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忙於政事,君士坦提烏斯白日沒有召見我們,而是命他的宦官歐比烏斯帶領我們參觀這諾大的御所。
通過歐比烏斯的介紹,我知道我們暫居在達芙妮宮,從我的臥室出去,通過一條長長的柱廊,可以通往皇宮裡各個地方,競技場、接待大廳、宴廳、皇室浴場與主殿和其他宮殿,四通八達,正如那句老話“條條大路通羅馬”。
作爲這句話的證明,宮殿的牆上陳列着各式各樣的從每個被羅馬踏足過的國家掠奪來的戰利品。印度、埃及、迦太基、高盧、希臘、賽硫古……當然還有來自波斯的,有不少我曾在宮廷裡繪製紀錄着古老珍稀異寶的書卷中看到過。
和那時一樣我對這些珍稀異寶充滿了好奇,我渴望知道里面隱藏的故事與傳說。在波斯,藏寶閣並非我這樣身份的人能隨便進,於是遊覽父親的藏書閣便成了我的一大愛好。那個地方使我學會使用波斯語,可算是我的另一位母親。
當目光逐個掠過他們時,其中一把被焊在一尊天使像手中的波斯式樣的匕首吸引了我的注意力———它看上去與“日曜”和“月曜”非常接近,但把柄頂端的寶石是一顆星芒的形狀,在陽光之下耀眼奪目。
那也許就是三把國寶中的“星曜”。
我的心裡咯噔一動,下意識地伸出手去摸了摸那顆星石,掃了一眼伊什卡德,他的眼神讓我更加確信這一點。
若有機會,一定要星曜之芒偷回來………
“那把匕首是來自波斯的‘星曜之芒’,是非常古老的寶物,王子殿下似乎很喜歡?”一個陌生的男人的聲音在我冒出這念頭的一刻穿了過來。
我循聲望去,正看見一個高大的身着白底綠授的託加袍的黑髮男人從走廊的另一頭朝我們走來。
“早上好,納米爾德大人。”歐比烏斯微微傾了傾身子。
藉着過分炫目的陽光,我眯眼打量着走近的那人。他的黑髮又長又卷,皮膚呈現出一種淺麥色,顯然是從東方來的。當他邁入陽光之下,面龐被照亮的一瞬間,我的心中涌出一種非常異樣的感覺。
這張面孔已經染上了歲月的滄桑,但透過他的輪廓,仍然可以輕易描摹出他年輕時會是多麼俊美的一個男人。他面部如刀削那般棱角分明,一雙黑眼睛好似從貝殼中剛剛拾掇出的黑珍珠那般,蘊藏着被時間磨礪的沉靜,又透着一種飽經風霜後榮辱不驚的光彩。
這是一個不簡單的人。
我這樣暗暗下着判斷之時,頭腦深處卻隱隱覺得這男人似曾相識,彷彿我們已經認識了很久,在這兒重逢一般。我在記憶裡竭力搜刮着蛛絲馬跡,卻一點兒證據也沒有捉到。我確實不認識這人,也不大可能認識一個羅馬的宮廷官臣。
“王子殿下,如果您喜歡那把匕首,我可以向聖奧古斯都請示,我想他會欣然賜給您這樣美麗的貴客。抱歉……忘了自我介紹,我的名字叫納爾米德,是陛下的釋夢大臣,希望我的莽撞沒有冒犯您。”
納爾米德彬彬有禮的笑着款步走近,卻使我不自禁地有些侷促。
他周身帶着一種特別的氣質,令我想起我的養父。
“您太熱情了,我替王子殿下感激您。”伊什卡德的迴應道。
念及身份,我只朝納爾米德行了個點頭禮。他徑直走到我的跟前來,朝我回了個折腰禮,“如果您有任何需要,可以直接來找我,我將會讓您儘可能的安排好一切。”他頓了一頓,“這是奧古斯都命我取來獻給您的禮物,希望您能喜歡。”
說完,他從腰帶裡取出了一個什麼東西,那是一個鑲有一枚稀有的孔雀石的純金耳環,看上去十分貴重。伊什卡德替我接過來,他的另一隻手卻伸到我的腰際,將一枚東西塞到了我的腰帶裡。
“王子殿下,你的眼睛……很像我的一位故人。”
與我擦肩而過的時候,納爾米德忽然說了這麼一句。他的語氣裡含着濃重的惆悵,彷彿一股潮溼的風吹拂而過,令我心裡忽而涌起一陣不知名的哀慟。彷彿幼時每次雷雨的日子,母親夾雜在風聲裡的啜泣那般,令我不由自主的動容。
