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瓊恩(十)

“拉赫洛,”梅麗珊卓迎着雪花高舉雙臂,吟頌着,“你是我們眼中的光,心中的火,丹田中的熱。 你讓太陽在白晝溫暖着我們,你讓羣星在黑夜守護着我們。”

“一切榮耀歸於拉赫洛,光之王。”一陣刺骨的寒風吹散了婚禮來賓亂糟糟的應和聲。瓊恩雪諾戴起斗篷上的風帽。

今天雪不大,稀稀拉拉的雪花在空中飛舞着,可是沿長城吹來的東風,像老奶媽故事裡的冰龍的呼吸那樣寒冷刺骨。即使是梅麗珊卓的篝火也在顫慄;紅衣女祭司吟頌着,火焰畏畏縮縮地貼着溝渠,發出細微的闢辟啪啪的爆裂聲。

艾麗絲·卡史塔克向瓊恩靠過來。“婚禮上下雪,預兆着婚姻關係冷淡。我母親大人經常這麼說。”

他看了一眼賽麗絲王后。她和史坦尼斯婚禮當天肯定有暴風雪。這位南方王后在一大羣隨從女士、侍女、騎士的擁簇下,蜷在白鼬皮斗篷裡,虛弱而蒼白,凍得縮成一團。一絲勉強的微笑凍結在她那薄薄的嘴脣上,但她的眼裡卻滿溢着崇敬。她憎恨寒冷,熱愛火焰。只要看看她的表情他就知道。只要梅麗珊卓發句話,她就會欣然步入火焰,像情人一樣擁抱它。

並不是所有的手下都像她本人一樣熱誠。布魯斯爵士(serbrus)喝得半醉半醒,莫里根爵士(sermalegorn)戴着手套的手覆蓋在旁邊女士的屁股上,納伯特爵士(sernarbert)在打呵欠,而國王嶺的帕屈克爵士(serpatrekofking-smountain)則在生氣。瓊恩雪諾現在開始明白爲什麼史坦尼斯把這些人留給王后了。

“長夜漫漫,恐怖黑暗,”梅麗珊卓吟頌着。“我們孤獨而生,我們寂寞而死。然而,當我們並肩穿越塵世的黑暗時,我們可以從彼此身上汲取力量,也從你身上汲取力量,光之王。”她身上猩紅色的絲緞隨風打着旋。“兩個人走上前來,從此連爲一體,共同面對世界的黑暗。讓他們心中充滿火焰,光之王,讓他們從此永遠手拉手,走在你閃光的大道上。”

“光之王,保佑我們,”賽麗絲王后喊道。一些人齊聲應和着。他們都是梅麗珊卓的忠實追隨者:蒼白的女士們,顫抖着的侍女,亞賽爾·佛羅倫爵士(seraxell),納伯特爵士(sernarbert),蘭伯特爵士(serlambert),穿鐵甲的士兵,穿青銅甲的瑟恩人(thenns),甚至還有幾個瓊恩的黑衣兄弟。“光之王,請保佑你的孩子。”

“梅麗珊卓背朝長城,面向燃着火焰的溝渠,新人在溝渠另一側,面向着她。王后、公主和補丁臉站在新人後面。希琳公主(princessshireen)被一層層的毛皮包成了一個圓球,透過蒙着臉的頭巾呼吸着大團大團的白霧。亞賽爾·佛羅倫爵士(seraxellflorent)和他的後黨人士擁簇着他們三人。

雖然只有少數幾個守夜人聚集在篝火旁,但有更多的人在屋頂、窗口、大“之”字形臺階上往下觀看。瓊恩·雪諾特別留心觀察了一下有哪些黑衣兄弟到場,哪些缺席。有些人正在值班,也有很多剛剛離崗的人正在熟睡。但是還有其他人故意缺席以示反對。奧賽爾·亞威克(othellyarwyck)和波文·馬爾錫(bowenmarsh)也缺席了。恰伊歐爾修士(septonchayle)從【教堂】(sept)裡出來短暫地露了露面,指頭撥弄着繞着脖子的皮帶上的七面水晶,祈禱一開始他就退回去了。

梅麗珊卓舉起雙手,火苗突然上升,跳躍到她的指尖,像一隻紅色的大狗跳起來討食。火星向上飛旋,雪花向下飄舞。“啊,光之王,我們感謝你,”她向着飢餓的火苗吟頌着。“我們感謝你的恩典,你讓勇敢的史坦尼斯成爲我們的國王。求你指引他,保佑他,拉赫洛。求你保護他免於惡人的背叛,賜予他力量打敗黑暗的僕從。”

