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說什麼,你快點。”我鬆了手,目光掃到腿間*部位的一縷彎曲的花莖,難堪的催促。
他手靈巧一旋,在我皮上針針生花:“你的皮膚可真光滑,像絲緞一樣…尤其是這兒。若是你不說,真看不出來你這樣一個冰山美人是個武者。”
眼見那花案愈發妖媚,耳聽此言,我心生燥意,沉了臉警告他:“少囉嗦,再多說小心我割了你的舌頭。”
“就最後一句。”阿爾沙克擡起眼皮,眼波流轉間,一抹哀怨漾起。他忽然湊得很近,“你就是阿硫因,對嗎?他跟我上牀的時候……喊着你的名字。”
“誰?”
還能是誰?尷尬與錯愕同時襲來,我望了一眼門口,好在門緊閉着。做出這種越矩之事,根本不像伊什卡德平常謹言慎行的做派。我冷着臉站起身,阿爾沙克精疲力盡的倚靠到牀榻上,像犯了煙癮似的吸了一大口煙筒,斜睨着我。煙霧朦朧,他的神情似笑又似泣:“其實我一點也不怨你們劫持了我……”
他吐出一口煙,煙筒指着那鳥兒,笑得放浪癲狂:“讓我不至於跟它一樣被困在那金鳥籠裡,都忘了怎麼飛!讓我不至於成天啼歌舞蹈,譁衆取寵,連對着誰笑都不由自主!讓我不至於寬衣解帶,躺在一個年紀堪比我父親的人身下承歡!”
往昔的陰影一剎那心底復活,我轉過身,拔腿就走。
“我曾日日佔卜……有個人能救我出這牢籠,爲我解開鏈銬,放我飛走…”
我的腳黏在地上,心底發顫。
“好笑的是這個人來了,我卻捨不得飛了。”
我的心裡咯噔一跳:“你會占卜?”
“怎麼,你想要我爲你卜什麼嗎?”阿爾沙克斂了笑,濃黑的眼睫微微扇動。
“我想占卜……一位故人,我想知道他的一切。”
“你想知道一個人的前世今生?或者他的過往未來?”
“我想占卜我與他存在的聯繫。”我自言自語的喃喃。
這根本是毫無意義的。弗拉維茲與我的聯繫,早在七年前就斷了。占卜自己與一個亡者的聯繫,這不是通靈的祭司才能辦到的事嗎?
阿爾沙克若有所思的盯着我的眼睛,不知爲何笑逐顏開。
“你能通靈嗎?”
“可以試試。”阿爾沙克神秘兮兮的笑了笑,拈起一縷頭髮,歪着頭瞥向窗外,“不過我有個條件。等會你得幫我伊什卡德叫進來,我有話對他說。”
我下意識的否認:“那人不是……”
“不,你愛他。”
他盯着我,斬釘截鐵般的打斷了我的話。一摞東西被重重拍在桌上,依次展開成扇形。這是一副紙牌,牌面上是一些我從未見過的圖案,有人形也有物件,形態各異,不盡相同,足有二十來張。我定睛細看,這些圖案具有典型的埃及風格,牌面上的標註也是象形文字書寫。
“……而且愛得刻骨銘心。不信的話,這些有靈性的牌會告訴你答案。”
“這是什麼牌?”我疑惑的端詳這些令人眼花撩亂的圖案。
“由埃及的《叨刃之書》的書頁裁剪成的占卜牌,”阿爾沙克食指夾起一張,抿脣輕笑,“這可是亞美尼亞的寶藏。就這樣一張,便價值整整一馬車的金幣。”
我吃了一驚,纔想起曾聽過關於這副牌的傳說。
“叨忒”是埃及月神,《叨忒之書》是專門用來傳達天神旨意的神秘之書,法老們根據它進行各種決斷。埃及王朝慘遭消滅之時,爲了不讓異族得到此書,於是將其繪成卡片,交於神官手中。後來經由亞歷山大大帝之手被傳入了歐洲,傳聞與馬其頓軍從東方掠奪來的寶藏埋在一塊。
沒想到,這寶藏竟然位處亞美尼亞,我略感意外:“這樣的寶物,亞美尼亞竟然捨得作爲與羅馬和平建交的嫁妝?”
