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濟女的小生活
艾樂樂接到蘇凡電話的時候,正從財務處抱着一疊打印紙趕向辦公室。公司倡導節約,領一包衛生紙都要經過部門經理的審批,再到財務處簽字,她嘟囔着按下接聽鍵:"喂,老公,這會兒你打什麼電話啊?"
"樂樂,今天晚上不能回家吃飯了……"蘇凡的聲音顯然有些中氣不足。
艾樂樂渾身一個激靈,蘇凡最近越來越放肆,夜夜笙歌,喝得小肚腩都微微凸起,竟然連與艾樂樂相識六週年紀念日都敢放鴿子。
"對了,樂樂,據可靠消息,過了今晚十二點,油價要漲。"蘇凡似乎早已料到小嬌妻的情緒波動,趕緊轉移了話題。
果然,艾樂樂的注意力被成功轉移,她"啪"的一聲把打印紙放在桌子上:"真的?你聽誰說的?"
"網上大家都這麼傳,網民有時比發改委可靠多了。"
"那可不是!我下班後趕緊加油去。"
艾樂樂將紙塞進打印機,打印機開始咔嚓咔嚓地冒煙,那聲音攪得她有些煩躁。她想了想又給陳昕打了電話:"親愛的,晚上陪你去做梨花頭吧?"
"被老公放鴿子了吧?"陳昕的語氣一如既往地冷靜。艾樂樂有些垂頭喪氣,在這個閨密面前,她是太沒有氣場了,一驚一乍的喜怒哀樂都掛在臉上、糅進聲音,很容易被她看穿。她只能弱弱地應了一句:"嗯。"
加油站等候加油的車排成了長龍,艾樂樂將剎車踩得死死的,並排着的陳昕按下車窗,她乾脆熄了火,順手拿出打火機,準備抽菸,一想到是在加油站,ZIPPO只是在她指尖打了個轉,仍舊被放了回去。
艾樂樂看得很清楚,那個銀色的ZIPPO已經被磨得發亮,正是陳昕送給陸迷的生日禮物。
她幽幽地倒吸了口氣,整整七年,陳昕還是沒有忘記陸迷。
艾樂樂認識陳昕的情形,普通得不能再普通。
八年前,十九歲的艾樂樂隻身拖着行李箱從一個水鄉小鎮到杭州一所工科院校上學,據說那所大學的男女比例是7∶1,走在林蔭道上的江南美女艾樂樂立即成爲全校矚目的焦點。
她揚揚自得地享受着衆星捧月的優越感,要知道,在老家的中學,像艾樂樂這樣的女孩,瓜子臉、大眼睛、營養不良的黃豆芽身材,丟到人堆裡就找不着,倒是在這樣的地方光芒萬丈了。
正當她自我感覺良好地將手中的行李統統交給獻殷勤的師兄時,她的眼前出現了一片陰影。準確地說,是有人擋住了她的去路。
艾樂樂仰起臉,看到了一張無比明媚的臉,濃眉、大眼、飽滿,艾樂樂想不出什麼形容詞了,只是欷歔了一聲:"這個姑娘很女人。"要命的是站在她身邊的那位高個男生,比剛纔那些前赴後繼上前搬弄行李的小男生都耀眼百倍。
很女人的陳昕與神經大條的艾樂樂分在了同一間宿舍,艾樂樂很快就打聽到那位男生的來歷——陸迷,陳昕青梅竹馬的學長、準男友,兩人都是體育特長生。
艾樂樂絕望了,她一眼就看上了陸迷,反正她對陳昕也沒多少好感,橫刀奪愛的想法便在那時悄悄萌生。
可是後來怎麼被陳昕迷惑、吸引,以至於成爲她忠貞不二的死黨了呢?艾樂樂正準備調動情緒開始長篇回憶的時候,陳昕伸出修長的手指,敲了敲她的車窗。
"我說樂樂,爲了省那幾塊錢,排這麼久的隊,犯得着嗎?"她顯然已經很不耐煩。
艾樂樂無奈地看看後面越來越長的隊伍,其中不乏奔馳寶馬雷克薩斯此類大排量的豪車。她咬咬嘴脣,可憐兮兮地說:"我這叫勤儉持家,昕兒,等到你滾入柴米油鹽堆的時候,就知道持家的難處了。"