“賜予他力量,”賽麗絲王后和她的騎士、仕女們應和着。“賜予他勇氣,賜予他智慧。”

艾麗絲·卡史塔克(alyskarstark)挽住瓊恩的胳膊。“還有多久,雪諾大人?要是被雪埋了,我希望結過婚再死。”

“快了,女士,”瓊恩向她保證。“快了。”

“感謝你讓太陽溫暖我們,”王后吟頌着。“感謝你在黑夜讓羣星守護我們。感謝你讓壁爐與火炬驅走黑暗。感謝你讓我們的靈魂充滿光明,讓我們的身體和內心充滿火焰。”

接着梅麗珊卓說道,“請新人上前來。”火焰把她的影子投射到背後的城牆上,紅寶石在她蒼白的喉嚨上閃閃發光。

瓊恩轉向艾麗絲·卡史塔克(alyskarstark)。“女士,準備好了嗎?”

“是的,噢,當然。”

“你不怕?”

女孩的微笑像極了他的小妹,想起小妹,他心都要碎了。“讓他怕我吧。”她的頭髮用一根紗丁(satin)不知從哪裡找來的帶子束着,落在她雙頰上的雪花在融化,但是她頭髮上的雪聚集起來,像是戴着一頂雪冠。她雙頰嫣紅,眼睛閃閃發亮。

“凜冬女士。”瓊恩緊握她的手。

瑟恩的馬格拿(themagnarofthenn)站在火旁等待着,他穿着皮革和青銅盔甲,屁股上掛着青銅劍,像是準備上戰場。他額頭有點禿,所以外表比實際年齡要老,但是當他轉過頭看新娘走近時,瓊恩可以清楚地看到他還是個孩子。眼睛睜得像核桃那麼大,到底是受到誰的驚嚇,是火焰,女祭司,還是新娘,瓊恩就不知道了。艾麗絲(alys)說對了。

【註釋:瑟恩(thenn)是塞外的一個部落,馬格拿(magnar)不是人名,而是古語(oldtongue)“酋長”,“領主”的意思。瑟恩人不像其他野人那樣自由散漫,他們對自己的馬格拿唯命是從,凝聚力很強。上次野人進攻長城時,老馬格拿攀長城摔死了,現在迎娶艾麗絲·卡史塔克的是他的兒子。】

“誰給這位女士送嫁?”梅麗珊卓問道。“是我,”瓊恩答道。“這位是卡史塔克家族的艾麗絲,一位血統純正,出身高貴的成年女士。”他最後緊握一下她的手,退回到其他人的行列。

“誰來迎娶這位女士?”梅麗珊卓問道。“我。”賽貢(sigorn)拍拍胸脯。“瑟恩的馬格拿。”

“賽貢,”梅麗珊卓問道,“你願意與艾麗絲(alys)共享火焰,溫暖着她度過黑暗恐怖的長夜嗎·”

“我願意。”馬格拿承諾着,開口時吐出一團白霧。他肩膀上落滿斑斑點點的雪花,耳朵凍得通紅。“我對紅神的火焰發誓,我會一輩子溫暖着她。”

“艾麗絲,你願意與賽貢(sigorn)共享火焰,溫暖着他度過黑暗恐怖的長夜嗎·”

“直到他熱血沸騰。”她穿着守夜人的黑羊毛斗篷作爲少女斗篷。斗篷背上用跟斗篷裡子同樣的白色毛皮縫着卡史塔克家族的旭日家徽。

梅麗珊卓的眼睛像她喉嚨上的紅寶石一樣閃閃發光。“那麼請上前來,結爲一體。”她隨手一揮,一堵火牆猛地升騰起來,橘紅的熱焰舔着飛舞的雪花。艾麗絲拉起馬格拿的手。

他們肩並肩穿越火牆跳過溝渠。“穿越火焰,”一陣風吹起紅衣女的猩紅長裙,她把它按了下去。“合二爲一。”她的紅銅色頭髮飛揚着。“火焰結爲一體,無人能夠分離。”

“火焰結爲一體,無人能夠分離。”應和聲響起,是王后手下,瑟恩人,甚至還有幾個黑衣兄弟。

除了國王和叔叔。瓊恩·雪諾想。

克瑞岡·卡史塔克(cregankarstark)比她侄女遲一天到達。他帶着四名騎兵,一個獵人和一羣獵狗,嗅探追蹤着艾麗絲女士,簡直把她當成一隻鹿了。瓊恩·雪諾趕在他們到達黑城堡之前,在鼴鼠村以南半里格處的國王大道上迎頭碰上他們,這樣他們就不能援引賓客權利,也不能要求談判了。克瑞岡的一個手下用十字弓朝泰(ty)放了一箭,立刻被殺死。現在他們就剩下四個手下,和克瑞岡本人了。