“當然不是。這是從王宮我偷的,做爲打發無聊時光的消遣。”阿爾沙克得意洋洋的一笑,不容我爲他這個回答而愕然,便熟練的將牌一一翻到背面,在桌上鋪開,開始發號施令:“好了,閉上眼,把你的手放在牌上,別壓着,要懸在空中,牌裡先知的靈魂會自動感應到你想知道的那個答案。”
他拉上窗簾,艙內幽惑一片,唯有桌上一盞油燈散發微光。阿爾沙克的神態愈發顯得陰森,讓我想起我曾在泰西封貧民窟裡遇到的那個猶太神棍。他那時裝模作樣,拿着一個水晶球神神叨叨,說弗拉維茲沒死,而且正在找我,我理所當然的痛打了他一頓。
明明覺得荒謬至極,我仍乖乖的閉上了眼,將手懸在了桌子上方。心莫名的跳得很快,我有種預感,這一次,我得到的會是一個與以往不同的結果。
“現在,念出那個人的名字。”
我的嘴脣有點乾澀,用舌頭潤了潤,吞吞吐吐:“弗拉…弗拉維茲。不……這也許只是他的姓……”
“想他的模樣———如果你有印象。”
腦海裡描摹着弗拉維茲的面龐,可一剎那浮現出來的,卻是那副詭異妖魅的面具,一雙狹長深邃的眼睛凝視着我。
我嚇得睜開了眼,恰時桌面上的兩張牌竟無風自動,啪地貼在了我的掌心。阿爾沙克抓住我的手腕,將我的雙手翻了過來。
左邊牌面上是一對相擁的人,右邊牌面上則是一個像是織機似的輪子。
“命運之輪………和戀人。”
阿爾沙克輕吟出聲,意味深長的擡起眼審視着我,他的眼珠裡映出我怔忡失神的表情。
“命運之輪和戀人……這暗示着什麼?”我喃喃的重複着,與弗拉維茲相遇分離的一幕幕自記憶奔流過境,將我的情緒思維通通衝亂。
“戀人,自然意味着他與你是彼此畢生的摯愛,你將與他靈肉交融,死生相依。至於命運之輪嘛……”阿爾沙克壓低了嗓音,語調婉轉猶如誦咒,“則代表,生死輪轉,死者復生。”
“你胡說……天下哪有死者復生這種事!”
我猛地站起來,腿不穩,聲音也發顫。
“那麼耶穌基督呢?”阿爾沙克盯着我,仰起脖子,露出蜜色的鎖骨。那懸掛着一個十字架的吊墜,他是個虔誠的基督徒。我本能的想要反駁,他卻擡起一隻手搭住我的肩膀,細若無骨的手指攀上我的額頭,面對面的朝我呼了一大口煙。
“他跟耶穌基督一樣……是個殉難的重生者。”
他的聲音似有催眠的效力,讓我本就高燒的眩暈感急劇的加重了。繚繞眼前的煙霧猶如蛛網將我籠罩,透出一股經年陳腐的、混合着血腥味的惡臭。
一絲若有似無的嗚咽從霧氣深處飄來,似是地獄裡的死魂絕望悲泣。
無暇思考怎會陷入這樣的幻境,我循聲向前走去。
才邁出一步,煙霧便四散褪去,餘下一片幾近空茫的黑暗。
等到視線適應了這兒的光線,我纔看清這是一間囚室。潮溼的牆壁佈滿了青苔,藉着一扇小小的窗裡投射的月光,地面上蠕動着一團不辨其形的東西。畸形漆黑的軀幹蜷縮在一起,像一隻醜陋的、未曾破繭就已死去的蟬蛹。
———那是一個人。
假如那張凹陷龜裂得堪比天災之後的龐貝城池的面孔,仍可被稱爲人臉的話。
我驚駭地退後了一步,目光彌留在那雙眼睛上,猶如被一道閃電狠狠劈中了心臟。我認得那雙眼睛。
弗拉維茲。
“……”
他的嘴翕動了一下,像木乃伊動彈着被蠟封死的脣。它曾比春日盛放薔薇更豔麗,娓娓道來世上最動人的詩篇。他的眼瞳比愛琴海更深邃澄美,此刻卻如一片積滿泥濘死沼,沼中尚有一尾活魚,苟延殘喘的翻起漣漪。
膝蓋如被重錘擊碎,我顫抖地跪在地上,伏到他身前。
這是我至今見過最可怖的幻像,它比剝皮拆骨的刑場之景更震駭,不亞於亡母慘死的情景之殘忍。
“弗拉…維茲…弗拉維茲……”
我愣愣地,念出這於我如魔咒似的名諱,渾身抖得如篩糠。
“……”
不辨五官的面上的嘴裂如一個黑洞,發出猶如困獸瀕死的呼嚎。
枯槁的手驟然抓住我的胳膊,凹陷的鬼臉貼至咫尺,他的喉頭裡一字一音的吞嚥着,我屏息凝神的聽才勉強分辨得出。
“我們會重逢,阿硫因,如命運織線,日月星軌……”
呼吸與血液一瞬間凝結。這句話有些耳熟,無暇思考在哪兒聽過,我睜大眼睛,伸手一抓,幻象頓時化作一股煙霧,退散開來。我撲上去,卻碰到了桌對面的阿爾沙克的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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