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藍和陳折戟沒有辜負胖掌櫃的期望,在那家店買了一大包的衣服。在胖掌櫃甜得讓人發顫的一再殷勤歡送中,兩個人走出了店門。
“去買點東西填飽肚子吧,順便看看有什麼食材沒,”鬱藍對陳折戟道,“今天我一定要玩個夠才行。”陳折戟溫柔看着她,寵溺地點點頭。
兩個人在滿是燒烤味和醬餅味的小吃街,從街那頭走到另一頭,鬱藍這才感覺到了不舒服,空氣中油膩膩的,她有些發昏。陳折戟很快看出她的不適,將人往自己懷裡帶了帶,道:“找個客棧休息一會兒。”
鬱藍覺得走了這麼一會兒,下腹隱隱墜脹,點點頭道:“好。”
兩個人走出小吃街,天色有些暗下來,陳折戟怕晚上風涼,將一件玉白色的披風給鬱藍繫上,將人包裹在裡面。兩人走過一個拐角,鬱藍的不適感因爲空氣逐漸清新好多了,因此帶來的鬱悶更是在看到眼前景色的時候徹底煙消雲散。
只見梨花滿樹,放眼望去一片花海,幾乎掩蓋住了兩旁黑色的牆瓦。鬱藍向前張望,發間素帶隨風飄曳,灑下溫柔如玉石相擊的笑聲,那般年輕美好,惹得陳折戟也輕輕勾脣而笑。風捲起地上的梨花,景色之美教人驚歎。鬱藍嘆道:“我竟然不知道縣城原來有這麼多梨樹,怎麼也沒人提起。”
說到這裡,兩個人忽然面面相覷,都覺出幾分不祥的意味。
他們穿過一個又一個巷口,只覺得不管怎麼走,行人都越來越少,而且個個面容呆滯,像是被誰操縱着。他們走到一處人煙稀少的長街上,那條街明顯雅緻了很多,兩旁的梨花開得更爲絢爛,那一樹一樹的梨花壓彎了枝頭,幾乎風一吹就會傾瀉下來。
鬱藍不由看得出神,在那一片雪白中幾乎以爲夢境。不遠處一對燕子飛來檐下花枝上。風吹梨花飄零,花瓣落了一地。陳折戟見她回頭,只看到一襲披風的她,怔怔佇立在落花深處,風神秀雅,美好的筆墨不能形容。
小鎮的長街上,戶戶門前都種着一株梨樹,如今花朵飄零,落了一地的花瓣。夜幕降臨,那天上的星河璀璨,每家門前都懸着一盞火紅的燈籠,似兩條紅豔豔的絲線綿延至極遠處繁星滿天。這樣的盛世美景,恍若人間仙境一般,直叫兩人都驚住了,仔細看去,卻發現街上一個人也沒有了。
一陣幽幽的馬蹄聲傳來,兩人循聲望去,看到一隊人馬,立在光影裡面。好像來自森羅地獄的騎兵,正朝他們一步步走過來,帶着鎖鏈拖曳的聲音,彷彿勾魂的使者,正帶着巨大的黑色鐮刀,向大地投下死亡的影子。
“那是什麼?”鬱藍喃喃道。
這些人專門爲他們而來,陳折戟感受到了巨大的殺氣。他像是嗅到了危險的野獸,瞬間渾身的毛炸開,眼神變得森冷而銳利,下意識將鬱藍護在身後,冷冷看向那羣疾馳而來的人。
越來越近的時候才發現,這羣人都一身黑色衣袍,臉上戴着猙獰可怖的青銅獸面具。陳折戟看到那面具,眼中出現一刻的恍惚--好熟悉。怎麼回事,他只覺得腦海中有什麼東西一掃而
過,像是無數的碎片一瞬間飛躍而來,在腦子裡像是千萬支離破碎的玻璃鏡片,反射出耀眼的光芒,灼傷了他的眼球。
鬱藍察覺陳折戟的失神,看到那面具她便什麼都明白了,低低道:“那些面具……你以前也戴過。”她蹙眉道,“難道是你的黑狼騎?”但是黑狼騎都是士兵,爲什麼沒有穿鐵甲,反而是布衣……
正想着,那羣人在馬上已經對他們發動了攻擊。鐵鏈上綴着佈滿了尖利長刺的鐵球,直直朝他們揮過來。鬱藍一個彎腰閃身,衣袂翻飛間躲了過去。陳折戟卻是眼睛也沒有眨,直接身形快如閃電,移動到前方,直接拽住一個鐵鏈,將人生生從馬上拖了下來!
陳折戟將鐵球從那人手中奪了過去,用力丟出去,一連砸掉了三個馬上的殺手。鬱藍不甘示弱,以之前買來的玩物作暗器,朝對面丟過去,暗器威力不大,她的目標不是人,而是他們身下的馬。黑色駿馬雙目被戳瞎,受驚而高高揚起馬蹄,發狂地掙扎起來,將身上的人給顛簸了下去。
然而這還只是第一批。兩人還沒來得及喘口氣,卻聽到身後密集的馬蹄聲,像是有大軍浩浩蕩蕩地趕來,再看地上被打倒的人,就是被陳折戟一鐵球砸得腦袋稀爛的人,居然也那麼晃晃悠悠地站起來,混若無事地再次加入了戰局。
“這是怎麼回事?!”兩人背靠背,一邊對抗潮水般連綿不斷的殺手,鬱藍一邊皺着眉問,“這些人打不死?”