幸好他們有十幾個冰窖。人人都有得住。

身處長城,很多東西都會失效,家徽也一樣。七王國的貴族家家有族徽,而瑟恩人沒有,所以瓊恩讓事務官臨時準備一個。他們做得不錯。賽貢(sigorn)系在艾麗絲(alys)女士肩膀上的新娘斗篷上的家徽是白羊毛背景上的一個青銅圓盤,環繞着縷縷深紅絲綢的火焰。如果仔細看,會看到卡史塔克家的旭日,但也作出了適合瑟恩人的修改。

【注】新娘婚禮前穿少女斗篷(maiden’scloak),婚禮過程中,新郎爲新娘披上新娘斗篷(bride’scloak)。

【注】白羊毛背景上的一個青銅圓盤:白色背景象徵塞外雪原,瑟恩人一般穿青銅盔甲,使青銅兵器。

馬格拿差不多是把少女斗篷從艾麗絲肩上扯下來的,但是當他爲她繫上新娘斗篷時,他幾乎是溫柔的。他低頭親吻她的臉頰,他們的呼吸混合在一起。火焰又一次升騰起來。王后的手下開始唱起讚美詩。“完了沒?”瓊恩聽到紗丁小聲問。

“徹底完成,”穆利低聲抱怨,“好極了。人家成親,我凍個半死。”他裹着自己最好的黑羊毛斗篷,斗篷還是嶄新的,一點都沒褪色,即使如此,寒風還是把他的臉頰凍得通紅,紅得像他自己的頭髮。“哈布熱了肉桂丁香酒。等會喝點暖暖身子。”

“丁香是什麼?”呆子歐文問道。

雪越下越大,溝渠中的火快熄滅了。人羣開始散去,王后的手下,國王的手下,還有自由民,都急急忙忙離開院子躲避風雪。“大人和我們一起參加宴會嗎?”穆利問瓊恩·雪諾。

“稍等。”賽貢(sigorn)可能會把缺席看成藐視。再說,畢竟是我自己力主聯姻的。“我有些事要先辦。”

瓊恩走向賽麗絲王后,冰原狼跟着他。他的靴子嘎吱嘎吱地踏過一堆堆積雪。清除各建築物之間的道路所需時間不斷增長;人們只好越來越頻繁地使用被稱爲“蟲洞”的地下通道。

“…多麼完美的婚禮啊,”王后說道。“我能感受到光之王的熾烈凝視。噢,你不知道我請求過史坦尼斯多少次,讓我們再舉行一次婚禮,受光之王祝福的,真正的靈魂與肉身的結合。如果是聖火把我們結爲一體的,我就能給他生更多的孩子。”

要給他多生孩子,你得先讓他跟你同牀。史坦尼斯·拜拉席恩已冷落妻子多年,即便在長城,這也是盡人皆知的。很難想象陛下對戰時舉行二次婚禮的念頭作何反應。

瓊恩鞠躬。“如果陛下願意賞光,宴會已準備妥當。”

王后疑慮地看了一下百靈,然後擡頭轉向瓊恩。“當然。梅麗珊卓女士會爲我引路。”

紅衣女祭司大聲說:“我要照料聖火,陛下。希望拉赫洛賜予恩惠,讓我一瞥國王陛下。但願能預見一次大勝仗。”

“噢,”賽麗絲王后神情焦慮。“當然讓我們祈求光之王恩賜幻象吧……”

“紗丁,爲陛下帶路。”瓊恩道。

莫里根爵士(sermalegorn)走上前來。“我來護送陛下出席宴會。我們不需要你的……管家。”從最後那個詞的腔調,瓊恩知道他在掂量另外的詞。小子?寵物?婊子?

瓊恩再次鞠躬。“如你所願。我稍後即到。”

莫里根爵士(sermalegorn)伸出胳膊,賽麗絲王后拘謹地挽着。她的另一隻手按在女兒肩膀上。那羣王家小鴨,在他們後面排着隊,在弄臣帽子上的鈴鐺聲中穿過庭院。“在海底啊,人魚開宴席啊,熬湯用海星啊,蟹子都當侍應生啊”補丁臉叫喊着。“我知道,我知道,噢,噢,噢。”

梅麗珊卓陰沉着臉。“這東西很危險。【注:這貨很危險?】我在火焰中看過他很多次。有時看到他嘴脣上都是血,周圍很多骷髏頭。”

【注:補丁臉到底神馬種族?難道他會吃人?】

到現在你還沒燒死他,真是奇事一件。王后耳旁一句話的事兒,補丁臉就丟到火裡了。“你在火裡能看到弄臣,卻看不到一點史坦尼斯的跡象?”

