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爲何不想知道?”顏無聞言十分驚訝,冷漠的人顏無並不是沒見過,只是司空給他的感覺卻並不是什麼冷漠的人。
司空沒有答話,他徑直走到了馬車前,上車驅馬,準備上路。
隆冬時分,有些趕早的桃花已經開出了花骨朵兒。盎然寒意之中,平添一抹春*色。放眼望去,滿山遍野的枯枝幹葉中桃花樹上哪一點粉紅的身影分外搶眼、分外妖繞。
出了城門,一路行去,大片大片的便是桃花。只可惜來得不適時宜,看不見那大片大片的妖嬈景色。
在林林總總的萬花叢中,桃花雖然算不上名貴,但也稱得上嬌豔。正如人們讚美“梅花香自苦寒來”那樣,雖然寒徹骨,但留撲鼻香,讚美的是梅的堅強與勇敢。而對於桃花而言,風霜雪雨之時,她閉花羞月,隱去了自己的身影。若是能夠看到那漫山遍野盛開的桃花,亦是人生一大樂事。
驅馬走在林間,好不愜意。只可惜有人偏偏喜歡在這時候煞風景。
從出了城開始,顏無的視線總是若有若無的跟在司空身上,弄得司空好不自在。
“你到底想知道什麼?”司空側臉看向策馬走在他身側的顏無。
馬上的顏無溫柔一笑,道;“我想知道你爲什麼不想知道那件事情的後果。”
“因爲結果很簡單。”司空道,“你以爲那小姑娘現在怎麼樣了?”
顏無倒是不曾想過司空會再次反問他,“那小姑娘自然是回家了。”
“回家?然後呢?”司空追問。
“你不想回答我的問題我可以不問,但是爲什麼如此耍着我玩?”顏無以爲司空並不想回答他的問題,司空卻繼續道;“女孩子的名譽重於一切,現在這件事情鬧得人盡皆知,你以爲那小姑娘以後會這麼樣?”
無論是不是太平盛世,在這裡女人的地位始終要低人一等。司空雖有不滿卻不曾想過和這些人講什麼人權,他一無權二無勢的,說得太多隻會死得更早。
“而且因爲你們剛剛的事情,我們的行程耽擱了半個多時辰。”司空的話讓顏無臉上經久不見的笑容變得有些僵硬,“急得要死的是你們,惹事生非的也是你們。”
司空的聲音不小,馬車內的人自然也是聽得見的。說不上是故意還是有意,但是司空卻是存了私心。
陸熔是早在司空的話音落下之後就已經白了臉,渾身散發着生人勿近的神色。顏傅倒是並無察覺似的繼續笑吟吟的看着自己手中的羽扇。
阿康察覺到些什麼,但張了張嘴之後卻沉默。
“難道不管?”顏傅掀開了車簾。
“如何管?”司空已經有些不想說,可顏傅明顯不準備作罷,“不管豈不是助紂爲虐。”
“管?像你們剛剛那樣逞一時英雄,害人一生?還是報官?然後官官相護不了了之?”
“害人一生?”顏傅來了興致,索性走出了馬車在司空身邊坐了下來,“陸熔的做法確實是有失冷靜,但怎麼又成了害人一生了?”
“你想過沒有,把事情鬧大之後對那小姑娘的影響?”司空問,“現在小姑娘名聲已毀,你讓她以後怎麼嫁人。先不說家底厚實的大戶人家還願不願意要她,就算是和她家世差不度的人估計也會估計別人的臉色而多慮吧。”小姑娘既然會被拉出去抵債,自然是家世不好的,這樣的女子在出這種事情,後果可想而知。就算是一時得救,也終不得救。
“是這樣的,在我們那兒就是這樣。”今天格外沉默的阿康突然開口,道;“我們鎮上以前也有這麼戶人家,後來那小姑娘嫁給了鎮上的大戶做填房。那大戶都七十好幾了,她嫁過去沒兩天就死了。後來大戶的大房把她趕了出來,說是剋夫……”
顏傅畢竟比陸熔活得久,司空的意思他自然明白。當然,其中更深一層的意思他也自然是聽得清明。司空在用另一種方法告訴在場的所有人,少生麻煩。
“報官更是不可能了,這天下的官都是官官相護,報官只會挨一頓打然後被趕出來。”看得多了,司空也算是看清楚了,這裡不是他以前的世界,就算是有理也不一定會有聽你說理的,“除非你能壓得過他。”
“放肆!”馬車中的陸熔早在司空說他‘害人一生’的時候臉色就已經黑的發亮,這會兒再聽司空說官官相護更是氣得不輕,“照你這麼說,那官豈不是都是貪官污吏?朝政豈不不爲政?”
“哼……”司空冷哼一聲,對陸熔的憤怒有些不屑,同時也因爲虐的態度來了氣,他道;“你以爲那些勾欄院是怎麼開起來的?那些地頭蛇是怎麼活下去的?朝政,恐怕當今那皇帝也不過是隻看到別人呈給他的好東西吧!”
“你——”陸熔‘啪’的一聲拍在桌上,眼中已經有了殺氣。顏傅卻對他搖了搖手,眼中已經笑意不減。
“皇帝老兒給縣官一個月多少俸祿?一年能得到多少?”司空背對着陸熔並未回頭,卻再次反問。
“七品縣令一月的俸祿是四兩有餘,一年下來約是四十兩有餘。”在南楚這些東西也算是人盡皆知的,顏傅倒是對司空的不解而感到疑惑。
“一件稍好的錦袍多少錢?一身衣物呢?”
