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彬正開着車去狼組,他將車轉了個彎,一眼便看到不遠處那抹熟悉的小身影。他踩剎車停下,隔過車窗玻璃安靜的看着她。
她這是在幹什麼呢?不會這麼無聊吧?大早起跑來這裡踢石子?她低垂着一顆蔫了的腦袋,那垂頭喪氣的模樣讓人看了着實心酸啊!
延彬握着方向盤的手指緊了緊,那又怎樣,他纔不會管她!她那晚居然敢那麼吼他,他延彬也是有尊嚴的人,被人如此對待,如果還能死乞白賴的舔着臉貼過去,是會被人笑掉大牙的!
延彬正要開車離去,目光卻又停駐在她胳膊上,她受傷了。
昨天的事他也聽說了些,怎麼那麼有本事呢?居然生氣就拿自己的胳膊出氣,她當她那胳膊是胡蘿蔔啊?現在的問題是,怎麼能把傷口那樣胡亂包紮一下就完事了?她沒有去看醫生嗎?這女人,生下來就是讓人擔心的嗎?
該死的!延彬咬了咬牙,好吧,他去找她搭話,他帶她去看醫生,他延彬是男人,纔不會跟個小女孩一般見識,那晚的事,他就只當……她是在害羞好了!
延彬將車停好,下車走到許願面前,靜靜看着她,想等她有所反應。可許願始終沒注意到他,她那顆耷拉的腦袋已經快要抵到胸前了,她追着一顆小石子一直踢一直踢,直到踢到延彬腳邊,她才停下來,看着延彬的腳發呆。
延彬突然有了不好的預感,“擡起頭來!”他命令她。
得不到迴應,他又加重了語氣:“擡起頭來看着我!”
見她仍是置若罔聞,延彬伸手扳過許願的肩膀,另一隻手已經毫不客氣的擡起了她的下巴。延彬心口一震,她果然在哭。不知道已經哭了多久,兩隻眼睛紅紅的像只兔子,蒼白的小臉上還掛着晶瑩的淚珠子。
延彬登時氣不打一處來,瞪着她:“誰欺負你了嗎?誰委屈你了嗎?你的出息呢?!”該死,幹嘛要把自己弄成這幅慘兮兮的模樣,又幹嘛讓他看見?他不喜歡看她這樣,一點都不喜歡!
許願心中暗罵,這該死的男人,不愧是冷血殺手,居然連最基本的同情心都沒有,看她哭,不說安慰兩句,還這麼惡狠狠的瞪她。她狠狠回瞪過去,又有兩串眼淚從眼眶裡冒出來,她皺了皺眉:“你弄疼我了!”
延彬慌忙鬆了手。“喂!那個……你……”延彬有些彆扭的開口。他想問她爲什麼要哭,發生了什麼事,可踟躕了半天,終於冒出來句:“生日快樂。”他心中暗罵,多麼蹩腳的臺詞!
許願一怔,睜大眼睛有些不敢相信的看着延彬,這個惡魔……剛纔對自己說了生日快樂嗎?
她的眼神讓延彬很是不爽,“別介意,”延彬故作輕鬆的笑了笑,“我不是特意記住的。”只是,她十八歲生日那晚,他第一次見到她。那晚,他記得格外清楚。
“我不快樂,生日不快樂,”許願說,眼淚又一次掉下來,“媽媽,因爲生我和姐姐難產去世了,我和姐姐的生日就成了媽媽的忌日。所以,生日怎麼會快樂?”生日對於別人來說也許是件快樂的事,可對她來說只意味着死亡。
延彬頓悟,原來她就是爲這事兒傷心呢。“或許,”他提議,“你會願意去看看媽媽?或許我可以陪着你,如果你感覺孤獨的話。”
這是許願第一次認真的看着延彬,這個剛纔對她說了“生日快樂”的男人,這個說會陪着她的男人。他的側身開出大片陽光,他的皮膚白皙耀眼,他臉龐的弧度完美英俊,他的笑容不似從前的邪魅,他稍稍彎了眉眼,陽光灑進眼底,笑容溫暖且燦爛。
這一刻,許願覺得,其實他看起來也不是那麼討厭,其實,他是個溫暖的人。
也該是時候去看看媽媽了,最後一次去看媽媽,是在她離開A市前,到今天已經有十年了。
——
A市墓園,繁茂的草叢將一座墓碑密密圍住,墓碑前放着一大束白菊。
男人高大挺拔的身軀在墓碑前佇立了好久,彷彿被永久定格。他的周身被無形的寒意縈繞,臉上仍是那種藐視萬物的冷漠孤傲,深色的眸子卻慢慢浮現出悲傷的神色。
“父親。”靜默了好久,東方瑾夜終於啓脣,喑啞的聲音透着蒼涼。
他永遠記得十年前的今天,四月一日愚人節。他手心裡攥着警察學校的錄取通知書,朝着父親工作的警局一路狂奔而去。
他通過了警察學校的錄取考試,他要成爲一名和父親一樣偉大的警察,他離自己的夢想又進了一步,他急於告訴父親這個好消息。
警局前的那條路上,他看到了迎面走來的父親,正要上前,突然從馬路中間衝出來一輛車,在父親身邊戛然而止,接着就有人從裡面朝父親射擊。
他和父親當時隔着一條街站着,那麼近的距離,足以讓他看清楚父親身上的每個槍洞。那些槍洞密密麻麻的,父親的身體就那樣變成了篩子,幾乎是一瞬間的事。
那輛行兇的車早已絕塵而去,時間在那一刻靜止,他感覺不到自己的心跳,他甚至忘記了怎麼呼吸,他以爲自己會窒息死去。
只有血液是流動的,它們肆虐的從父親的身體內噴涌而出,他不惹目睹,卻連閉上眼睛的力氣都已喪失,他就那樣眼睜睜的看着父親慢慢倒在他面前,倒在那一片血泊裡……
他至今仍體會不出當時父親眼中的含義,那似乎摻雜了太多的感情,悲傷、憤怒、絕望、不捨……每次回憶起那個眼神,他都心如刀絞,他覺得父親是想和他說些什麼的,但他想說什麼,他將永遠不會知道。
又靜默了一會兒,東方瑾夜再次開口:“父親,一定很失望氣惱吧,對於我這樣的兒子。我知道,我都知道,我做了太多傷天害理的事,我的身上滿是罪孽,連我自己都沒法原諒自己。可是現在,我停不下來了,也不想停下來。我只能一直這樣走下去,直到找到兇手爲您報了仇,我才能夠徹底解脫。”
“我的罪孽我會親手結束,但在那之前,他們必須爲他們的罪孽付出代價。請再給我一些時間,等到那一天,我會到您面前請求原諒的。”
東方瑾夜一直覺得,離開這個世界是他報完仇後必做的一件事,因爲他那滿身的罪孽,也因爲他那虛無的靈魂。
他不想拖着一具沒有靈魂的皮囊,帶着滿身的罪孽,在這滿是骯髒的世上苟且活着。
到目前爲止,還沒人能讓他改變心意。到目前爲止,還沒人可以把他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