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蓓兒眼中透出的那種情緒是一種純粹的不解、一種簡單的理解…
“但她只是個孩子——”方一同盯着水中的酒杯，杯中的酒輕輕盪漾，倒影着自己的臉，“只是一個需要人百般呵護照顧的女孩子。”
方蓓兒的眼睛裡再次噙住淚水，咬着牙不讓它滑落。
“但在方家堡裡沒人把她當成女孩子，因爲每個人都一樣，只是弟子，不分男女。”雨早就停了，一隻小飛蟲朝着波光飛去，正落進酒杯裡，方一同用小指挑出來，輕輕放到桌子上，小蟲撲幹翅膀向上飛去，還是有些沉，可努力掙扎揮動，終於越飛越高，“沒人知道她心裡有多苦，在所有人的眼中，她只是個工具，光大門派、傳承陣法的工具，斬妖除魔、替天行道的工具，合誼兩派、聯姻交好的工具…”
晶瑩的淚水在方蓓兒的眼眶裡打轉，她有些控制不住。
木哥的眉頭微微皺了起來，一絲絲酸意在心中盪漾。
“很久之前，有一次她問我，這一生想做一個什麼樣的人？”方一同繼續倒酒，“我說，生命如光，星月太遠遙不可及，燭火雖近暗淡無光，要做就絢麗的花火，瞬間炸亮，驅散黑暗，雖然短暫但美麗耀眼——當然，如果我們還有選擇的話…”
木哥總算明白了，原來方蓓兒喜歡煙花的根源出自這裡。
“但我有選擇，她沒有。”方一同輕嘆道，回頭看了一眼，方蓓兒的淚水終於流淌下來，方一同笑着說：“傻丫頭，哭什麼嘛，或許他們給你鋪好的路也沒有錯——”他呵呵大笑，拍着木哥的肩膀說。“你看看、看看——我這妹夫不是也半表人才嘛，雖然配你還是有些差，不過也能湊合着用，總比山野村夫要強不少是不是？”
方蓓兒淚水橫流，也不說話。
木哥苦着臉剛想站起來，卻又被方一同按下：“妹夫啊，我可跟你說，我小妹前二十年過得很辛苦，這後面的百八十年可就交到你手裡了，你要是愛她寵她。咱們皆大歡喜，可要是害她毀她…哼哼——”方一同眼中突然露出兇光，一掌重重的拍到了身前的石桌上——
啪！
灰塵撲起…
石桌沒怎麼樣。
方一同掌上好像很痛，齜牙咧嘴，不過還是不甘心——
啪！
還是沒怎麼樣。
啪啪啪！
一陣猛拍，石桌無恙，他的手卻腫了。
木哥眼角抽了抽，又見方一同有些尷尬的收回手，揉了揉：“便如這手掌…讓你痛不欲生！”
“……”所有人。
“好啦。就說這麼多吧——”方一同端起酒杯仰脖喝下，“三妹的故事太多，點點滴滴、歷歷在目，怕是沒個三天四夜是說不完的。唉！可惜師命難違，她又尊師重道，我只能束手就擒了，師長們恨我入骨。被拿回去定是再活不了命了，妹夫，在我死之前咱們還能見上一面。也真是有緣，我該說的都說了，只是可惜恐怕不能參加你們的婚禮了，唉！到時候如果你還有心，就在哥哥的墳頭上灑下一杯清酒，也讓哥在下面同享你們的大婚之喜，嗨——”
方一同說的悲慼，長吁短嘆，倒真有一股赴死之的愴然。
方喬擦擦眼角的淚珠，拉着方蓓兒說：“姐姐，二哥這要是被您帶回方家堡，他肯定是再活不成啦，他一向對你那麼好，你、你就忍心…”
方蓓兒眼中的淚水在滾動，恨恨的咬着牙。
“沒、沒錯——”方祥武也在一旁勸解，不過聲音怯怯，有些害怕，“三、三姐，二師兄的確不對，可、可罪不至死，我、我們還是放他一、一馬吧…”
方蓓兒攥着拳頭，依舊不說話。
木哥終於開口了，卻是對着方一同：“好啦，方二哥，小弟能見你也是有幸，不過您也別難爲三小姐了，你不是也說過麼，她沒有選擇，您就安心的去吧，大不了您死之後，我初一十五多給你燒點兒紙，讓你在下面好好風光風光。”
方一同苦着嘆氣，方蓓兒渾身微顫。
“對了，二哥，臨走前，小弟還有一事相求。”木哥突然又道。
“您說——”
“您看您身上有沒有常帶的東西，就送給我吧，算是個念想，等到以後三小姐想你的時候也能睹物思人，萬一有朝一日她要是後悔了，也可藉此寄託哀思，總好過終日鬱鬱寡歡的強——”
“這、這——”方一同翻了翻兜，最後只拿出塊鋼鏰兒，還是個五毛的，“不瞞妹夫您，自從被驅逐出方家堡，我身上就沒什麼值錢的東西了，這麼多年來是風餐露宿，強耐饑荒，吃了上頓沒下頓，住了荒外又山林，就沒過過像樣的一天，現在全身上下除了這張臉還算值點兒錢，再就沒有什麼能拿的出手的了。”說罷，滿臉慚愧，神色悽悽…
方蓓兒心酸、鼻子酸、眼睛更酸，輕輕吐了口氣：“你——走吧！”
方一同一愣，臉上現出驚喜，可馬上又義正言辭道：“不行！三妹，你就這麼放過我，回去也是沒法交代，二哥絕不能讓你爲難！”
方蓓兒皺着眉頭：“快走！”
“不！”方一同反倒往上近了一步，“二哥就不是貪生怕死，連累小妹的人！”
“再不走，我反悔了！”方蓓兒怒道。
“這、這——”方一同眼角挑了挑。
木哥在後面直拉他袖子，小聲道：“大哥，行啦，裝一裝就夠了，女人心、海底針，尤其她心裡還是根‘定海神針’…可真容易變卦！”
方一同臉色一變，但還裝得意氣風發：“好！小妹，等二哥辦完大事，不勞你動手，定會親自回方家堡負荊請罪！您就放心吧！”
方蓓兒把眼睛瞥到別處，再不看他。
方一同酒也不喝了，提步就要往前走，可隨即又停下來，轉身緊緊握住木哥的手：“妹夫啊，您是好人，幫了哥的大忙，二哥看得明白，以後再見，咱就是親兄弟，有啥事兒你說一聲，上刀山、下火海，哥都——誒？你、你身上怎麼會有……”(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