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首望着手上鵝黃的紗裙，蘇憶菀忽然有種想要刺刺這個女人的衝動。只不過是將軍之妻，還是個不受寵的，她有什麼好顧忌的。想着，她轉身輕笑道：“今日是將軍陪丹歌來的？”
鬱藍意外她爲什麼忽然提起陳折戟，只能乾巴巴答道：“回娘娘，是的。”
皇后蹙着眉道：“本宮前些日子聽說了一個荒謬的傳聞……唉講得太過荒謬，本宮實在難以啓齒。不過也聽說，丹歌因此和將軍之間生了嫌隙？”
都說是傳聞了，還因此生嫌隙，這皇后不知是想找茬還是要當知心姐姐，鬱藍抿了抿脣，答道：“民間傳聞大多不可信，臣婦與夫君感情甚篤，謝皇后娘娘關心。”
皇后拖着長長的調子“哦”了一聲，尾音裡說不盡的慵懶笑意，她道：“感情甚篤麼，那本宮便放心了。對了，早先本宮就想讓丹歌入宮談心，將軍卻一再推脫說你身染疾病……丹歌現在身體好些沒？”
爲什麼這些人講話一定要這麼拐彎抹角？每句話都好像意有所指，是不是女人在後宮空虛寂寞冷太久，只能玩玩文字遊戲來打發時間。鬱藍真心不太想跟怨婦計較這麼多，簡潔地答道：“稟報娘娘，已無大礙。”
皇后明若秋水的眸子在鬱藍身上轉了一圈，眸色深沉，面前這女子像一潭死水，深不見底，不管她怎樣往裡面扔石頭，都激不起一點水花。爲什麼她對自己一點敬畏之心都沒有？習慣了看人自己面前患得患失的皇后非常討厭這種無可奈何的感覺，她決定直白一點：“那麼丹歌，來說說鬱秀坊的事吧。”
來了，總算開始講重點，鬱藍不動聲色地揚眉，道：“鬱秀坊？”
皇后擡手示意一旁宮女取下一件藍白相間描着竹葉的旗袍，大延的風氣說不上特別封建，女人們不需要裹得過分嚴實，所以這種完美體現身材曲線的旗袍才能在貴婦間流行。她戴着尖長金色假指甲的手指在柔軟的綢緞上掠過，她道：“本宮一直很好奇，這樣美麗大膽的衣服，是什麼樣的妙人才能想得出來。本來以爲丹歌能再給本宮一個驚喜，今天……卻有些失望呢。”
鬱藍看眼自己身上隨意套上的裙子，心裡翻個白眼，心想這都能變成把柄，面上淡淡答道：“皇后娘娘，廚子也不是天天大魚大肉的，木匠不一定能用上自己做的器具，裁縫……也不一定要和他的作品一樣花枝招展標新立異。何況，”她忽然露出一個柔而不軟的淡漠笑容，“何況丹歌並不是裁縫。”
“剛剛本宮還以爲丹歌性情木訥不善言辭，沒想到立刻……”皇后微微眯着眼睛，忽然揚起聲音道，“你這是在教訓本宮麼！”
鬱藍後退幾步，作勢跪下：“臣婦不敢，皇后娘娘息怒。”
皇后見她這麼容易就示弱，心裡一口氣憋着沒法吐出來，卻又不能表現得失去矜持。原計劃裡的步步緊逼被打亂了節奏，她乾脆攤開來講：“這些日子朝雲一直向本宮描述鬱秀坊所製成衣多麼精緻大方，似乎對其興趣深厚。聽說丹歌是鬱秀坊的主人……”
靠，面對盛氣凌人的皇后，忍到此刻的鬱藍終於在心裡爆粗口了，她知道眼
前這娘們兒是想幹嘛了。衆所周知朝雲公主只喜歡仗劍江湖，哪裡會對一座小小成衣坊上心？她要是真的把公主給請過來，那尊大佛鎮着，不等於說直接將整座坊送人？蘇皇后想要的不是一件兩件衣服，而是整個鬱秀坊！
鬱藍這次沒有識趣地接話，她想起數月前皇后就想讓她進宮的事，恐怕那個時候對方就在打這個主意了。皇后娘娘心裡肯定認爲，她想要的東西只要勾勾手指就會有人歡天喜地地送上吧，哪裡想到居然拖了這麼久。
“不知本宮所聞是真是假，”皇后見她不言語，用略帶警醒的冷淡口吻道，“丹歌，鬱秀坊是你的麼？”
是她的麼？只要皇后一句話，愛是誰的是誰的。鬱藍閉了閉眼，答道：“承蒙朝雲公主厚愛，公主若能駕臨小坊，臣婦不勝榮光。”
皇后這才滿意地點點頭，道：“過兩天本宮便派人過去，你將其中規矩講講，免得朝雲去了什麼都不懂。”
鬱藍點頭稱是。她心裡冷笑。規矩？除了皇帝誰敢對公主講規矩，恐怕要講講是行業機密吧。這位皇后想要她的鬱秀坊，可惜鬱秀坊的大多製作靈感來自於她，她就是支柱和精髓。皇后就算要走一羣裁縫，對她來說也不過是帶走了些順手的工具。可惜的是那條已經日臻成熟的產業鏈和其中翻滾的豐厚利潤，以及已經搭上的人脈。想着，鬱藍心中暗道，鬱秀坊她決不能這麼隨意地拱手讓人！
