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晞訝然,道:“你已經去見過俞大人了?”
“嗯!”陳珞點頭,道,“這件事還是俞大人告訴我的。說是江川伯幫了清平侯府的忙。俞大人還委婉地讓我幫着打聽皇上到底要幹什麼?內庫的錢要是不夠,可以讓戶部想想辦法。可這樣挪用國庫的開支,到底有些不好。要是傳出去了,也有損皇上的威名。”
實際上俞鍾義說的比這難聽多了,不過陳珞覺得沒必要一五一十的告訴王晞,污了她的耳朵。
王晞覺得俞鍾義不愧是內閣大學士,幾句話就說到點子上了。
她問陳珞:“那你準備幫俞大人打聽嗎?”
陳珞聞言給王晞續了點茶水,這才道:“我自己也想知道皇上怎麼想的?難道是要立儲了?又怕七皇子年紀小吃了虧,要提前給他安排好以後的事?”
什麼妃子選侍,說到底,都是皇家的妾室。活着的時候要體面,不好直接寵妾滅妻,可快死了,給寵愛的妾室生養的孩子留條後路,是很常見的。
可就算如此,動用國庫的銀子,就好比你算計公中的財產一樣,也太過分了些。
王晞的關注點卻是在“立儲”上了。她道:“你是不是發現了些什麼?”
陳珞在這上面倒沒有瞞着她,沉吟道:“我也想不出來皇上爲什麼要這麼做。我就換位思考,想着如果我是皇上,我爲什麼要這麼做。思來想去的,只有這種可能。但這麼一想,好像也不對。二皇子並不是個心胸狹窄之人,何況照顧年幼的兄弟,原本就是他做哥哥的責任,七皇子又不是要和他奪權,不過是多花點錢養着這個兄弟,不要說是二皇子,就是換了其他皇子登基,也是能做得到的。那皇上到底在擔心什麼呢?”
王晞也想不透。她只好勸陳珞:“那就慢慢看着。圖窮匕現,有時候我們太急了,反而等不到那個時候。”
陳珞無奈地點頭,道:“這些日子發生的事情太多了,我心裡有些煩躁。”
王晞頗能理解,笑道:“你平日有什麼消遣?不如把這些煩心的事都放下,好好的休息幾天,說不定能讓心情好一點。”
陳珞想了想,還真想不出自己有什麼愛好。
小的時候,想讓父母喜歡自己一些,父親說什麼就是什麼,哪怕心裡再不喜歡都能安安靜靜地坐上幾個時辰讀書寫字。後來大一些了,知道自己再怎麼乖巧聽話,父母也不會放在心上,反而是做皇帝的舅舅,不止一次誇他在騎射上有天賦,他爲了討舅舅歡心,開始苦練武藝。
至於他到底是喜歡讀書還是習武,這麼多年了,好像不能分辨的很清楚了。
陳珞坐在那裡,神色有些懵然。
王晞看着,心裡“咯噔”了一聲。
不會是她想的那樣吧?
陳珞所有的喜歡都是爲了實用,除此之外,他並沒有其他的愛好……
她頓時覺得心揪成了一團。
眼前的陳珞眉宇間還帶着颯爽的英氣,可他的人生,卻和爽快沒有半點的關係。
王晞不禁給他解圍,道:“你喜歡美食嗎?就是沒事的時候到處找點好吃的。或者是平時閒着無事的時候會在家裡撫個琴,吹吹笛子,種個花,剪個草什麼的?”
陳珞對這些都不感興趣,但他卻能感受到王晞的善意和希望他能高興一點的迫切。
他忍俊不禁,道:“你說的這些我雖然都不愛,卻也沒感覺到日子不好過。”
王晞想到她祖父把家裡的生意交給她父親之後,非常的喜歡釣魚,道:“要不你試着去釣魚。我還覺得挺有意思的。峰巒疊嶂間,偷得半日閒,還是挺不錯的。你還能天馬行空的胡思亂想。”
陳珞聽着,腦海裡浮現出一個小小的王晞,白白嫩嫩的胳臂像藕,肉肉的小手帶着十個漩渦,拖着個和她差不多高的小竹籃,在綠蔭匝地的溪邊圍着一鬚髮全白的垂釣老翁跑來跑去的畫面。
他抑制不住笑出聲來,道:“你喜歡釣魚?”
王晞訕笑,道:“我不太喜歡釣魚。”
她喜歡烤魚吃。
特別是她們家山後那條小溪裡產的魚。
她們家的廚子說,他們家那條小溪裡的魚是冷水魚,比河魚海魚都要好吃。爲什麼他們家的那條小溪裡的魚就是冷水魚她不知道,但好吃是真好吃。
想到這裡,王晞都要流口水了。
陳珞看她的樣子,想到她特別喜歡吃的性子,不用深想就知道她爲什麼了。
他笑得更暢快了,道:“我在西山有個宅子,後山就有條小溪,哪天得了閒,你可以去我那裡小住幾日。”
她畢竟寄居在永城侯府,拿了大掌櫃當令牌,她偶爾出去玩一、兩天可以,小住幾日卻是不能。
“有機會再說吧!”王晞含含糊糊地道,說起了小時候陪着祖父釣魚的事。
就這點小事,兩個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說到聽見了三更鼓,才驚覺時間不早了。
王晞打了個哈欠。
陳珞忙起身告辭。
王晞睡意立刻不翼而飛,笑着調侃他:“你走哪個門?“
陳珞哈哈大笑,道:“我走我的門。”
王晞笑着挑了挑眉,陳珞笑着離開了柳蔭園,直到回到鹿鳴軒的內室,嘴角還微微翹起,笑意未褪。
陳裕好奇,道:“大人去王小姐那裡,是聽到了什麼好消息嗎?您今天可真高興!”
