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還沒到隆冬,但到了日落西山的時候,因爲沒有了陽光,大山裡的氣溫一下子就降下來了。
在荊家溝的下街,荊志義帶領着一幫子荊家溝人正在爲修路工程的荊家溝路段兒收尾。這些個人幹了一天的活兒,再加上吃貨不足,穿的又都是些個四下裡透風的棉襖棉褲,身上已經有點兒頂不住了。荊志義朝天上瞅了瞅,又看了看這夥子幹活兒的人,就說了一聲:
“今兒個就收了吧,明兒個早上早點兒來啊!”
幹活兒的那些個人到得這時,就等着荊志義的這句話哪!立時就收拾起傢什,不說是一鬨而散也差不多!你瞅早上來時,半天也湊不齊,可到了收工時,那才痛快哪!
在朦朦朧朧的暮色中,荊志義又東了西了地看上一回,心想,這活兒再有個一兩天也就差不多了!
荊家溝是個大屯子,戶數多人口多,分擔的施工路段兒也長。那些個沿線的小屯子早幾天就已經完工了。
荊志義家是財主,地多,在春夏秋三季因爲有長工短工得供飯,因此是專門招了一個廚子的。所謂廚子,做的也就是些個家常飯菜,一些個時令菜蔬,往好了說,弄一回大豆腐,那可就是上好的吃貨了!到了冬天,長短工都回了家,那也用不着啥廚子了。這說的還是前兩年。到得這會兒,地也折騰得沒多少了,又是冬下里,荊志義的媽已經過世十來年了,荊志義夫婦倆兒還沒有孩子,荊志義家就仨人兒,這做飯做菜的事兒就華子攬下來了。這個事兒可是華子自告奮勇。
對華子爲一家人做飯這個事兒,荊志義倒沒覺得咋的,可荊繼富心裡多少有點兒不太得勁兒。荊繼富想得多了一些個。華子家不寬裕,嫁到了咱家,那可不能屈了人家。那要是按照大戶人家的規矩,那可是大少奶奶哪,那哪能下廚房,到竈間?炒菜做飯那可都是下人乾的活兒!可別讓華子覺得在咱這家裡受委屈!荊志義說,唉呀!爹,沒事兒,她願意幹就讓她幹吧!反正就咱仨人兒,她整天閒着也閒得難受!正好有點兒事兒幹!
白果到荊志義家當了長工,家裡多了一個人兒。白果對荊志義說,少東家,做飯這個活兒就交給咱吧!荊志義瞅了瞅他說,白大哥,咱家請你來可不是讓你來做飯的!再說,你會做飯嗎?白果說,唉呀!家常的還行!貼個大餅子,燉個土豆兒啥的那有啥呀?荊志義說,行了,你那點兒本事兒你就留着吧,還是讓你兄弟媳婦兒做吧,她閒着也是閒着!荊志義說的兄弟媳婦兒,就是華子。就四個人吃飯,荊繼富說,大侄兒,到這兒了,就一家人,可別分啥裡外的,就一桌兒吃吧!白果說,不用不用,咱到下屋吃去!端着盛好的飯菜就走。白果說的下屋就是他住着的那東廂房。
吃過了飯,華子把桌子收拾過去,荊繼富瞅了瞅荊志義,問了一句:
“沒啥事兒吧?” Wшw•ttkan•c○
“沒事兒!”荊志義頭也不擡地回了一句。
“爹,白大哥也該回來了!”
“嗯。估摸着,這會兒興許就在道兒上哪!”
爺倆兒正說着話,就聽到有人在敲院門。
荊繼富擡頭習慣性地往窗外瞅了瞅,那能瞅着個啥!這冬兒上,家家都關着窗戶,那窗戶上糊的是窗紙!荊志義趕緊站起身,走出去開門。
來的是齊永庫和齊永和哥兒倆。按輩份,荊志義得管這哥倆兒叫爺,但荊志義和他們哥倆兒又是把兄弟,因此說起話來,也就把稱呼省了!
“白大哥哪?”自打白果到荊志義家做了長工,象這種開門的事兒都是白果。他是長工,住在東廂房,離這院門近。
“啊!來啦!快進屋!” 荊志義招呼道。
齊永庫齊永和哥倆兒看荊志義不往他們問的事兒上說,也就不再問,只是把兩雙眼睛往那東廂房掃了一眼。
仨人兒還沒等走進上房,就聽那院門又噹噹地響了起來,又有人來了!荊志義回身再去開門,嘴裡嘟囔了一句:
“準是小武兒!”