“我搜尋他,卻只看到茫茫白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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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個無用的回答。克萊達斯(clydas)已放出烏鴉到深林堡警告國王阿諾夫·卡史塔克(arnolfkarstark)已叛變,可是鳥兒是否已及時趕到陛下那兒,瓊恩就不知道了。布拉佛斯(braavosi)銀行家也已帶着瓊恩派遣的嚮導,出發搜尋史坦尼斯,當下正處於戰時,天氣又壞,如果他能找到國王,可算得上是一個奇蹟。“如果國王已死,你會不會知道?”瓊恩問紅衣女祭司。

“他絕對沒死。史坦尼斯是光之王特選,命中註定要領導對抗黑暗的戰爭。我在火焰中看見過,在古老的預言中讀到過。當星辰泣血,長夜降臨,亞瑟·亞亥將要在煙與鹽之地重生,喚醒岩石中沉睡的巨龍。龍石島就是煙與鹽之地。”

這些瓊恩都聽說過。“史坦尼斯·拜拉席恩是龍石島領主沒錯,可他不是在那裡出生的。他跟他的兄弟們一樣,都在風暴角出生。”他皺起眉頭。“那曼斯呢?他也找不到嗎?你從火焰中看到了什麼?”

“同樣的,恐怕。只有茫茫白雪。”

雪。南方正下着大雪,瓊恩知道。在南邊,離長城兩日騎程處的國王大道已無法通行。梅麗珊卓自然也知道的。在東方,暴風雪襲擊海豹灣。最近的報告說,他們拼湊起來的雜牌艦隊,本來是準備救助艱難堡的自由民的,現在還縮在東海望,海上大浪滔天,他們無法離港。“你還看到漫天飛舞的火灰在扶搖直上。”

“我還看到了骷髏頭。還有你。每一次凝視火焰,我都會見到你。我警告你多次,你身處險境,現在危險離你越來越近了。”

“黑暗中的匕首。我知道。請原諒我的懷疑,女士。一個灰衣女孩,騎着奄奄一息的馬,逃離她的婚姻。這是你說的。”

“我沒錯。”

“你也沒對。艾麗絲(alys)不是艾麗婭(arya)。”

“幻象是真實的。只是我解讀錯誤。我跟你一樣只是凡人而已,瓊恩·雪諾。凡人都會犯錯。”

“即使司令官也會。”曼斯·雷德和他的矛婦還沒回來,瓊恩不禁推測紅衣女是否在派出曼斯的目的上對他撒謊了。她是否另有把戲?

“千萬要把冰原狼帶在身邊,大人。”

“白靈很少走遠。”冰原狼聽到自己的名字,擡起頭。瓊恩在它耳後搔了搔,“現在,請原諒,我得走了。白靈,跟上。”

冰牢的囚房是在長城底部鑿出來的,裝着厚實的木門,這些囚房一間比一間小。有幾間較寬敞的可以容許囚犯在裡面踱步,有些較小的只能在裡面坐着,甚至還有的囚房狹窄到坐都坐不下。

瓊恩給他最重要的囚犯分配了一間最大的囚房,一個便桶,足以避免讓他凍僵的毛皮,甚至還有一皮袋酒。因爲鎖裡結了冰,看守花了點時間纔打開門。維克·維特斯迪克(wickwhittlestick)用力扳着門讓瓊恩進去,門上生鏽的鉸鏈鬼叫着。微弱的糞便氣味撲面而來,雖然沒有他原想的強烈。天氣這樣嚴寒,連糞便都上凍了。瓊恩·雪諾到冰牆上可以看見他自己模糊的影子。

囚房角落裡堆起的皮毛足足有一人高,“卡史塔克,”瓊恩說道。“醒醒。”

那堆毛皮動了起來。有些已經凍在一起了,上面覆蓋着一層微微發亮的白霜。一隻手臂鑽出來,然後是腦袋—棕色頭髮亂成一團,裡面纏雜着縷縷灰絲,兩隻兇狠的眼睛,接着是鼻子,嘴,鬍子。鬍子上結滿冰,一坨坨的打着結。“雪諾。”他呼出的團團白氣,模糊了腦袋後面的冰牆。“你無權關押我。我享有賓客權利—”

