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紛飛,林木深沉,受到軍事法庭裁決的顏烽火被送到這個漫天都是冰雪與參天大樹的冰冷世界。這是東北深山裡的一座伐木場,一到冬天就是大雪封山,成爲無人所知的孤寂角落。
伐木場不僅是一座伐木場,還是一個軍事監獄。監獄在緊挨伐木場北側的山洞裡,空間極大,分屬爲不同的監區,關押着各個部隊受到處理的軍人。
一年四季,他們都要進行辛苦勞作,接受政治教育,跟正常監獄沒有什麼區別。如果說區別的話,那就是正常監獄裡的犯人穿着囚服,他們穿着褪下軍銜的軍裝。還有一點就是相對比較自由,但是誰也不可能單獨走出去。
山林太深太密,根本不知道路在何方,而且監獄裡豢養了數十頭兇狠的軍犬。如果有人逃跑,這些訓練有素的軍犬會在第一時間把逃犯找出來。
既然敢把軍事監獄設立在這樣的深山裡,根本就不怕你逃掉。
“咄!咄!咄!”
飄着鵝毛大雪的伐木場裡,顏烽火赤裸着上身,狠狠揮動斧頭劈柴。
滿是傷疤的身上,肌肉呈現出條塊狀。寒冷對他造不成任何影響,那些血花沾道他的身上就會融化,整個人散發着一團白色的霧氣。
“這個傢伙真是一個瘋子,到底犯了多大的事?”一個裹着軍用黃大衣的犯人一邊朝冰冷的手心裡哈着熱氣,一邊說道:“在這蹲了半年了,這個顏烽火每天睡四個小時,別的時間就是砍柴,哎……”
旁邊一個犯人接過來道:“理他幹什麼呢,愛砍柴就讓他砍去,省了咱們不少功夫呢。”
洪亮的聲音響徹整個山洞,這些犯人用自己最爲沉着有力的聲音說出十八歲入伍授銜所說的神聖誓詞。
“噓!……噓!……”
空地上豎起了一塊無名的墓碑,上面寫了一行字:謹獻英烈!
總而言之,每到冬天,這座軍事監獄就會非常放鬆。大學封山,沒人會逃。敢於逃走的,只有死路一條。這裡人情味很濃,軍營的味道很弄。甚至有的時候,監獄的軍官與看守士兵依舊拿這些凡人當戰友來看待。
“說真的啊,從我個人角度上爲你們不值,這也是我爲什麼在這裡一呆十幾年的原因。”鄭教導點上一根香菸,語重心長的說道:“你們都是年輕人,年輕人怎能不嫉惡如仇,怎麼沒有火氣呢?人,不怕做錯事,怕就怕的不知道自己錯在哪裡。我的職責是什麼?我的職責就是讓你們知道自己究竟錯在哪裡了,我不想看到一個個大好的年輕軍人因爲做錯一件事就變得消極墮落。我是軍人,你們也是軍人,軍人就該正視自己的一切,面對自己所做的一切。”
可惜一切都回不去了,他在這裡唯一能做的就是砍木頭,除此之外就是……
下面的犯人帶着小板凳排列的整整齊齊,在聽到放板凳坐的口令後,齊刷刷的坐下,開始聽課。
而山洞就是從前日本人在這裡建立的一座軍事基地,被發現以後,才從基地裡殘留的記載得悉這座萬人坑的存在。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裡不是監獄,只是一個把許多人集中在一起的特殊部隊,通過勞動改造,用心來感化。
今天是週四,進行政治教育學習。
鄭教官四十來歲,家裡有老婆有孩子,在這座軍事監獄裡擔任政治教導員,長年累月的呆在深山不出去,數十年如一日的教導這些犯了錯的軍人。
這就是他的工作,讓這些犯了錯誤的軍人知道自己錯在哪裡就足矣。
“說的是呀,這該死的的天,要是能整上一瓶老白乾,烤上一隻兔子該多美呀。”犯人跺着腳發出抱怨。
所有的犯人都神色一凜,端坐靜聽。
顏烽火停下手中的動作,拿出白酒朝嘴裡灌了一口,看向伐木場西面的一塊空地。
這是政治教育的第一部分,讓所有的犯人覺得自己依舊是軍人,依舊沒有遭到排斥。
“我宣誓:服從中國共產黨的領導,全心全意爲人民服務,服從命令,嚴守紀律,英勇頑強,不怕犧牲,苦練殺敵本領,時刻準備戰鬥,絕不叛離軍隊,誓死保衛祖國。”
之入伍誓詞在入伍的時候肅穆神聖,在這會又增添了一抹濃厚的感觸:他們依舊是軍人,犯了錯的軍人。
“顏烽火,呵呵,來上課,呵呵。”負責上課的是一個裹着皮大衣的中校軍官,所有人都稱他爲鄭教官。
“還記得你們的入伍誓詞嗎?”鄭教導問道。
這裡是軍事監獄,依舊保留部隊的作息時間與傳統。每週四都是政治教育課,而且這裡的政治教育課比部隊的政治教育課更加深入。他們是一羣在部隊裡犯事的囚犯,部隊更願意完成對他們的改造。
白酒在這座軍事監獄裡沒有任何忌諱,但它只是作爲暖身體的必須用品。
太冷了,這裡實在太冷了。零下三十多度的氣溫不是每個人都能承受的,呆在這座軍事監獄的犯人們最享受的就是弄點白酒,弄一隻兔子,喝着白酒暖身子,啃着香噴噴的兔子肉。
“好了,現在上課,呵呵。”鄭教官把一疊紅頭文件放在大廳略高位置的桌子上,滿臉的笑呵呵。
他不是瘋子,他是用這種方式進行宣泄罷了。當十年的有期徒刑橫加到他身上的時候,他終於清楚有些事做不得,如果做了,是要還的。
顏烽火扔下斧頭,拿過被雪花覆蓋的黃大衣用力一抖,披上之後朝山洞裡走去。
“好,讓我聽聽讓我們永遠牢記的入伍誓詞!”