陳折戟沉聲道:“是幻象?”他看到那些馬匹居然也站了起來,直接一鐵球過去,勾了一匹馬過來,那黑馬腿軟了一下,脖子上皮開肉綻,卻依然精神亢奮,嘶鳴不已。陳折戟翻身上馬,然後伸出手,將鬱藍也拽了上來,坐在他的身前。
陳折戟手握繮繩,掉轉馬頭,朝一條小巷奔了過去。陳折戟問懷裡的鬱藍:“你還記得路嗎?”
鬱藍答道:“記得,但是……這條小巷咱們沒有進過!”兩人在狹窄曲折的巷子裡奔跑了一陣,卻見眼前的路迂迴反覆,他們彷彿進入一個巨大的迷宮,怎麼也找不到出口。
“等下,折戟!”鬱藍忽然開口道,“我知道了!咱們沒有迷路,這是陣法!有人在這裡佈陣!”她咬牙道,“難道是葉初雪?”
“能破陣嗎?”陳折戟問。
“我試試。”鬱藍長舒口氣,喃喃道,“陣法按不同的性質分爲殺陣、迷陣、困陣……咱們這個應該是迷陣。無論什麼陣,都要找到生門才行。”
所謂奇門遁甲,便是由“奇”“門”“遁甲”三個概念組成。“奇”就是日、月、星三奇;“門”就是休、生、傷、杜、景、驚、死、開八門;“遁”就是隱藏,“甲”指六甲,即甲子、甲戌、甲申、甲午、甲辰、甲寅。
鬱藍腦子快速計算,自言自語道:“隱遁原則是甲子同六戊,甲戌同六己,甲申同六庚,甲午同六辛,甲辰同六壬,甲寅同六癸……對方現在能在哪……咱們找個方位是西南,不對,剛剛進來的時候已經失去北的概念了。”她秀長的眉狠狠皺在一起,“咱們之前經歷的是殺陣
,大陣套着小陣,或許……一會兒還有別的……”
她話音剛落,便見巷子牆壁上忽然出現了幾個黑衣人,二話不說朝兩人攻來。陳折戟護着鬱藍,放棄馬匹,直接抱着人旋至地上,與黑衣人快速拆招。鬱藍眼睛一亮,對陳折戟道:“這是困陣!折戟,纏着他們!”
她沒有擔心陳折戟是不是能做到,因爲雙生血契,她發現自己完全可以感覺到陳折戟現在的狀態是遊刃有餘。她縱身躍上牆壁,一面躲過黑衣人的攻擊,放眼望去,手指快速點動,指掌屈算,口中唸唸有詞:
“奇門遁爲天,門,地三盤,象徵三才……天盤九宮有九星,布八門,地盤的八宮爲八方位,靜止不動……”果然!她俯視着這片迂迴曲折的小巷,這是一個典型的九宮八卦圖!如果平時讓她看到自己這個模樣,一定會忍不住嘲笑自己像極了街邊騙人的半仙。
但是此刻誰也沒有心思想那麼多,鬱藍努力在一模一樣的巷子裡尋找着至關重要的那個方位,她鬢角已經有汗水流下,因爲快速的計算和高頻率的精神損耗而有些不支的跡象,她低低辨認着:“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
六儀,三奇,八門,九星,這就是奇門遁甲的全部。“不管這個陣的主人是不是葉初雪,他都是個天才……”鬱藍感到一陣絕望,這天衣無縫的佈陣,一環套一環,她根本找不到破綻!
陳折戟感受到她的心情,沉聲道:“阿鬱!”
鬱藍回頭看他,聲音裡明顯脆弱了許多:“折戟,我找不到……”
陳折戟隨手將一個黑衣人拋出去,擡眼與她目光相視,男人穩穩地道:“沒關係阿鬱。”大不了用自己這雙手,打出一個生門來。
鬱藍從他的眼裡看到四個字--同生共死。她咬着脣,命令自己冷靜下來,她閉上眼,開始回想《煙波釣叟歌》的內容:“天目爲客地爲主,六甲推兮無差理……”
她低低的吟唱像是被無數牆壁回聲,一層層擴散開去,在迷宮般的巷子裡如同數百個鬱藍在反反覆覆地低聲唱誦,恍惚中仿若來自九天雲霄的詩篇。
“勸君莫失此玄機,洞徹九宮扶明主……”
她在黑暗中極目遠望,只覺得眼前的小巷瞬間化爲齏粉,出現在眼中的,變成了終年不散的大霧,無數交織在一起的透明絲線,一座巨大的輪盤出現在霧中,透明發亮,上面纏繞雕刻着金銀色繁複符咒,一個修長冷漠的身影正站在輪盤頂端,漠然俯視着一切。
她瞬間睜開了雙目!
“天網四張無路走,一二網低有路通!”
“若是有人獨出者,立便身躺見!而!光!”
光字出口的一瞬,她猛然回頭,對陳折戟爆喝一聲:“折戟,跟我來!”
眼前的障礙再也不是障礙,眼前的牆壁彷彿化作透明,她拉着陳折戟的手,兩個人彷彿穿越了最不可思議的時光,穿越了無數沒有花的黑色森林,穿越了一個又一個沒有悲喜的衆生佛相,在混沌和清明交織的界限裡,找到了最後的那道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