“你不是我的賓客。你全副武裝,未經准許來到長城,爲的是綁架你的侄女。我已用麪包和鹽款待過艾麗絲女士(ladyalys)。她纔是我們的賓客。你是我們的囚犯。”瓊恩故意停頓了一會,然後接着說,“你的侄女已經出嫁了。”

克瑞岡·卡史塔克(cregankarstark)咬牙切齒。“艾麗絲應該嫁給我。”雖然年過五十,他被關押前仍然很強壯。嚴寒奪走了他的力量,使他變得虛弱而呆板。“我的領主父親—”

“你父親只是代理城主,不是領主。代理城主無權決定婚約。”

“我父親,阿諾夫(arnolf),是卡霍城領主。”

“遵照任何法律,兒子都比叔叔有優先繼承權。”

克瑞岡(cregan)站起來,踢掉纏在他腳踝上的毛皮。“哈瑞恩(harrion)死了。”

即使沒死也快了。“女兒也比叔叔優先。如果他哥哥死了,卡霍城就屬於艾麗絲女士。而她已與瑟恩的馬格拿(magnarofthenn)賽貢(sigorn)聯姻。”

“一個野人,骯髒的傢伙,該死的野人。”克瑞剛握緊雙拳,上面戴着皮質手套,毛色和披在寬肩上的僵硬褪色的斗篷很匹配。他的黑羊毛外衣上飾有他家族的白色旭日族徽。“我知道你是誰,雪諾。半個狼家半個野人,叛國者和妓女生出的賤種。你會把一個高貴出身的處女送到某個惡臭野人的牀上,你自己不先給她?”他哈哈大笑,“如果你想殺我,來吧,作爲一個弒親者被詛咒。史塔克和卡史塔克血脈相同。”

“我的名字叫雪諾。”“私生子。”“至少,有點內疚。”

“讓這個馬格拿去卡霍城吧,我們會砍掉他的腦袋丟進廁所,這樣我們可以把尿撒到他嘴裡。”

“賽貢領導着200瑟恩人,”瓊恩指出,“而且亞麗女士相信卡霍城的大門會向她敞開。兩個你的手下已經發誓向她效忠,並證實了她所說的關於你父親和拉姆斯·雪諾制定的計劃的全部。我聽說你在卡霍城還有近親,你的一句話可以拯救他們的生命。放棄卡霍城,亞麗女士會赦免背叛她的女人,並允許背叛她的男人穿上黑衣。”

克瑞剛搖頭,隨着他的走動,頭髮裡纏結而成的冰塊咔噠輕響。“絕不,”他說,“絕不,絕不,絕不。”

我應該砍下他的頭作爲亞麗女士和她的馬格拿的結婚禮物,瓊恩想,但他不敢冒險。守夜人不參與王國的爭鬥;有人會說他已經給予史坦尼斯太多的幫助。砍下這個傻子的頭,他們會聲稱我正在殺死北方人把他們的土地送給野人。釋放他,他會竭盡所能地破壞我促成的亞麗女士和馬格拿的聯姻。瓊恩想知道他父親會做何選擇,他叔叔又會怎麼應付此事。但艾德·史塔克已死,班揚·史塔克在長城以外的冰凍荒野失蹤。你什麼都不懂,瓊恩·雪諾。

“‘絕不’是個漫長的時間,”瓊恩說,“一天或者一年之後,你的想法或許會有不同。然而,或早或晚史坦尼斯國王都將會回到長城,等他回來,他會宣判你的死刑……除非到時候你穿上了黑斗篷。罪犯一旦穿上黑衣,他的罪行都會抹去。”甚至是你這樣的人。“現在請你原諒,我要去參加一個宴會。”

離開冷得刺骨的冰牢,擁擠的地下大廳是如此之熱,以至於當瓊恩剛走下階梯都感到呼吸困難。空氣中散發着煙味、烤肉味和香料酒味。當瓊恩走上高臺時,亞賽爾·佛羅倫正在祝酒。“爲史坦尼斯國王和他的夫人,賽麗絲王后,北方的光神乾杯!”亞賽爾爵士大聲說道,“爲拉赫洛,光之王,他將會保衛我們所有人!一個王國,一位神靈,一位國王!”

