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炎炎,江衛揹着一隻迷彩包,昏沉地走在午後的街頭。
毒辣的太陽,讓他有些脫水,他舔了舔嘴脣,想要去買一瓶水喝,卻不捨得。
想要找地方喝點自來水,卻又擔心會鬧肚子。
他蹲在公交站牌後面的陰影裡,稍微休息了一會兒,一個打着遮陽傘的漂亮姑娘,擰開了一瓶純淨水,咕咚咕咚喝了幾口,看到車來了,就隨手把剩下三分之一的瓶子,丟進了站牌旁的垃圾箱裡上了車。
江衛眼睛一亮,猛然站了起來,卻起得太猛,有點頭暈。
他晃了晃腦袋,三步並作兩步,衝到了垃圾箱前,撿起了那瓶子,擰開了瓶蓋。
然後,就看到旁邊幾名候車的乘客正在看着他。
江衛的臉騰一聲就紅了。
他使勁抿了抿幹得發痛的嘴脣,轉身就走,直到走到了路口,拐過彎去,縮到了一塊廣告牌的後方,仰起頭,拼命把剩下的水灌進了乾渴的喉嚨裡。
甘甜的純淨水,涌入了喉嚨,略微緩解了口渴,江衛把最後一滴水倒進了嘴裡,直到再也沒有一滴水,才捏着純淨水瓶,靠在廣告牌上,仰起頭。
江衛告訴自己,不能哭,不能哭。
男兒有淚不輕彈。
他摸出手機看了一眼時間,慌忙離開了陰涼的廣告牌,加快了腳步。
又轉過一個角落,他纔看到了一棟四層的舊樓,上面寫着四個字:“鴻烈安保。”
旁邊貼着一張簡單的告示,寫着“招聘”兩字。
在入口處,已經有十多個人在排隊等待了,江衛悄悄排到了隊尾。
隊伍裡的都是男人,而且大部分都是大叔、大爺級別的人,江衛站在裡面,顯得有些鶴立雞羣。
一位大姐走過來,給他們每人發了一張表格,又拿過來三竿破圓珠筆,還瞪了一眼:“輪着用,別拿走!”
花了十分鐘填完了表格,大姐收走了,留下了兩個字:“等着。”
等多久?沒人問。
在這裡的人,都是時間不值錢的人。
隊伍沉默地向前挪動,到了江衛前面的時候,大姐說了一句:“招滿了。”
排在江衛身後的人,抱怨了幾句,嘟嘟囔囔地走了。
江衛站在那裡,呆了片刻,這才慢慢轉身。
“叮咚”一聲,江衛拿出手機看了一眼,已經摔碎了的屏幕上,顯示着電量不足的示警。
“我能不能借你們的地方……充個電……”江衛看到了牆上的插頭,低聲問道。
大姐瞪着江衛,然後上下打量了江衛幾眼,搖搖頭,無奈地擺了擺手。
江衛蹲在了牆邊,把手機插了上去。
電量一點點地恢復。
“嘀”一聲,空調被開大了一點。
然後一個裝着水的紙杯,被遞到了江衛的面前。
江衛擡起頭,看到那個刻薄臉的大姐正看着他。
“喝點水吧。”
那一瞬間,江衛有點想哭。
他乾笑了笑,喝了一口。
“飲水機在那邊,自己接。”大姐看着江衛,道:“年紀輕輕的,乾點啥不好,幹啥來當保安?”
江衛笑了笑,沒說話。
將母親下葬之後,孑然一人的江衛,用最後的錢買了十個燒餅和一張車票,就來到東城投奔戰友。
沒有聯繫上戰友的江衛,已經在街頭露宿了兩天了。
這兩天裡,他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個透明人,每個人都行色匆匆,沒有人多看他一眼。
沒有淪落過的人,是不會明白,身在底層的絕望。
這個世界上到處都是機會,只要有一雙勤勞的雙手,只要肯吃苦,總能活下去。
滿街在跑的外賣小哥,快遞小哥,勤快了都能月入上萬。
但想要送外賣,至少要有1000塊錢的電動車押金和200元的服裝費。
江衛的身上,只剩下七塊二。
越窮困的人,機會就越少,直到完全淪落到了最底層。
這是一種不可遏止的墜落,沒有經歷過的人永遠不會懂。
更高的成本,更大的風險,將許多掙扎着想要爬出來的人,又拽了回去。
1000元可以和人合租一處偏遠的小臥室,但拿不出1000塊錢的人,只能住每晚60的小旅館。
月收入3000的人,可能有3塊錢能吃飽的單位食堂,但月收入2000的人,中午只能吃5塊錢的盒飯還只能半飽。
更不要說生病、意外。
許多人需要很久,才能找到重新上升的通道,或者是社會的幫助,或者是貴人的相助。
但在這之前,總是一段時日的沉淪,甚至是很長的時日。
苦不堪言卻哭不出來。
手機的電量到了50%以上,江衛站起來,對大姐微微鞠了一躬:“謝謝大姐,我走了。”
大姐想說什麼,旁邊的座機響了起來。
“喂,陳總……你問還有沒有條件好點的?沒了,我這裡都是歪瓜裂棗的了。你說上次三個小夥子?一個去送外賣了,一個去送快遞了,一個嫌錢少回家了,我這裡都是50歲往上的了。”
“烈總要人?烈總要人,我這裡也沒人啊!沒有就是沒有!大客戶要也沒用啊!”大姐擡頭瞥了一眼剛剛走出門去的江衛,突然眼睛一亮道:“哎,陳總你等等,我這裡還有一個人,不過之前的都招滿了……行,我知道了。”
掛了電話,大姐快步追了出去,叫住了江衛。
“小夥子,等等!”
再次坐到了大姐的面前,大姐又恢復了刻薄的模樣,對江衛絮絮叨叨道:“其實我們是不愛招年輕人的,要錢多幹活少還沒責任心,說不幹就不幹,特別誤事兒。”
江衛乾笑。
“退伍軍人是吧……受過傷?”
江衛捲起左臂衣袖,露出了一道猙獰的傷疤。
“不影響活動吧。”
“不影響。”
“學歷高中?低了點,算了……今天就上崗,沒問題?”
“沒問題。”
大姐咔嚓一聲卡了一個紅章。
“你這次去的地方,可是東原大學,東原大學是我們公司最重要的大客戶,去了之後可要好好表現……跟我過來領制服吧。”
兩個小時之後,東原大學物理系宿舍樓的一樓門廳,宿管阿姨的窗口外,被擺了桌椅。
一個看上去就挺憨厚的年輕保安,坐在了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