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幾日淫雨霏霏,溼悶得令人打不起絲毫精神。好在天公作美,今晨拂曉,雨點兒逐漸減小,一縷金陽撥開重重迷霧,傾瀉而下,天總算放晴了。
舒窈閣的門由內打開,季媤嬟早早地起了牀。許是早起慣了,小臉上沒有絲毫倦怠,雅緻玉顏,素白衣衫,瓔珞輕盈,令人忘餐。
“小姐,今日天朗氣清,可要出去走走?”難得惠風和暢,尺素怕季媤嬟在房裡悶壞了,提議道。
聞言,季媤嬟擡眸,望一眼萬里碧空,許久沒遇上個風和日麗的好天氣。往常這個時候,她們三姐妹定會坐在涼亭內,一邊吃着孃親做的桂花糕,一邊賞着美景。
半天沒聽到迴應,尺素擡眼,才發現季媤嬟站在門前一動不動。只一眼,她便知自家主子定是想起了往日的點點滴滴。
過了好一會兒,季媤嬟才復又回過神來,轉身吩咐道:“尺素,你收拾收拾,我們用完早膳得去趟私塾。”
季媤嬟一心撲在教書育人上,最近瑣事纏身,她已經有好些日子沒親自去私塾授課。雖說不在的這些時日,爹爹有招募教書先生代替她,但季媤嬟還是閒不住,只想早些去私塾。
“可是……將軍會讓我們去嗎?”尺素知曉她授教心切,可如今小姐已嫁做人婦,再這樣在外面拋頭露面,將軍必然會心生不悅。再者,將軍本就對小姐態度不好,甚至是抱有極大的偏見,如果再惹他不高興,肯定又會想方設法刁難小姐。
見尺素如此憂心,季媤嬟自然料到她的心之所想。
“無礙,這個時辰還未下早朝,將軍巳時以後纔會回來,我們只要在那之前趕回來即可。”她是算準了時間的,而且現下出門不會遇到任何阻撓,她們可以順順利利地自由出入,“好了,尺素你快去準備早膳,我們得快些。”
她想多爭取點時間。
“桃李齋”內,琅琅的讀書聲鏗鏘有力,屏風後,季媤嬟素紗拂面,青蔥白皙的指尖在書卷上慢慢地劃過,吟誦着詩集,金聲玉潤,洋洋盈耳。
屏風前,坐着十來個孩子,約莫八九歲的樣子,炯炯有神的雙眼鎖着手上的書目,嘴巴一開一合,抑揚頓挫的朗誦聲格外亢奮。
他們皆是附近窮苦百姓家的孩子,季媤嬟從不收他們銀兩。大家自然知曉她是丞相之女,如今又嫁與封將軍,成了將軍夫人。只不過,季媤嬟一再強調,進了桃李齋便不再有所謂的繁文縟節。準確來說,在桃李齋沒有高低貴賤之分,有的只是先生與學生。
世人皆道,季相次女乃“觀音降世”,也並非道聽途說。
不知不覺間,一個時辰過去了,見季媤嬟還未結束,隔間的尺素急得跟熱鍋上的螞蟻似的,直在屋子裡打轉。
自家小姐的脾性她一清二楚,凡是授課期間,一律不得打擾。眼看着巳時過了大半,若再不回去,將軍就該發現她們二人偷溜出府了。
又過了好半天,朗朗書聲漸歇,只聽得季媤嬟清澈動聽的聲音自隔壁傳來:“今日暫且到這兒,大家切記要將今日所學知識融會貫通,方可算得上解其意、達其理。”
“學生謹遵先生教誨,先生辛苦了!”作揖禮畢,衆學生退,季媤嬟才返回隔間。
“小姐,巳時快到了,我們趕緊回去吧!”見季媤嬟忙完,尺素趕忙催促道。
季媤嬟點點頭,兩人匆匆忙忙往回趕。
將軍府。
禦寇軒內,因着朝中無事,封晫提前回了府。案前,他雙手負背而立,一襲黑袍襯得整個人愈發森冷,隨即冷聲問道:“那個女人今日都幹了些什麼?”
貼身侍衛城樑自然明白封晫口中的“那個女人”所指何人:“稟將軍,據下人回報,夫人一早就帶着丫鬟出去了。”
沒有他的允許私自外出?