鄭教導不算大的聲音敲在每一個人心上,他們知道自己錯了,渴望悔改,渴望獲得祖國與人民的原諒。而且他們知道在這裡的日子裡就是懺悔,等到時間到了,還會返回部隊服完兵役。那個時候,他們依舊是一個兵,一個黨和部隊領導下的人民子弟兵。
一直滿臉笑容的鄭教導在說出這番話的時候,臉上充滿真誠,充滿嚴肅的神聖。
政治教育課上到一半,鄭教導指着外面的鵝毛大雪嘆聲道:“那裡有一個萬人坑,裡面埋得是爲了新中國的勝利犧牲的革命前輩。我們就住在他們的旁邊,我每天晚上都會夢到他們……知道這向我們說明了什麼嗎?”
值得一提的是這裡沒有過多的警衛,一些紀律的維持全部依靠犯人裡面表現較好,入獄前做過管理的軍官或者士官。
“對,這就是你們的誓言,一個人,一個男人,一個軍人的誓言是不容返回的。它不會因爲你做錯事就可以違背,不會因爲時間的流逝而消失,它是永遠銘刻在我們每一個人心口上的……”
“人的生命只有一次。”顏烽火凝視外面的大雪,沉着而堅定的說道:“忠誠也只有一次。如果忠誠意味着爲國捐軀,那麼我願意,起碼還能留下一種精神,讓所有人能從中體會到忠誠的含義。”
犯人們靜靜的坐着,鴉雀無聲,顏烽火卻突然站起來。所有的目光立即集中到他身上,這個每天只知道劈柴的傢伙身上。
“記得!”所有的犯人齊聲道。
山洞的空間很大,不停的響着發電機組的聲音,以支撐整個監獄的用電設備。再往裡去就是當年鬼子軍營改造成的監舍,一間挨着一間。如果細數的話,這座鬼子遺留下來的軍事基地足以容納一個整編師的人。
話語清晰的傳到顏烽火的耳朵裡,但是他沒有絲毫表情,依舊在沉穩的砍着木頭,雙眼中露出極爲專注的表情。
尖銳的哨音響起來,所有的囚犯聽到哨音以後立即在山洞寬敞的大廳集合。
這裡與外面世界的監獄根本就不一樣,這些犯人是可愛的,只是因爲做了錯事。
但是他沒有多少後悔,如果再來一次的話,他依舊會那樣選擇。但是選擇的方式方法會改變,不再那麼盲目,不再那麼隨心所欲。
紅頭文件逐一閱讀完畢,鄭教導搓搓手道:“同志們呀,黨和國家一直都沒有放棄你們,因爲你們始終是人民的子弟兵,哪怕呆着這個軍事監獄裡,呵呵。”
“下面先學習文件。”鄭教官拿起面前的紅頭文件,笑着說道:“伙食費又漲啦,部隊的工資又漲啦,呵呵。”
只是許多地方都封上了,一個軍事監獄根本用不了這麼多的空間。
說完之後,鄭教官開始逐一閱讀紅頭文件,講部隊的事。
這片空地四百平方大小,呈現圓形。原來這片空地不是空地,它是一個極深極深的坑,叫做萬人坑。
還有一點,這些囚犯的本質並不壞,把他們送到這裡來的原因,絕對多數都是熱血與義氣,加上嫉惡如仇。
只是不知道這些被坑殺的戰俘是當年的國民黨部隊士兵,還是紅軍士兵。可不管是國民黨軍隊還是紅軍,他們都是中國人,都是爲了抗日戰爭拋頭顱灑熱血的英烈。
埋在這座萬人坑裡的人已經無法確定身份,但是從一些痕跡上可以推斷出來:這是當年日本兵俘虜的中國戰俘,遭到集體屠殺,埋進了這座萬人坑。
說完之後,顏烽火大步朝外走去,頂着鵝毛大雪走向萬人坑,久久的坐在那裡。
他坐了整整三天三夜,沒有任何一個人來打擾他。而鄭教導的房間裡,唐敬忠也坐了整整三天三夜。他看到顏烽火在哭,看到顏烽火在笑,看到顏烽火仰天發出嗥叫。
“首長,這個兵很好,你把他帶走吧。”鄭教導看着變成雪人的顏烽火,嘆口氣說道:“這個兵跟別人不一樣,真的不一樣。他的思維很獨特,只是難駕馭。”
唐敬忠搖搖頭,從懷裡掏出兩張相片放到桌上道:“我是以私人身份來的,這三張照片交給他吧,都是他這輩子最重要的人。”
照片有三張,一張是糖糖,一張是顏烽火與父母的合影,還有一張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