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錦園之中,一片混亂,哭喊聲夾雜着驚叫聲,怎一個亂字了得。
寢殿之中,丞相夫人已經甦醒,只是,她卻瞪大了一雙眼睛,失聲尖叫,口中大聲呼喊着什麼,卻有些,口齒不清。
胡亂揮舞着的雙手上,插滿了金針銀針,淡淡的日光下,別有一種觸目驚心的恐怖陰森感。
“夫人,您這是怎麼了呀!昨晚還是好好的,怎麼一夜之後,就變成了這般模樣?這究竟是招了什麼邪氣啊!”丞相夫人的貼身嬤嬤,撲倒在牀前,手足無措的看着那個渾身插滿了針的女人,臉上的神情,又是驚恐又是擔憂。
“啊……疼……好痛……鬼……不要殺我……啊……”
一聲聲歇斯底里的喊叫聲從丞相夫人的口中發出,此刻的她,雙眼呆滯而驚恐,胡亂的揮舞着雙手,身體劇烈的顫抖着,情緒很是激動,神智,卻有些不清,彷彿,是受了某種巨大的驚嚇與刺激。
一陣雜亂的腳步聲自院外傳來,不多時,便見南宮靖宇領着一衆人等行色匆匆的趕來。
跪在牀前的嬤嬤一看來人,頓時,像見了救星一般,撲到南宮靖宇的腳步,急聲高呼。
“相爺啊!您快救救夫人吧——夫人她……嗚嗚嗚……”
南宮靖宇本就面色陰沉,心情抑鬱,此刻見了那哭喊的嬤嬤,更是心煩,當即,一腳擡起,將那嬤嬤狠狠的踢開,沒有半分留情。
那嬤嬤頓時慘叫一聲,倒在地上,口中,卻不依不饒的哭喊着。
“相爺……你快救救夫人啊……”
當南宮靖宇進入內殿,看到那渾身插滿了恐怖駭人的金針銀針之時,腳步,在一瞬間頓住,雙眼,因震驚而驀然瞪大,臉上的神情,幾分呆滯,幾分驚駭。
“這……這……”南宮靖宇微微張大了嘴,卻是半天沒說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縱然已經有了無數種的設想,他也萬萬沒有想到會看到這幅模樣的她!
渾身被扎滿了針,看起來,像是一隻刺蝟!而她的臉上,還畫着兩個醜陋不堪的烏龜!烏龜的後面,還畫着兩個長了腳的蛋蛋!那詭異而驚悚的畫,幾乎覆蓋了她的整張臉!
而她此刻,瞳孔緊縮,雙目圓睜,愈發有着驚心詭異的感覺,饒是在大白天的見了,都有種陰森詭異的恐怖感!
“救……救我……鬼……殺我……痛……”
丞相夫人那毫無焦距的雙眼,並沒有看向牀前呆立的南宮靖宇,她只是本能的揮舞着雙手,發出一道道求救的訊息。
那沙啞到刺耳的嗓音,雖然不是很大,卻,總算將南宮靖宇驚飛到九霄雲外的靈魂震了回來。
“這是怎麼回事?夫人爲何變成這副模樣?你們都是怎麼伺候的?”
回魂的瞬間,南宮靖宇鐵青着一張臉,對着滿屋子的奴才丫鬟便是一通氣急敗壞的咆哮。
一瞬間,所有的下人都砰然跪地,重重的磕着頭,口中哀聲求饒。
“相爺饒命……我等什麼都不知道啊……”
一切都是好好的,昨晚,他們就守在殿外,根本沒有聽到半分異動,一切都如往常一樣,可是,也不知道怎麼了,今日一早便發現,一切都變了!除了鬧鬼之外,他們想不出更好的解釋,只覺得,這一切都詭異的讓人心底發寒,毛骨悚然!
“一羣沒用的廢物!一問三不知!本相留你們何用?”