我怔怔的立在那兒,直到他的腳步遠去,纔回過了神。
在納爾米德離開後,我將腰間那枚神秘禮物拿出來,發現那是一枚波斯金幣———那意味着他是個波斯人,且也是我們的同盟。
伊什卡德注意到我手上的金幣,皺了皺眉頭,向我使了個眼色。我心領神會的藉口要伊什卡德陪同我去盥洗室,未料到歐比烏斯緊隨了進來。
面對我們警惕的眼神,歐比烏斯卻一臉瞭然,向我們坦白他是尤里揚斯的內應,受他之命與我們暗中交接消息,晚上也是由他引我去見他。
見我們並不能十分信任他,歐比烏斯主動抖露了一個令我們均十分震驚的秘密———剛纔那個與我們“偶遇”的釋夢官納爾米德,他的真實身份竟是傳聞中逃到羅馬避難下落不明的霍茲米爾王子,我們當今國王陛下的兄長。
當他神秘兮兮的說完這句話的時候,伊什卡德已然掐住了他的脖子,而我則疾步衝出門去,可納爾米德早已走得無影無蹤。
“王子殿下……請相信我絕沒有欺騙你們。請隨我來,以防隔牆有耳。”歐比烏斯走到我們前方去,示意我們跟上他。
跟隨他,我們通過了一道幽邃的柱廊,沿着一道面朝大海的石梯一直往下,來到了臨海的一座花園裡。這裡十分清幽僻靜,似乎並沒有人在這兒戲耍流連,因而那些精美的花壇與噴泉上佈滿了蔓藤,樹影蔥鬱,灌木叢生,彷彿一座墳墓,卻仍不乏生機,四處可見孤芳自賞、兀自盛放的鮮花。
在徐徐布入它的懷抱深處時,一片紅色的花叢吸引了我的注意。它看上去就像尤里揚斯身上的那種異花,紅得妖冶嗜血。不知是受什麼念頭驅使,我竟鬼使神差不由自主地伸手摘下了一朵,在彎腰之際,一眼發現了花叢後的另一番洞天。蒼鬱的樹影濃墨重彩的抹在一座白石所鑄的女性雕像上。
斑駁朦朧的暮光中,她半跪着彈奏豎琴的優美姿態那麼栩栩如生渾然天成,被瑰麗的紅色花瓣點綴淬染,宛如身披晚霞的維納斯翩然而至,在這兒休憩。
我情不自禁地爲之駐足,目光穿過樹影聚在她的面孔上,當看清她的臉孔的一瞬,心頭如遭錘擊,呼吸凝滯。
那雕像的有着一副令光與風都能在瞬息靜止的絕美容顏。
————竟然神似……弗拉維茲。
一剎那我好似又回到神殿之後的紅色花海中。弗拉維茲在暮色裡時而彈奏豎琴,時而吟頌希臘詩篇。柔和的海風揚起他的白袍與金髮,蝴蝶與花瓣爲他傾世絕豔的姿容吸引,圍繞着他翩翩起舞。而我在他的身旁或恣意的逐風捕蝶,或安靜地臥在他腿上,聆聽他如歌如泣的琴聲與似風若夢的低吟淺誦。
那是我這顛沛流離的半生,最快樂、最無憂無慮的歲月。
如今憶起,彷彿只是恍若隔世的一個夢。
“那雕像……是什麼人?”
我呆呆地凝望着那雕像喃喃,神志恍惚,幾乎有些站立不穩。
“厄妮絲。”歐比烏斯的聲音從身後輕而低的傳來,“她是守護威斯塔女竈神神殿的聖女……是尤里揚斯陛下的生母。”
呼吸一顫,我盯着那肖像的臉:“尤里揚斯的……生母?”
歐比烏斯垂下眼皮,塗滿粉脂的宛如面具的臉上浮現出一絲複雜的波瀾。他微微低下了頭,好似不願直視那座雕像,抿脣笑了:“是的。她很美是不是?曾經有不少皇族子嗣迷戀她,包括偉大的先王君士坦丁大帝與他的弟弟尤利烏斯———尤里揚斯陛下的父親。可惜聖女必須堅守處子之身……直到後來……”他頓了頓,忽然意識到了什麼,“啊,我怎麼該跟您說這個呢?實在失禮。”
“他的樣子……”我急迫地追問,卻被伊什卡德冷冰冰的打斷:“我想這不是您帶我們來這兒的目的吧?”
顧不上伊什卡德的阻攔,我揪住歐比烏斯的領口:“告訴我,尤里揚斯的臉跟那雕像相像嗎?”
我以爲已能坦然接受弗拉維茲死去的事實,可時至今日,我發現自己仍然對他的一切執着敏感,即使知道只是捕風捉影,也不願意放過一丁點。
tbc
小野貓你離真相近一點,就離你*快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