"你還想說爲地球環保作貢獻吧?那你怎麼不騎自行車?你總能找出這麼多理由。蘇凡爲什麼老不回家吃飯,你瞭解過嗎?"陳昕見後退無望,乾脆直接一點和艾樂樂攤開說,她最見不得的就是艾樂樂這股迷糊勁。
艾樂樂正在爲自己頻繁踩剎車心疼着:怎麼辦?這樣磨磨蹭蹭地前行,踩一下剎車耗的可不是幾滴油;要是學陳昕那樣熄了火吧,又損耗發動機,這辛辛苦苦趕在油價漲之前來加油不是爲了省錢嗎,可不要得不償失。
她一面胡亂應着陳昕的話語,一面低頭在抽屜裡亂翻。駕照剛拿到兩個月,車子剛提了一個月,說明書還沒看明白,沒準說明書上有這招。她匆匆地找了會兒,抽屜裡一下子掉出個天藍色的盒子。
"蒂芙尼!"她險些歡呼出聲,這個淡藍色的小盒子可是她少女時代的夢想,不過和蘇凡結婚的時候,她剛剛畢業,蘇凡也才工作三年,付房子首付的錢都不知道在哪兒,鑽戒都用黃金指環代替,更別說這個只賣一個夢想和LOGO的奢侈飾品了。
她已經完全忘記自己爲了省幾十塊錢辛辛苦苦在排長隊等加油的無奈了。
她喜滋滋地打開盒子,裡面飄出一張粉紅色的紙條,上面歪歪斜斜地寫着"致我親愛滴小樹苗"。
艾樂樂只覺得眼前那些惱人的車隊立即變成了七彩斑斕的彩虹,環繞着她歡快地跳舞,這明顯是隻有自己和蘇凡之間才用的愛稱。
在追求艾樂樂的男人堆裡,蘇凡不是最優秀的,不過他長得正是艾樂樂喜歡的那類,高大溫暖,他不像其他人那樣惡俗,張口閉口"親愛的"、"我的小心肝"。
艾樂樂還記得二十四歲的蘇凡捧起她的臉,深情地說:"我要做你身邊的大樹,替你遮風避雨,我的小樹苗。"
那一天,即將畢業離開學校的蘇凡將艾樂樂擁抱得很緊,淚水把她的肩膀都浸透了。她見到了一個男人最溫情最脆弱的時候,母愛當即氾濫,當時艾樂樂恨不得立即和這個男人鍋碗瓢盆地過起日子來。
蘇凡的孩子氣讓她不可自拔。女人總容易被男人的孩子氣打動,殊不知孩子氣正是男人耍賴和逃避的藉口。
什麼叫幸福?幸福不就是貓吃魚,狗吃肉,奧特曼打小怪獸嗎?
艾樂樂只要能天天偎依在蘇凡這棵大樹旁邊就幸福滿滿了。
她將首飾盒放回抽屜,喜滋滋地想:"不回家吃飯有什麼大不了的?原來是有特大驚喜。"
今天是艾樂樂和蘇凡在西湖蘇堤相遇的六週年紀念日,要記住的日子太多,生日、情人節、"三八"節、結婚週年紀念日,甚至有兒童節,蘇凡經常會搞混,不過,只要蘇凡還記得兩人第一次牽手相擁的日子,就已經足夠了。
陳昕見半天沒動靜,瞥了一眼滿臉桃花的艾樂樂,看見前面有了空位,迅速拐彎準備插進去。頭髮都熬白了還沒輪到,那邊的花癡女人又在自娛自樂,她的忍耐力已經到了極限。
只是幾秒鐘的時間,她發現左側同樣拐上來一輛車,已經來不及剎車,兩輛都想插隊的車以60度角"吻"在了一起。
輕微的衝擊力讓陳昕的身體往後仰了仰,她看到了與她的馬六親吻的黑色奧迪的主人,那一瞬間,她差一點就大聲喊出"陸迷"。
那個男人皺了皺眉,做出"我們到一邊私了"的表情。陳昕完全聽不見艾樂樂在喊什麼了,只是機械地將車艱難地拐到加油站路口。
都只是刮落了一塊漆,誰也沒讓對方賠償,不過那男人倒是掏出一張名片,遞給陳昕。"唐義。"陳昕輕輕地念着這個名字,她再擡頭看了一眼男人,真的不是陸迷。她回過神,衝已經加滿了油的艾樂樂招招手,"沒事,小問題。"
爲了證明自己不是眼花,陳昕側過臉問艾樂樂:"樂樂,你覺得剛纔那個男的長得像誰?"