出了宮殿，鬱藍看到仍舊守在宮門口的陳折戟。她不知道這人爲什麼要像尊門神一樣等着她，怕她在這裡跑掉？
再次在宮女太監的簇擁下出門，兩人並肩而行，只隔着一步的距離，。
出宮門的時候，鬱藍忽然開口：“陳折戟，我問你件事。”
一直沒聽到將軍夫人開口的大太監偷眼看了看這邊，覺得陳夫人這話裡一股子火藥味，他聽到陳將軍平板着聲音道：“什麼事？”不過……這聲音裡好像有幾分期待和愉悅？是他想錯了嗎？
鬱藍盯着身邊的男人，問：“皇后娘娘想讓朝雲公主去鬱秀坊的事，你是不是之前就知道？”
陳折戟的身形僵硬了一下，鬱藍看到他這反應，知道已經不需要答案了，擺擺手轉身搭手上了馬車。
從窗口向外看去，一羣飛鳥掠過黃昏的天空，兩邊高大的朱壁宮牆如赤色巨龍，蜿蜒望不見底。她想起當初第一次見到陳折戟，但見桃花林中，湖心亭裡坐着的俊美男人，素衣凜洌，銳器在手，渾然如畫，幾乎融進了畫卷裡面。
他沉默寡言，他冷血淡漠，但他卻總在包容她。她以爲他是這樣的，最近才慢慢明白自己所見不過是男人的一張面具。她閉了閉眼，已經差不多明白陳折戟想做什麼。
--他就是想折斷了她所有的翅膀，把她關進他的小屋子裡，一步也邁不出去。只是他忘記了一件事，她從來不是逆來順受的人，要麼走，要麼死，沒有第三個選擇。陳折戟明明已經快要將她融化，卻在最後關頭選擇了最糟糕的方式。
下了馬車回到府裡，陳折戟脫了面具沉默地站在正廳望着鬱藍，鬱藍走過來與他擦肩而過時
，忽然停住轉身，擡手給他一巴掌。“啪”一聲，非常清脆。
陳折戟明明能躲過，卻沒有動。這一幕讓在場所有小廝下人陷入震驚，他們看到什麼了？夫人打了將軍？將軍還沒有反抗！
鬱藍望着男人：“這一巴掌是謝謝你瞞着我這麼多事。”
她擡手正欲再次揮下去，陳折戟卻握住了她的手腕，盯着她的雙目道：“我不會道歉。”
鬱藍笑了，一點哀豔的媚色從她脣邊暈染開來，目光中隱隱有冰川雪原般的冷光：“就算你道歉我也不會原諒。”
事隔這麼多天以後，兩人的矛盾終於在正面爆發了。知趣的下人們紛紛離場，只留下明顯陷入暴怒狀態的夫人和死不悔改的將軍。
“你想要的是一個整日能守在深閨等你回來的大家閨秀顏丹歌，”鬱藍上前一步，撫摸了一把剛剛被自己打到的地方，她用了狠力，諒是男人的臉皮這麼厚也出現了紅印，“不是我鬱藍。你要是不喜歡我到處走動，就換個女人來做夫人，不要試圖改變我。”
陳折戟握住她亂動的纖纖玉手，執着而笨拙地道：“本將軍心裡只有鬱藍，只要鬱藍，。”
“哈，好爛的臺詞。”鬱藍冷笑一聲，猛地抽出手，“在你決定孤立我、決定娶小妾、決定將我的產業送人以後，你還有臉說……你要我？”
陳折戟從這些話中挑出了關鍵的一句：“娶小妾？本將軍何時要娶妾了？”
鬱藍不想跟他談這件事，好像自己是個妒婦一樣：“你娶不娶妾已經跟我無關了，這不是問題的重點。”
陳折戟不依不饒，道：“不行，這是重點。本將軍從來沒想過娶別人，以前沒有，將來也不會。你莫冤枉我。”
鬱藍被他一本正經的反駁鬧得怒從心來：“我冤枉你？！慶功宴上皇帝沒有要你娶妾？你沒有猶豫忐忑？你沒有瞞着我？你敢說你沒有心動？！”
陳折戟也怒了：“本將軍只鍾情於你，怎麼會答應娶別人？皇上是要給我介紹尚書家的女兒，早被本將軍拒絕了！你、你怎可用捕風捉影之事隨意呵斥本將軍！”
“我呵斥你？”鬱藍被怒火燒昏了頭，“明明是你在吼我，你聲音那麼大想幹嘛？吃了我嗎？！你拒絕尚書家女兒很自豪？很自豪？我還拒絕大延儲君了呢！看誰架子更大！”
“你說什麼，”陳折戟瞬間冷靜下來，“拒絕儲君？雷辰他對你做什麼了？”
鬱藍一噎，補救道：“……什麼也沒做。”
陳折戟卻再次陷入了咆哮中：“雷辰那個乳臭未乾的小子，他敢覬覦本將軍的女人！”
鬱藍想起那日亭子爲屠殺之令憂心的青年，不由得反駁道：“憑什麼說人家乳臭未乾？你也沒好到哪兒去，幼稚！粗魯！暴躁！”
這句話無疑是火上澆油，陳折戟眼睛都快豎起來了，困獸一般在屋子裡轉來轉去：“你還替他說話，你竟然替他說話，你！”他猛然過來一把抓住她，“你有沒有跟他有肌膚之親？”
這人在腦補什麼，“滾！”鬱藍怒吼一聲，用力推開他，“滾遠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