“一個王國,一位神靈,一位國王!”後黨的人附和。

瓊恩跟其他人乾杯。他不知道亞麗·卡史塔克能否在她的婚姻中找到樂趣,但是這個夜晚至少是個應該慶祝的夜晚之一。

事務官們開始端上第一道菜,加了點羊肉和胡蘿蔔的洋蔥肉湯。雖然不是皇家盛宴,但營養十足;肉湯嚐起來味道夠好,還能暖肚子。‘呆子’歐文彈起他的小提琴,一些自由民的笛子和鼓也加入合奏。曼斯·雷德襲擊長城時,他們響起的戰號聲也是同樣的笛子和鼓。瓊恩覺得它們現在的聲音更好聽。和肉湯一起上來的還有大塊的粗糧做的黑麪包,還帶着爐子裡的熱氣。鹽和黃油都擺在桌上,這光景讓瓊恩沮喪。他們的食鹽供應充足,波文·馬爾錫告訴過他,但最後一桶黃油將會在一個月內用完。

老菲林特和諾瑞被安排在高臺下面的高貴席位,這兩位都因爲太年老沒有跟隨史坦尼斯進軍;他們派了兒子和孫子們代替自己,但他們還能足夠迅速地從黑城堡下來參加婚宴。他們每人還帶來一個奶媽來長城,諾瑞的女人四十來歲,有着瓊恩·雪諾從來沒見過的大圝奶圝子。菲林特的女孩才十四歲,胸圝部平平像個男孩,儘管她不缺少奶圝水。這兩個人中間,被稱爲‘怪物’的瓦邇的男孩似乎成長的很茁壯。

爲此,瓊恩深深感激……但他一刻也不會相信這兩個老掉牙的勇士會只爲此事而趕着從他們的山上下來。他們每人都帶來一隊戰士——老菲林特五個,諾瑞十二個,所有戰士都穿着破爛的獸皮和鑲釘的皮革,像寒冬一樣可怕。有些人留着長鬍子,有些人帶着傷疤,有些人兩樣都有;但所有人都信仰北方的舊神,長城以外的自由民也信仰同樣的舊神。然而,他們坐在這兒爲一場被某個來自海外的奇怪的紅神祝福的婚姻乾杯。

總比拒絕乾杯要好。菲林特和諾瑞都沒有翻轉酒杯把酒潑到地板上,這可能預示着某種接受。或者可能只是他們不願浪費上好的南方酒。在他們家族所在的石山上,他們不會品嚐到這麼多這種好酒。

兩道菜之間,亞賽爾·佛羅倫爵士領着賽麗絲王后到地板上來跳舞。其他人也跟着上來——先是王后的騎士們,與她的女伴們一起。布魯斯爵士與希琳公主跳了她的第一支舞,然後又與她的母親跳了一輪。納伯特爵士跟每一位賽麗絲王后的女伴們都輪流跳舞。

後黨的男人的數目遠多過王后的女伴,三對一,所以即使是最卑賤的侍女們都不得不去跳舞。幾支歌曲之後,一些黑衣兄弟——那些還記得他們青年時期因罪送至長城之前,在城堡和廳堂裡學過舞技的人——也加入到跳舞的行列。老流氓‘御林的’烏爾馬證明自己精熟於跳舞就像在熟悉的靶場一樣,無疑他正在向他的舞伴講述他那些御林兄弟的故事——當時他與西蒙·託因(simontoyne)和‘大肚’本一起騎馬,並幫助‘白鹿’雯達(wenda)給她的高貴俘虜臀部烙上她的紋章。薩丁一直都很優雅,他輪流跟三個侍女跳舞,但從不試圖接近一個高貴女士。瓊恩明智地判斷,他不喜歡某些後黨騎士盯着事務官看的方式,特別是國王山的派崔克爵士。那人想着製造點兒流血,他想,他正在尋找某些挑釁。

當‘呆子’歐文開始與弄臣補丁臉跳舞時,笑聲幾乎衝破了拱形屋頂。這副景象讓亞麗女士微笑,“你們經常跳舞嗎?在這裡,黑城堡?”

“每次我們舉辦婚禮的時候,我的女士。”

“你可以跟我跳舞,你知道。這只不過是出於禮節。你跟我跳過另一次舞。”

“另一次?”瓊恩調侃道。“當時,我們都是小孩。”她扯下一條麪包仍向他,“這是你很清楚的。”

“我的女士應該跟她的丈夫跳舞。”

“恐怕我的馬格拿不是個適合跳舞的人。如果你打算跟我跳舞,至少爲我倒些熱葡萄酒。”

“遵命。”他向一個大肚酒壺示意。“所以,”當瓊恩倒酒時,亞麗說道,“現在我是個已婚女人。有一個自己有點兒野人軍隊的野人丈夫。”