封晫深不見底的墨瞳蘊藏着隱隱的怒意,連帶着周遭的空氣都不覺冷了幾分。
她既已是將軍夫人,卻不顧所持身份,依舊我行我素,視府中戒律爲一紙空文,他當真是低估了她。
“等她回府,帶她來書房見本將軍。”他倒是要看看她該如何爲自己辯解。
府門前,季媤嬟與尺素氣喘吁吁,總算趕了回來,卻不想剛進府,恭候多時的城樑就將二人攔下。
“屬下見過夫人,請夫人移步禦寇軒,將軍在書房。”
季媤嬟嬌軀一頓,雖做好了會被發現的準備,可一想到接下來要面對封晫的冷嘲熱諷,她內心深處多多少少還是有些發憷,不知那個陰晴不定的男人會找什麼樣的藉口爲難她。
“尺素你先回去。”怕尺素擔心,季媤嬟交代道。
“小姐,我……”
尺素本想陪她前去,話還未說完便被打斷:“你先回去,我去去就回。”再怎麼樣,她也不能連累尺素。
見季媤嬟態度如此堅決,尺素只得作罷。
“煩請帶路。”輕頷首,不慌不躁,依舊是一副雲淡風輕的神態。
片刻後,季媤嬟便被帶至書房。
“妾身見過將軍。”該有的禮儀不可少。
聞聲,原本埋首伏案的男人擡眸看向季媤嬟,如黑曜石般深邃的眸停留半晌,似試探,似打量,隨即才緩緩啓口:“還知道回府?”聲線冷硬,讓人不寒而慄。
明明已是初夏時分,季媤嬟卻覺周身寒意四起,更不知如何答他,多說多錯,他原本就看她不順眼,如若再出口惹惱他,那就真的是以卵擊石,不自量力了。
見季媤嬟不語,封晫脣角輕扯,溢起一抹不屑:“你當真以爲自己是活菩薩,能救貧苦百姓於水火之中?”
封晫早已聽聞季媤嬟自設學堂,自費教授貧苦人家的孩子。
不曾料到他會口出此言,他是何意?就算她趁他不在私自出府,也無需這樣嘲諷她吧!
季媤嬟沉了沉氣,揚起小臉坦然地看着封晫:“將軍可能誤會了,季媤嬟從未以活菩薩自詡,也自知人微言輕,只不過是儘自己一份綿薄之力罷了。”
儘自己一份綿薄之力?
呵!伶牙俐齒!
眼前的男子滿目鄙夷,甚是扎眼,季媤嬟也懶得去深究,她行事坦蕩,他愛怎麼想怎麼想。
突地,封晫豁然站起身來,英目依舊鎖着表面波瀾不驚的人兒,踱步,不徐不緩,邊啓脣:“哦?你的意思是本將軍錯怪你了?”
“媤嬟不敢。”這個男人到底在耍什麼把戲,季媤嬟委實不解,只在心裡暗示自己不要去輕易招惹他。
見她一副事不關己的態度,封晫一陣煩躁,擡手,季媤嬟小巧的下巴落入他兩指之間,逼着她不得不直視面前近在咫尺的男人。
“趁本將軍不在擅自出府,嗯?”不帶任何感情的言語,漠然的神色,此時的封晫陰冷得令人起寒,“季媤嬟,你是覺得有季相給你撐腰,就可肆無忌憚,不把本將軍放在眼裡?”
他的一席話讓季媤嬟氣極,他爲何總是惡意曲解她的意思,他可以對她冷眼相向,但爲何要處處針對爹爹?再說,她在不在府中,和他有半分利害關係嗎?
擡眼,直直地看向他的眸,毫不畏懼:“媤嬟既已嫁入將軍府,自然會安守本份,可媤嬟是個教書先生,秉承着教書育人之道,以學生爲大,出府授課乃天經地義之事……”
“放肆!”季媤嬟話還未說完,一聲暴喝乍響,隨即被封晫一個甩袖,猛一踉蹌,跌倒在地,尚來不及呼痛,就聽到他怒不可遏的聲音在耳畔響起。
“季媤嬟,你當這裡是你的丞相府,可以爲所欲爲!將軍府不是你想來便來,想走便走的地方,你既然有勇氣來,就給我安分一點,否則別怪我不客氣!”
封晫陰鬱的俊臉大有“黑雲壓城城欲摧”之勢,他從未將丞相府放在眼裡,更何況她現在身處將軍府,弄死她就跟弄死一隻螞蟻一樣簡單,她當真覺得自己厲害至極?真是可笑!
可……
“將軍口口聲聲說媤嬟是仗着丞相府的氣焰纔敢無視府中規矩,那敢問將軍,若是媤嬟順了將軍心意回了丞相府,那您該如何向皇上交代?”
是啊!季媤嬟與封晫本就是皇上賜婚,如若她成了下堂婦,回了季府,閒言碎語傳入皇上耳中,那封晫想必也不會有什麼好果子吃。
皇命不可違的道理,他理應比她更清楚。
地上的女子此時正舉目而望,一雙流澈冰眸平靜如水,本想試圖從她眼中尋找出一絲懼意,可入眼是一片坦然無畏。
適才她的一番話直達心底,封晫幾不可聞地蹙了蹙眉頭,場面倏然僵持。
好半晌,封晫才收回視線,心下冷冷一哼,可眉宇間依然是那副漫不經心的淡漠。
“那本王也該做些什麼,纔不枉夫人來此走一遭,是吧?”低沉的一聲硬生生牽出一絲薄怒,俊容之上滿是不屑,桀驁冷酷,“來人,將夫人帶回舒窈閣,沒有本將軍的命令,不得踏出房門半步。”
禁足?呵!
果然!他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就能逼她就範!
季媤嬟心中澀然,輕垂首,低了眼眸。
在他面前,她再次潰不成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