沒錯!門外站着的正是小武兒。
這兩天發生的事兒,把這幾個荊家溝保安隊的人整得有點兒心慌慌的,鬧得哄的,在家裡呆不住,吃了飯就往荊志義家裡來了。
真是個怪事兒!人這個東西,你要是給他安個啥角兒,他心裡還真有了那碼子事兒!吃飯睡覺都得想着!這幾個人都覺得自個兒是這荊家溝保安隊的人,荊家溝出了狗剩子的事兒,雖然還不清楚這狗剩子的事兒到底是咋個回事兒,但卻都覺得這是他們這些個人應該管着的事兒!眼下,他們覺得,說咱是荊家溝保安隊的人,可那也沒看出有啥不一樣啊!保安隊,那得乾點兒啥保安的事兒啊!這樣混下去,這不是空有其名嘛!再說,人家縣警察局可是給咱配了槍的!到了這時,這幾個人還沒弄明白,他們腰上插着的槍雖說是縣警察局交到他們手上的,但卻並不是縣警察局給他們配的,這裡的事兒,他們哪兒整得清!反正人家給咱了,咱就在腰上插着就是了!小武兒和齊永和還行,那可是受過正規培訓的,雖說也就那麼幾天。到了荊志義和齊永庫這兒,也就是沒人的時候把槍拿出來比劃比劃,稀罕稀罕,知道知道哪兒是扳機,哪兒是保險!
進屋坐下,小武兒先說了話。
“大哥,也不知咋的,這幾天,咱就覺得心裡慌慌的!這柳條溝那邊兒死了一個,咱這邊兒狗剩子也沒了,到了眼下,連個啥人殺的都不知道!咱這保安隊也不能總就這麼幹呆着啊!那趕明個,再有啥人說不定又死了,那你說咱們這是幹啥哪!”
“志義,這不你爹也在這兒,小武說的還真就是那麼個事兒。咱們明裡成立了保安隊,人家縣警察局也給咱配了槍,咱就這麼幹呆着恐怕說不過去!要是依咱看,咱不如從今兒個起,就輪班值宿,真要是再發生個啥事兒也能應付得痛快一些個!現在看,這還真就說不準啥時就又出個啥事兒哪!”齊永庫說道。
“要是輪班,咱頭一個兒!”一直沒說話的齊永和在牆角那兒接了一句。
“志義,大小叔他們幾個說得在理!夜裡是得有個人兒啥的,那要是真就再有啥事兒,那不也不至於到時現抓人!” 荊繼富瞅着荊志義說。
荊繼富說的現抓人,也是東北這塊兒的習慣說法,就是現找人的意思。
荊志義何嘗不願意有幾個人在家裡!出了狗剩兒到他們家來刨煙囪的事兒,那會不會還有啥人來刨啥,誰說得準?那要是有幾個人在院子裡,那就是鎮也把人鎮住了!這還沒等咱說,他們倒是先說了出來!輪班值宿倒是好,可,這幾個大老爺們,又都是幹活人,飯量大,那早飯夜宵的錢可就得咱家出啦!是不是還得管煙抽啊?可一聽他爹都說話了, 想來,咱爹也不會想不到花銷這碼子事兒!花就花吧!
“行,這個事兒,大夥兒要是不說,咱還真就不好說哪!咱想,這大夥兒白天還得幹活修路,晚上再值班,心裡真就有些個過意不去!咱都想好了,咱家這東廂房除了白大哥住了一間,還有兩三間房子空着哪!咱就輪班!要有一個人保證睜着眼睛,其餘的人睡覺,這也不至於耽誤了白天裡的活兒!”
衆人一聽,那眼睛立時可就亮了!
“妥!”話已經說到這份兒上了,那就排班兒吧!
上半宿一班,下半宿一班,挨着排!安排就緒,小武兒頭一班兒,其他的人睡覺!
一幫子人唿唿啦啦地從荊志義家的上房出來,還沒等走到院子當間兒,卻聽到荊繼富在屋子裡喊道:
“志義!你讓他們幾個再進來一趟!”
原來,荊繼富突然想到,前兒個夜裡,覃縣警察局的局長羅永到家來的時候,曾經跟他特意說過的話,要他們這幫子保安隊的人不要把槍帶在身上!
幾個回到了屋,可倒好,除了一個荊志義,那三條槍全數都在這幾個人的腰上哪!說來也是怪事兒,到了這時,荊繼富忽然就覺得,眼下這個槍就是放到哪兒也是個不穩當的事兒!荊繼富瞅了瞅荊志義說道:
“志義,去,把你那把槍也拿來!”
荊志義瞅了瞅他爹,轉身出了屋,回到自個兒和華子住着的西屋,把他那把槍拿了過來。荊繼富說道:
“志義,你領着他們幾個到東房山的煙囪根兒上,把槍埋在那兒,弄好嘍!”
這時,荊志義也想起了羅永來他家時說過的話,瞅了瞅他爹,又瞅了瞅他們那幾個人,答應了一聲。那幾個人有些個奇怪,也有些個不太情願,這是唱的哪一齣!可也不好說啥,既然保長說了,那咱這些個保安隊的人還能說啥!
一幫子人把槍用破布簡單地裹了裹,在東房山煙囪那兒埋好了,弄利索了,就都進了東廂房。
白果沒在家,東廂房沒人住,那炕也沒燒,這可得拔死個人!燒炕這事兒簡單,在荊家溝這兒,缺啥也不缺柴火!日本人不讓上東山,眼前這還真就不是啥大事兒,各家存下的柴火那也夠燒個一年半年的!
一幫子人燒了炕,留下個小武兒在炕當腰兒靠牆坐着,剩下的一律合衣躺在熱乎乎兒炕上,剛把眼睛合上,卻一下子幾乎是同時從炕上骨碌起來,他們都聽見了,就在北山方向響起了一連串的槍聲。
“啪!啪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