“他們稱呼自己爲自由民,至少,多數人這麼稱呼。然而,瑟恩人是個與衆不同的民族,非常古老。”耶歌蕊特曾經告訴他:你什麼都不懂,瓊恩·雪諾。“他們來自霜雪之牙北邊盡頭的一個隱蔽山谷——被高大的山峰所包圍,而且數千年來,他們跟巨人打交道比跟其他人類更多。這讓他們不同。”

“不同,”她說,“但更像我們。”

“是的,我的女士。瑟恩人有領主和法律。”他們知道怎樣屈膝。“他們開採錫和銅合成青銅,他們自己鍛造臂甲和盔甲而不是去偷盜它們。一個自豪的民族,而且勇敢。直到曼斯·雷德打敗老馬格拿三次,斯迪才接受他作爲境外之王。”

“現在,他們就在這裡,長城的南邊。離開他們的山地堡壘,來到我的臥室。”她微微苦笑,“是我自己的錯。我的父親大人曾告訴我,必須魅惑你的哥哥羅柏,但我當時只有六歲,不知道怎麼做。”

是啊,但是現在你差不多十六歲了,我們必須祈禱你將會知道怎樣去魅惑你的新丈夫。“我的女士,你們卡霍城的食物倉庫的庫存情況怎樣?”

“不好。”亞麗嘆氣,“我父親把那麼多我們的男人帶去南方,只留下女人和年輕男孩收穫莊稼。他們,和太老的或從戰爭中淘汰下來的傷殘男人。莊稼在田地裡乾枯,或被秋雨拍進泥裡。現在風雪已經襲來,這個冬天將會很艱難。沒有幾個老人會活過這個冬天,而且許多孩子也會死去。”

這是每個北方人都很清楚的一個故事。“我父親的祖母是山地部族的一個菲林特,他的母親也是,”瓊恩告訴她,“菲林特一世,他們稱呼自己。他們稱呼較年輕的兒子們的血脈爲旁系菲林特——他們必須離開山地去尋找食物、土地和妻子。高山上的生活總是特別嚴酷,當大雪降下食物變得稀缺,他們的年輕人必須遠行到越冬村鎮,或服務一個城堡或服務另一個城堡。老人們召集他們之中還有殘存力氣的,宣佈他們要出去打獵。有些人能看到來年的春天,更多的人再也不會看到。”

“卡霍城也大致如此。”

他對此並不感到驚訝。“當你們的庫存開始減少,我的女士,記得我們。送你們的老人來長城,讓他們聽從我們的安排。至少,在這裡他們將不會孤獨地死在積雪中,只有記憶溫暖他們。男孩們也可以送來,如果你們有多餘的男孩的話。”

“如你所說。”他握住他的手,“卡霍城定會牢記。”

鹿肉正在被切開,味道聞起來比瓊恩所能期待的更好。他派人給哈丁塔外面的萊瑟斯送去一塊,順便給旺·旺送去三大淺盤的烤蔬菜,然後自己吃了一塊乾淨的肉片。‘三指’哈布表現的很好。他曾經爲此擔心,兩天前的夜裡哈布來向他抱怨:他加入守夜人是爲了殺野人,而不是爲了給他們做飯。“另外,我從來沒有做過婚宴,大人。黑衣兄弟從不娶妻生子。這是血的誓約,我發誓它是。”

當克萊達斯出現在他身旁時,瓊恩正呷一小口香料酒把烤肉衝下肚去。“一隻信鴉,”他宣稱,然後把一卷羊皮紙送到瓊恩手裡。便箋是用一小塊硬黑蠟封印。東海望,甚至在打開封蠟之前瓊恩就知道。信是哈慕恩學士寫的,卡特·派克既不會讀又不會寫。但話是派克說的,寫出來如同他說過的話語,直率並切中要害。

今天風平浪靜。11艘船在早晨的潮汐中航向艱難堡。3艘布拉佛斯船,4艘里斯船,四艘我們的船。其中兩艘里斯船勉強能出海。可能我們淹死的野人比我們拯救的野人更多。遵照你的命令,20只烏鴉和哈慕恩學士都在船上,將會送來消息。我駕駛‘塔倫號’,並命令‘破爛第二’駕駛‘黑鳥號’,格蘭登爵士統領東海望。

“黑色的翅膀,黑色的消息?”亞麗·卡史塔克問道。

“不,我的女士。這個消息是我期待已久的。”儘管後面部分讓我煩惱。格蘭登·赫威特是個經驗豐富而且強壯的男人,卡特·派克不在期間讓他來指揮是個明智的選擇。但他也是艾裡沙·索恩引以自豪的朋友之一,還是傑諾斯·史林特的某種密友,無論如何這只是暫時的。瓊恩仍能回想起,當初赫威特怎樣把他從牀上拽出來,以及用靴子猛踢他的肋骨的感覺。不是我想選擇的人選。他捲起牛皮紙,放進自己的腰帶裡。