“是嗎?”陳珞說着,人已站到了鏡前,伸展着手臂,任由小廝幫他更衣。
鏡中那個眼角眉梢都帶着幾分笑意的人,明明是他看了十九年的面孔,像那春天裡的樹,舒展着枝葉,顯得生機、勃勃,柔韌有力。
這是他嗎?
陳珞不禁上前一步,想仔細地看清楚鏡中的人。
可等身高的銅鏡,人走近了,反而看得更模糊了。
他愣了愣。
關注小廝打進來的水水溫是否合適的陳裕並沒有注意到這些,他笑道:“大人今天不僅神色輕鬆,說話的聲音都比平時輕快。您肯定是遇到了什麼高興的事啊!我服侍大人這麼多年了,肯定不會弄錯的。”
他把小廝托盤裡的那些香胰子、搓澡巾等一一在浴桶旁邊的小几上擺好,嘴裡卻也沒有閒着,繼續在那裡嘮叨着:“王小姐都跟您說什麼了?是去清平侯府的事嗎?我今天特意讓人打聽了,聽說王小姐和那些小姐們相處的挺好的,還得了幾張請帖,是請王小姐去家裡做客的。王小姐這個人還真挺不錯的。三下兩下,很快就和京中的那些貴女交上了朋友。大人讓王小姐幫着去打聽消息,可真選對了人!”
這樣的恭維話陳珞一天不知道要聽多少,可今天陳裕的話卻讓他覺得有些刺耳。
什麼叫讓王大小姐幫着去打聽消息?沒有王晞,他想知道什麼難道能不知道?不過是因爲有王小姐出面,有些事情會簡單一些罷了,說得好像他佔了王小姐很大的便宜似的。
陳珞一言不發去洗漱更衣,換了休憩的中衣出來。
陳裕殷勤地端了一小碟子點心和一杯熱茶進來,道:“大人,我看您在鎮國公府的時候都沒有怎麼吃東西,現在天色太晚了,吃別的不好克化,正巧茶房裡還有昨天王小姐讓人送過來的點心,您墊墊肚子,明天我讓廚房裡做您最愛吃的門釘肉餅和小米粥。”
點心是桂花糕,雪白的糕點上撒了金色的桂花,陳珞在王晞那裡吃過,甜而不膩,香氣撲鼻,他當時連着吃了兩塊,沒想到王晞會讓人送了些過來。茶是之前他覺得味道不錯的白牡丹,茶湯金黃透亮,茶味醇厚回甘。都用年前皇上御賜的霽紅瓷盞碗擺放着,讓他看着就有了食慾。
他輕輕地嘆了口氣。
今天他心情不好,並不是因爲去了俞府,聽了俞大人那些話。在他看來,皇上想怎麼樣都行,反正這天下是他的,他不想要了,自然有人來搶。他不高興,是因爲他從俞府回來,被他父親叫去用晚膳。
和他一起用晚膳的,還有陳瓔。
聽他父親的語氣,因爲他拒絕去閩南,皇上有意讓他去五軍都督府做個僉事,負責前軍都督的事務。
五軍都督府和皇上的十二親衛一樣,有很多蔭封的功勳子弟在那裡掛着個銜,白領俸祿,統一稱爲“都督”,而沒有具體的官職。可凡是有具體官職的,比如說陳愚的“前軍都督”那就是實權,管事的官職。同理,五軍都督府的僉事,就是個有實權的官職。而且它還是從一品。
陳珞若是真的去了五軍都督府任前軍都督僉事,那就是連升三級,成了當朝最年輕的武官了。
作爲皇上最寵愛的外甥,這都沒什麼。
最讓陳愚受不了的是,陳珞在他任都督的前軍做僉事。
這不是明晃晃地告訴別人,皇上想讓陳珞接陳愚的班嗎?
那鎮國公府立不立世子又有什麼關係呢?
陳愚把陳珞叫過去,是質問他爲何不去閩南?
陳珞覺得他要是把真正的原因說出來,陳愚不僅不會明白他的感受,還會像從前很多時候一樣,覺得他是好壞不分,如果他再透露一點點對皇上的遲疑,陳愚甚至會立刻誇大其辭地把這件事告訴皇上。
皇上想給他謀個前程,他卻這樣想,皇上知道後就算不斥責他,也會對他心冷吧?
一個被皇上心冷的臣子有怎樣的下場,相信大家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