的差役,可以多領一個月的“差遣費”。
辛夷聽他意有所指,哦了一聲,“你這是打算……大清洗?”
傅九衢嗯一聲:“借這個機會,好好看清楚,哪些人可以爲我所用,哪些人是廢物,爛泥扶不上牆,又有哪些人是細作、釘子,須得早早拔除……”
主政揚州好幾個月了,他雖然沒有處處受阻,可除了汴京來的那些心腹,他手裡頭得用的人確實不多……
藉機清洗一下麾下人馬,留忠去奸,對他將來的行事是有好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