看了一眼牀上神情瘋瘋癲癲的丞相夫人,又看了一眼那滿屋子磕頭求饒的下人,南宮靖宇,只覺得心中有一股邪火難以消除,一掌劈在不遠處的紅松木桌上,暴喝出聲。
“一羣飯桶!全部拖下去亂棍打死!”
歇斯底里,怒不可遏,房中的下人聞言,頓時,一個個面如死灰,拼命磕頭。
一隊鐵衣衛上前,面無表情的朝那些哭喊求饒的下人走去,不由分說的將他們拖起來朝門外走去。
“這是怎麼回事?”
一道柔媚的嗓音,自門外傳來,鐵衣衛的腳步一頓,對着來人,恭恭敬敬的喚了聲‘如夫人’!
而那些下人們,見了如夫人,更像是見到了救命稻草一般,拼命的哀聲求饒。
“老爺,消消氣!爲了一羣奴才,氣壞了身子可不值得!”如夫人只是看了那些下人一眼,便蓮步輕移,款款走到南宮靖宇的身邊,伸手撫着他的胸口,柔聲道。
“老爺,這些奴才,興許也是嚇傻了,一時半會想不起來,不如先把他們關入柴房,讓他們再好好回想回想?”
許是,那柔媚的聲音起了作用,許是,那溫柔的輕撫,莫名的安撫了南宮靖宇焦躁暴怒的情緒,但見他,黑沉着一張臉,對着鐵衣衛擺了擺手,瞬間引來下人們哭天喊地的拜謝聲。
如夫人,低垂的眉眼中劃過一抹晦澀流光,緩緩擡頭,朝臥榻看去,口中嬌聲詢問,語氣之中盡是關切。
“老爺,姐姐她怎麼……啊!”
未說完的話,卻在中途化作一道滿是驚恐的高呼。
如夫人像是受了驚嚇般,一頭撲進南宮靖宇的懷中,雙手死死的抱着他肥胖的腰身,身體一陣陣的輕顫,一副驚嚇過度的模樣!
“老爺……這……這……姐姐她……好可怕……”
“夫人莫怕!沒事的!”南宮靖宇神情中漫過一抹心疼,伸手拍了拍如夫人的後背,低聲安慰着。
“她真的是姐姐嗎?”過了好一會兒,如夫人身體的輕顫才稍稍平息了一些,怯怯的擡頭,小心翼翼的朝牀邊看去,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
“她就……”
“嗖——”
南宮靖宇剛想回話,卻見一個枕頭對着他直直的砸了過來,帶起一陣風聲,空氣中,隨即傳來丞相夫人癲狂的大叫聲。
“啊……鬼不要殺我……滾開……滾……”
“嘭——”那枕頭,不偏不倚,正好砸到了南宮靖宇肥胖的臉上,發出一聲悶響,好死不死的,那枕頭上,還紮了幾根針,此刻,正好扎到了南宮靖宇的臉上,瞬間惹來他的一陣痛呼。
“老爺!您沒事吧?”
如夫人連忙將枕頭撥開,滿臉擔憂的看着南宮靖宇,焦急詢問。
南宮靖宇的左臉和鼻子上,分別扎着兩根銀針,一絲殷紅的鮮血,正順着那細小的針孔往外流。
“哎呀!老爺,您流血了!”驚呼的同時,如夫人掏出手帕,就要擦上南宮靖宇的臉,卻被他煩躁的打開。
“哼!這個瘋婦!來人!快去請王大夫!”
南宮靖宇一聲令下,立刻有鐵衣衛領命而去,只是,鐵衣衛前腳剛走,便見管家急急忙忙的狂奔而來。
“相爺!不好了!老夫人在房中暈倒了!”
管家,人還未跑到跟前,那慌慌張張的聲音,就已經傳了過來。
南宮靖宇一聽,臉色頓時又是一變。
“什麼?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回相爺,今早鴛鴦姑娘伺候老夫人起牀,叫了半天都沒反應,後來上前一查看,老夫人,她竟是昏過去了……”
管家,一邊喘着粗氣,一邊將大致情況彙報了一遍,額上冷汗沁沁,神情之中,盡是惶恐。
“無緣無故爲何會昏倒?老夫人房中,可有和異常?”