下一道菜是魚,但當梭子魚正被剔除骨頭時,亞麗女士就拖着馬格拿上到地板上。從他移動的方式判斷,很明顯賽貢以前從沒跳過舞,但是他喝了足夠多的香料酒,這讓他的舞技似乎顯得不那麼重要。

“一個北方少女和一個野人勇士,由光之王綁在一起。”亞賽爾·佛羅倫爵士滑到亞麗女士的空座位上。“王后陛下贊同,我就在她的身邊,我的大人,所以我知道她的想法。史坦尼斯國王也會贊同。”

除非盧斯·波頓把他的腦袋掛在一根長矛上。“不是所有人都同意,唉。”亞賽爾爵士的鬍子像一般參差不齊的刷子掛在下垂的下巴上;粗糙的毛髮從他的雙耳和鼻孔長出來。“派崔克爵士覺得他會更加般配亞麗女士。他來北方的途中失去了雙手。”

“這個大廳裡還有很多人比他失去的更多。”瓊恩說,“而且更多的人爲服務王國獻出了他們的生命。派崔克爵士應該爲自己感到慶幸。”

亞賽爾·佛羅倫微笑道,“史坦尼斯國王如果在這兒也會這麼說。不過,給國王陛下忠實的騎士們些補償也是必須的,不是嗎?他們這麼遠道而來追隨他,又付出這種代價。而且我們也需要把這些野人與國王和王國綁在一起。這場婚姻是美好的第一步,但我知道再來一場野人公主的婚姻將會取悅王后。”

瓊恩嘆息。他已經厭煩了解釋瓦邇不是真正的公主。無論告訴他們多少次,他們似乎從未聽進去。“你是個固執的人,亞賽爾爵士,我敢肯定。”

“你在責備我嗎,大人?這樣一個獎賞並不是容易贏得的。一個適婚的女孩,我聽說,而且不難看出來。完美的臀(河蟹)部,豐·滿的乳(河蟹)房,非常適合生養孩子。”

“適合生養誰的孩子?派崔克爵士?還是你?”

“誰更好?我們佛倫特的血管裡流着古老的‘園丁’國王的血脈。梅麗珊卓夫人可以主持婚禮儀式,就像她爲亞麗女士和馬格拿所做的那樣。”

“你們所缺少的是一位新娘。”

“容易解決。”佛倫特的微笑虛僞得讓人不快。“她在哪兒,雪諾大人?你把她送到了你們的其他城堡?灰衛堡或影子塔?還是‘妓(河蟹)女跟其他姑娘的’(指長墳堡)?”他傾身貼過來,“有人說把她藏起來自己享用了。不過對我來說這沒關係,只要她沒懷上孩子。我將讓她生養我自己的兒子。如果你破了她的身,好吧……我們都是這個世界的男人,不是嗎?”

瓊恩聽夠了。“亞賽爾爵士,如果你真的是王后之手,我爲王后陛下感到遺憾。”

佛倫特的臉因憤怒變的通紅。“所以,傳言是真的了。你打算自己享用她,我現在看出來了。私生子想要他父親的寶座。”

私生子拒絕了他父親的寶座。如果私生子想要瓦邇,他所要做的是向她求愛。“請你原諒,爵士,”他說,“我需要呼吸下新鮮空氣。”這裡臭氣熏天。他轉過頭,“是號角聲。”

其他人也聽到了。音樂聲和笑聲立刻停止下來。舞者們僵在當場,傾聽,甚至百靈都豎起它的雙耳。“你們聽到了嗎?”賽麗絲王后問她的騎士們。

“是戰號,王后陛下,”納伯特爵士說道。

王后用手捂向自己的喉嚨,“我們被襲擊了嗎?”

“不,王后陛下,”御林的烏爾馬說,“是長城上的巡察兵,僅此而已。”

一聲,瓊恩·雪諾想,遊騎兵們回來了。

接着號聲再次響起,聲音幾乎充滿了地下大廳。“兩聲,”穆利說道。

黑衣兄弟、北方人、自由民、瑟恩人、王后的人,所有人都安靜下來,傾聽。五個心跳的時間過去,十個,二十個。然後,‘呆子’歐文癡癡傻笑,瓊恩·雪諾纔敢鬆口氣。“兩聲,”他宣佈,“野人們。”瓦邇。

‘巨人剋星’託蒙德終於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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