艾樂樂滿腦子都是晚上蘇凡回家時的浪漫情節,她已經激動得心花怒放了,她答非所問地說:"你不會看上人家了吧?我告訴你,你看上的每個男人都長得像陸迷,反正不像陸迷的你也不會去注意。"
她倒是說破陳昕的心事了,看見陳昕變了臉色,她趕緊閉了嘴。
花心的人各有不同,癡情的倒都是一個模樣。都說人這一輩子未必只有一次真愛,但純純的、刻骨銘心的愛卻只有一次。陳昕從小就喜歡陸迷,陸迷就是她整個青春的倒影,如今她的青春已經岌岌可危,陸迷依舊是她生命中揮之不去的劫數,日夜糾纏着她,形影不離。
怎麼買了戒指也不給我
"我們家大樹會給我什麼驚喜呢?"艾樂樂回到家後破天荒地沒有立即上MSN和QQ,也沒有無聊地上網搜搜最近有哪些猛料。她哼着小曲往浴缸裡滴了幾滴薰衣草精油,呼哧呼哧地吹着手臂上細膩的肥皂泡。
雖然發改委說漲油價就漲了,房貸尚未還清,每個月還得養車,以後還得想着養孩子,但畢竟小日子漸漸和美起來了。
說什麼我艾樂樂也在朝着"四有"新人的方向大踏步地邁進嘛。有房有車有老公,將來還有個娃,哈哈。想到那枚蒂芙尼的戒指,她就樂得發顫。她用柔軟的浴巾裹住自己,仔細地在鏡子前打量起自己。
畢業後的第二年艾樂樂就嫁給了蘇凡,那簡直是在拿婚姻賭明天。仔細算起來,這幾年的確吃了不少苦。
剛結婚那會兒,她不顧一切地跟着蘇凡去了上海。那是外地人待的地方嗎?她和蘇凡擠在鴿子籠一般的羣租房裡,晚上親個小嘴都得小心翼翼。偏偏那時蘇凡精力過剩,她必須得咬住牀單,還得防止鋼絲牀吱吱呀呀地移動出聲。
想到這兒艾樂樂有點臉紅。這個月一直在忙項目,去年部門業績全公司第一,雖然金融危機還沒過去,但拿的年終獎卻比危機前高了一倍。爲此部門經理將今年的任務定爲要比去年翻兩番。
去年的業績原本就是大家犧牲所有休息時間玩命拼回來的,今年又定了更高的任務,那不是擺明讓大夥不要命了嗎?可是看在錢的分上,誰也不願意落後。外企就是這樣,業績就是王道,你有多少能耐,能拿多少薪水,全靠那一排排曲線圖與冰冷的數字證明。
好像整整冷落了蘇凡一個月,她指的冷落是自上次生理週期後,再沒有和蘇凡發生過什麼。
"天哪,我們結婚才三年,難道已經到那種地步了?"她一個人抱着枕頭在沙發上想得左搖右晃。正在懊惱着,忽然聽見門"哐當"關上的聲音。
蘇凡回家了。
艾樂樂趕緊"哧溜"一下鑽進被窩,假裝已經睡着,耳朵卻豎得像兔子一樣聽着動靜。她聽見蘇凡甩掉鞋子,去廚房倒了杯水,開了冰箱,又去了洗手間,徑直向臥室走來。
艾樂樂的心都快跳出來了。她的大樹會不會半跪在牀前,深情款款地爲自己套上戒指,說一句"老婆,辛苦了",然後兩人就滾做一團,春色旖旎呢?