南宮靖宇,緊皺着眉頭,臉上的神情,忽明忽暗。
“回相爺,在牀底下,發現了兩隻烏龜……”管家,抹了一把額頭上的冷汗,小心翼翼的回道。
“烏龜?”聞言,南宮靖宇面色一黑,飛快的轉頭看了一眼丞相夫人那張慘不忍睹的臉,那兩隻其醜無比的烏龜,分外刺眼。
南宮靖宇,微微一個激靈,下一瞬,他擡步朝門外走去,邊走邊吩咐。
“火速進宮去請劉御醫!”
“是!老奴這就命人去請!”
老夫人年紀大了,尤其是近半年來,身體總是不好,經常發生各種意想不到的意外,皇后娘娘孝心一片,專門指派了宮中頗具威望的劉御醫爲老夫人的專人醫師!
果然還是皇后娘娘最爲孝順啊!不像三公主和九小姐,成天就知道惹老夫人生氣!
管家,一邊在心中想着,一邊跟着南宮靖宇火速趕往松鶴園。
只是,幾人纔剛走到後花園中,前方的岔路口上突然竄出來兩個小廝,‘嘭’的一聲跪倒了地上,口中十萬火急的呼喊着。
“相爺不好了!六小姐被狗咬了……”
兩人,同時大叫,臉上的神情驚恐又焦急。
道路被擋,南宮靖宇頓時陰沉着一張臉,‘嘭嘭’兩腳,將兩個小廝踹翻在地,口中怒喝出聲。
“胡說八道!一派胡言!鎮國公府哪來的狗?”
“回相爺,此事千真萬確,六小姐的確是被狗咬了!”一小廝,艱難的從地上爬起來,對着南宮靖宇就磕了幾個響頭,口中大聲嚷嚷着。
南宮靖宇,臉色一寒,腳一擡,剛準備再補上幾腳,卻被另一名小廝,一把抱住,口中哇哇大叫。
“相爺!小的們縱有天大的膽也不敢欺瞞相爺啊!六小姐不僅被狗咬了,還是被瘋狗咬了!此時正在發瘋,情況不容樂觀,您快去看看六小姐吧!”
那小廝話音方落,便有一陣癲狂的大叫聲從一處院落傳來,隱約之間還夾雜着丫鬟婆子們的尖叫哭喊聲,聽起來,讓人有些毛骨悚然的感覺。
南宮靖宇的神情驀然一頓,擡頭,循着尖叫聲傳來的方向看去,臉色,又是一變。
此刻,他所站的地方,離凌雪閣最近,而那聲音傳來的方向,郝然正是凌雪閣!
這……
他方纔,好像分明聽到了雪兒的叫聲!
難道,那狗奴才說的是真的,雪兒她,真的被瘋狗給……
“狗奴才!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好端端的,六小姐的房中怎麼會有瘋狗?”
下一瞬,南宮靖宇一把揪住一名小廝的衣領,氣急敗壞的怒吼。
那小廝,衣領被人揪着,臉上的神情,頓時佈滿了驚恐,顫抖着聲音,結結巴巴的開口。
“回、回相爺……小的也不知……呃……六小姐的房中憑空多出一條大瘋狗……見人就咬,都、都咬了好多人了……和六小姐一、一、一樣……哎喲……”
那小廝,話剛出口,就被南宮靖宇一腳踹到了肚子上,瞬間踹開了幾米遠。
而南宮靖宇鐵青着一張臉,猛地一甩衣袖,大步朝凌雪閣走去。
管家後腳跟上,在經過那小廝身邊時,又補了一腳,口中恨恨的罵着。
“該死的奴才!敢說六小姐和瘋狗一樣!看你是不想活了!”
整個鎮國公府,一片混亂,到處都是雞飛狗跳,恐怕,此刻最安逸寧靜的地方,就是平日裡那無人問津的破敗小院了!