“大約一百文到兩百左右,一身的話二兩銀子足以。”
“一輛馬車一年請車伕要多少俸祿?”司空又問。顏傅不曾請過馬伕,一時間間竟然答不出來,正看向神算子求助的時候陸熔卻開了口,他道;“朝中大官的馬伕月俸一年約四十兩銀子。”
“那七品縣令就折半算二十兩吧。”
“最後一個問題,一個縣官要給手下文官衙役開多少俸祿?”
這些細軟顏傅從未想過,被司空問起,他也只能看向陸熔。接到顏傅的視線,陸熔這纔不情不願的開口道;“文官衙役均有記載,朝廷每年也會撥一部分錢。”
“一個年俸才五十兩的縣令,每年出去穿衣服的十兩、出行馬車馬伕的二十兩俸祿和給衙役文官的錢他還剩下多少俸祿?這還沒算上他吃飯用度細軟的錢。”
司空難得回頭看向陸熔,並且留足了時間讓他們想清楚之後才接着說到;“真要細細算起來前前後後加起來剩下的不到十兩,可是你們看哪個當官的是餓死的,或者是哪個官是‘窮’的?”
這話說完之後司空就沒在開口,其他人都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圍繞在陸熔身邊的氣氛愈見壓抑,不過眼中的殺氣已經不見,剩下的只是壓抑和憤怒。
沒人再問東問西司空也樂的清淨,只是一路下來實在是有些壓抑。司空無奈的在心中嘆了口氣,開口道;“不貪的官不是好官,只是貪得無厭了就過了。當官的不在手底下養些人賺些錢誰給他養老?應酬也是要花錢的。”
司空說這話時在心中忍不住苦笑,他怎麼就跟陸熔槓上了呢?以往他可不是這麼容易動怒的人。
“哼……像你這般說來,那朝廷豈不是不如不要?”陸熔很冷一聲。
“獨善其身。”說這話時,司空已經放柔了語氣,他已經不想在和陸熔理論下去。
不管是那個世界那個朝代,都沒有絕對清澈的官場,能做的只有四個字,獨善其身。管不了別人還管不了自己?有的事情無能爲力也沒辦法。並不是爭取了就能夠得到,但是不爭取卻是絕對沒有機會得到。
顏傅笑了笑,搖着頭放下了車簾,重新坐回了馬車裡。神算子亦是如此,不在理會司空。兩人對視一眼,眼中都有着看孩子的慈祥,獨善其身,說得容易做得難,就算是如今的他們都沒做到。
“不過你那麼激動做什麼?皇帝不急太監急。”司空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靠在馬車上,手中的馬鞭有一下沒一下的。
“放肆,你說什麼?”若說之前陸熔臉上的表情是憤怒那麼這會兒便是咬牙切齒,彷彿受到了極大的侮辱似的。
司空不看陸熔,完全不再理會他。
漫不經心的看着周圍枯黃一片的樹林和草叢,司空緊了緊身上的錦袍,說話聲浮出的白氣一團團,模糊了視線。越近寒冬空氣中的溫度就越低,還爲今年底便已經冷成這樣了,也不知道過年時會不會下雪。
“秀城的冬天是下雪的。”顏無眺望遠方,這條路的前段已是官道,在走一段便能到阿康說的近道了。
一襲白衣立於馬上,從不離身的佩劍斜斜的掛在馬側,伸手便能觸到。說話聲顏無吐出的暖氣變爲了薄薄的一層霧氣,模糊了他眼中的溫柔。黑髮散落在側,不經意間便在空中畫起水墨。
顏無轉頭看他司空這才後知後覺的發現,自己把剛剛想到的疑問說出了口。
“哈哈……是嗎?不知道這雪是不是真的像說得那樣無暇。”司空小時候一直生在南方,從未見過雪,這也算是這一行的意外所獲了。
“你沒看過雪嗎?”顏無提了提繮繩,讓馬的速度慢了下來,滿是溫柔的眼中蕩過一絲疑惑,“南楚地處北邊,到了冬天幾乎全國都會下雪。身處南楚卻說不曾見過雪……你不是南楚的人嗎?”
“我的家鄉已經很久不曾下雪了。”司空印象中的家鄉是沒有雪的,只是曾經在老人的口中聽說幾十年前也是下雪的,後來便不再下了。
楚南偏北,常年下雪。不下雪的便只有偏南的宜信,據說那裡就算是冬天都不會很冷。寒冬臘月也如同冬季。
“聽聞宜信的人性格乖張無禮,做事不講道理,粗魯成性。”顏無道。
“哦?”司空聞言立馬就來了興致。這裡人文地理他並不熟悉,之前在鎮子上問其他人也沒人說得清楚。這會兒難得有人跟他提起他立馬來了興致,卻不想顏無又道;“果然不差。”
“什麼話?我那裡性格誇張——”司空正不滿的想要和顏無理論,側頭間卻見顏無眼中此時滿是笑意。多了份生動,少了很溫柔,卻是更動人。
白色的霧氣隨着主人的輕笑而淡去,最終消失無蹤,只餘下遠處的青山倩影逐漸清晰。
秀城的雪,司空也開始有些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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