她只覺得自己心跳加速,呼吸急速,當牀的另一邊陷下少許弧度的時候,她才發現自己什麼都沒穿。
"咦,幹嗎?"掀開被子後,蘇凡顯然有些驚訝,艾樂樂今天沒有穿她那件洗得有些發白的純棉睡衣,而是一絲不掛地躲在被窩裡等他。
事情有些不妙,他趕緊努力回憶今天是什麼節日。
艾樂樂的陰曆、陽曆生日都過了,今天也不是情人節,搜索引擎半天沒搜出個所以然,他只能訕訕地喊了句:"老婆。"
"嗯?"艾樂樂眼神迷離地朝着蘇凡努了努嘴。
情況果真不對,他恍惚想到應該給老婆一些什麼安慰,但腦袋卻像鉛球一樣重,怎麼也擡不起來。
今天晚上的茅臺很香,但灌下了肚子,依舊是烈性酒精,爲了那個單子,蘇凡幾乎是豁出老命陪喝。那可是一筆上千萬的單子,能不能提前還貸,就看這批訂單了。
"老公,我把油加滿了。"
"嗯,乖。"蘇凡欠了欠身,慢慢地將自己靠在牀墊上。後背接觸到柔軟的牀墊時,他長長地舒了口氣,覺得整個世界都真實了。
此時他只想閉上眼睛好好睡覺,在睡眠中暫時與這個世界徹底脫離干係,可是空氣中明顯瀰漫着與往常不一樣的味道。
今天的溫度,有一些高,他能感覺到空氣中微微波動的燥熱。他側過身體,攬過艾樂樂,鼻息均勻地鋪在她的頸間。
沒過幾秒,鼾聲輕微地在寂靜的黑夜中顫動着,蘇凡再也抵擋不住濃濃的倦意,睡着了。
艾樂樂用胳膊戳了戳蘇凡,蘇凡翻了個身,已經像被翻炒過的魷魚那般捲成了一團。
幸虧是黑夜,沒人看見她漲紅的臉龐。艾樂樂像個被遺棄的孩子那樣,在夜色中無辜地把眼睛瞪得大大的。她一動不動地聽着蘇凡的鼾聲,那鼾聲節奏均勻地一下下打在她的心臟上,有些疼。
她躺在蘇凡的身邊,充滿期待與歡喜,但是他卻無動於衷。相愛六年,算起來不過兩千多個日夜,實際在一起的時間還沒有這麼多,怎麼就淪落到毫無興趣的地步了呢?
她的鼻子酸了酸,看着蘇凡寬闊敦實的後背,從後面輕輕地環繞住他,把臉貼在他的後背上,捏了捏他的小肚腩,小聲說:"壞蛋,怎麼買了戒指也不給我?"
雨中失落的心
第三天了,陳昕已經與汽車快修店的年輕老闆唐義打得火熱,艾樂樂的蒂芙尼還是不見蹤影。
她垂頭喪氣地在部門會議上轉着筆,被眼尖的經理趙詮一把逮住。趙詮狠狠瞪了她一眼,又指桑罵槐地教訓了全體人員一通。她越想越不對勁,猛然間,她"呀"的一聲叫出聲,神色慌張地握住了自己的左手無名指。
艾樂樂將自己無名指上的金戒指揪下來,兩隻手指捏着戒指在陽光下看了會兒,她恍然大悟,自己的手指只有11號,那枚戒指乍一看起碼14號,明顯不是適合她的尺碼!
那不是買給艾樂樂的戒指!
腦子裡冒出這個想法的艾樂樂頓時覺得眼前一陣暈眩,是不是自己太敏感了?她從來沒有擔心過這個問題。
得出這個結論後,她趕緊給陳昕打了電話,電話那邊的音樂有些輕柔,應該又是在某家不知名的情調酒吧。白天泡吧,也就陳昕有這閒工夫。
"我覺得蘇凡背叛我了。"艾樂樂劈頭蓋臉地說一句。她不明白自己打這個電話的意義是什麼,不過她現在必須找一個人訴說,否則她就會像一個不斷充氣的氣球,等到鼓足了氣的時候就會爆炸!
"你覺得?有沒有真憑實據?"陳昕的不緊不慢讓艾樂樂惱火,也讓她覺得佩服。她的話提醒了自己。
艾樂樂掛了電話後,跑到開水間泡了一大杯黑咖啡,咕嚕咕嚕灌進胃裡。
沉着,必須沉着。淡定,必須淡定。
趁着上班間隙,她在網上搜了一番,結婚第三年,叫皮革婚,正是有韌性的時候。韌性?那就是可以彈出去,也可以縮回來?
她手指上繞着自己的髮圈,反覆地拉扯着,直到橡皮髮圈沒了韌性。"不!我不要!"她險些喊出口,雖然還未證實蘇凡是否有了外遇,但憑什麼我艾樂樂陪着他住鴿子籠、吃泡麪,蒂芙尼卻套進了別的女人的手指?
套句當下流行的話說,發現老公出軌一定要頭腦冷靜,要不然將來別的女人用咱的老公、住咱的房,還打咱的娃。不不不,還沒有娃,那也就是意味着兩個人的關係完全無血緣干係。她痛苦地抱住了腦袋。
偏偏這時蘇凡打電話來了,聲音很是急促:"樂樂,我媽明天過來,我要出差,你能去接她嗎?"出差?艾樂樂強忍心中怒火,心中咯噔一聲:婆婆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