隱於繁華背後,這裡,破落荒涼。
簡陋的小院中,少女一身粗布麻衣,正在井邊洗衣。
一陣細不可聞的腳步聲自身後傳來,伴隨着一路咳聲。
一名面色蒼白的婦人,緩緩在少女身邊蹲下,蒼白乾瘦的雙手,伸向盆中的髒衣服,卻被少女毫不遲疑的一把拍開。
“不用你洗。”冷淡的嗓音,沒有任何的感情,少女甚至,不曾擡頭看她一眼。
婦人,看了看自己的雙手,沉沉的嘆息了一聲,目光,滿是歉意的看向少女,眼中,是化不開的悲傷。
“玉兒,娘知道,你心裡委屈,你怨我,怪我,我都無話可說……”
婦人的聲音,一如她的人,帶着無盡的蒼白與虛軟無力,卻充滿了哀傷與心疼,還有語言無法詮釋的歉意與自責,心疼與絕望。
“玉兒……是娘對不起你……讓你從小跟着娘過這樣的苦日子……是娘沒用……”
婦人的眼中,是深得化不開的痛,隱約之間,還隱着一絲很深邃,很晦澀的光芒,一種,讓人看不懂的東西……
不管婦人說什麼,迴應她的,始終是一陣沉默,少女,就彷彿沒有聽到她的話一般,始終低頭不語,只是,那雙同樣蒼白消瘦的手,抓着衣服的力道,分明加重了許多。
少女,低垂的眉眼中,晦暗一片,像是乾涸多年的枯井,望之,一片漆黑,除了那絲絲縷縷的陰涼之氣外,根本,感受不到半分的光明與溫度。
少女的沉默,讓本就沉悶的空氣,更顯得壓抑窒息。
然,婦人卻彷彿早已習慣了這樣沉悶壓抑的氣氛一般,顧自說着,眼神與聲音,都始終輕柔。
“玉兒,聽說,最近風都發生了很多怪事,很不太平,六小姐和尚書府的四小姐都出事了!也不知道,還有多少無辜的人遇害,最近,真是太不安寧了!玉兒,你要多加小心些纔是!”
少女,洗着衣服的動作,微微一頓,卻也只是一瞬間便恢復如常,而她,始終未發一語。
“玉兒……”
沒有等到少女的回答,這一次,婦人卻很是固執,彷彿,少女的承諾對她很重要。
“我又不會出門!”
冷淡的嗓音傳來,不帶一絲情緒。
少女,只是冷冷的擡頭,看了那滿臉擔憂與焦急的婦人一眼,眼中,一片漆黑,映着那張蒼白清瘦的臉,別有一種驚心的感覺。
聞言,婦人微微一窒,有些沉默。
她知道,自己的地位在這府中,連個得勢的下人都不如,平日裡,蒼白的都是困在這一方破敗的小院中,莫說是出府,就連去前院的次數,都是寥寥無幾!
玉兒跟着她,也是受了不少苦!吃穿用度,一切與下人無異,從來沒有享受過,一天小姐的待遇!
她不能像六小姐,八小姐那樣,經常出府去,參加各種宴會,長這麼大,她出府的次數,竟然沒有超過三次!
每思及此,便覺心如刀絞,可是,她卻又無力改變些什麼。
“玉兒,再過些時日,便是九小姐大婚之日,倒是,你自然也是要去參加婚禮的,娘爲你做了件衣裳,這就拿來讓你試試,合不合身!”
沉默了好一會之後,婦人,才緩緩開口,說完,也不等少女開口,便起身朝房中走去,步履蹣跚,背影消瘦。
少女,緩緩擡頭,看着婦人蕭索單薄的背影,眼底的幽色,愈發濃重了些,像是子夜無風的天空,沒有星光,沒有月色,有的,只是無盡的幽暗與沉悶。
轉眼間,三日過去。
今日,皇城之中分外熱鬧,只因,今日是娉婷郡主的冊封典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