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苗回來得比預料的還要快,幾乎就在葉卡捷琳娜和吳畏談過建立新軍的構想後,他就已經帶着自己的警衛騎兵團翻過烏拉爾山,來到了葉卡捷琳堡。
吳畏沒有去迎接謝苗,他最近一段時間已經夠高調的了,沒必要再去刷存在感。就算葉卡捷琳娜信任他,也還有一大堆軍政官員在盯着自己這個外國使節。
但是他想低調不等於就可以低調,謝苗回到葉卡捷琳堡的時候,還有另外一個人也回來了,這個人的影響力甚至比謝苗還高,因爲他是烏里揚諾夫,是俄共的締造者之一。
烏里揚諾夫回到葉卡捷琳堡後的第一件事就是來拜訪吳畏。
看着一臉疲憊滿身風霜的烏里揚諾夫,吳畏很無奈的讓鄭宇去煮咖啡,然後問道:“你這是急什麼?”
“皇后到底是怎麼想的。”烏里揚諾夫說道:“要不要和南方和談?”
吳畏抽着臉看他,“這個你問我?”他攤手說道:“這我哪知道啊?”其實他還有一句話沒說,這種事他就算不想問葉卡捷琳娜,也應該去問斯托雷平纔對吧。
烏里揚諾夫看着他,很認真的說道:“如果連你都不知道,那就沒人能知道了。”
吳畏一攤手,“咱倆熟歸熟,你可不能亂說話。”
烏里揚諾夫搖頭說道:“我不知道你最初是怎麼認識皇后的,但是我至少知道你對皇后的影響力有多大。”他說道:“我是謝頂,可沒有眼疾。”
他很認真的看着吳畏,“你不在也就算了,既然你已經來到了這裡,就不可能置身事外。”
吳畏無奈的搖了搖頭,“你到底在擔心什麼?”他說道:“工人運動的火種已經傳播下去了,無論政局怎麼變化,人們改善自己命運的想法都是不會改變的。”
烏里揚諾夫嘆了一口氣,正好鄭宇端了熱氣騰騰的咖啡過來,於是他接過咖啡慢慢喝了一口,然後調整了一下思緒,開始向吳畏解釋起來。
與現在的北俄不同,俄共在俄國一向是很不受執政者待見的。北俄政府的高官當中傳統貴族勢力極其弱小,最早追隨葉卡捷琳娜起兵的都是像斯托雷平這樣的新興貴族,或者是布隆施泰因這樣一無所有的軍人,無論他們出於何種原因追隨葉卡捷琳娜,與俄共的思想理念都沒有什麼實質上的衝突。即使現在斯托雷平和烏里揚諾夫撕逼撕得盡人皆知,兩個人也都守着各自的底線,因爲他們都知道,彼此的分歧雖然不可調合,卻並不涉及私人利益,套句時髦一點的話來說,不談公事,大家都還是好朋友。
但是這種情況在南俄就完全不存在。南俄方面的大工廠主,大貴族幾乎都對政壇有一定的影響力,只是大小的區別。對於俄共這種串聯自己的工人挖牆角的作法簡直深惡痛絕,付諸到實際行動中,就是對俄共不遺餘力的打擊。
在這種巨大的壓力下,俄共內部分裂成了兩個派別,以烏里揚諾夫爲首的激進派主張與統治階級進行鍼鋒相對的鬥爭,甚至不惜訴諸武力。因爲這個原因,烏里揚諾夫纔不惜以身犯險,親自參於刺殺尼古拉二世。
而具有諷刺意味的是,尼古拉二世雖然不喜歡俄共,卻的確在着手改善底層人民的生活水平,而亞歷山大四世上臺後,爲了統一戰爭橫徵暴斂得更加喪心病狂。
也激進派相對的是以奧西波維奇爲首的保守派,他們認爲激烈的鬥爭會給工人階級帶來巨大的傷害,主張潛移默化的逐漸爭取條件的改善,甚至不惜以向統治階級屈服也換取發展的時間。
本來烏里揚諾夫在黨內是代表多數派的,但是當他跟隨葉卡捷琳娜在北方起兵後,一部分俄共多數派的骨幹紛紛北上支援烏里揚諾夫,在增強了俄共在北俄方面的組織能力的同時,也削弱了多數派在南方的控制能力,讓奧西波維奇的少數派成功控制了俄共。
奧西波維奇控制俄共後,就開始單方面向南俄政府妥協,甚至一度承諾取消工人運動,解散俄共,一度被北方的布黨稱爲取消派。
但是他的這一番作爲並沒有換來亞歷山大四世的善意。一方面工廠主們對於俄共持斬盡殺絕的態度,另一方面也是擔心奧西波維奇成爲北方俄國的內應,所以亞歷山大四世下令宣佈俄共爲非法團體,並且在幾個重要工業城市大規模搜捕俄共黨員。
奧西波維奇在不得已的情況下,帶着孟黨的一部分骨幹成員逃往北俄。這也是米哈伊爾看不起他的原因,在米哈伊爾等人看來,奧西波維奇就是一羣只會內鬥的豬隊友,當敵人的時候用一隻手就能打跨,當隊友的時候要用兩隻手來保護。
烏里揚諾夫說的這些故事,吳畏早就已經打聽了出來,他甚至還知道一些烏里揚諾夫沒有說出來的東西。
烏里揚諾夫領導的布黨也不是沒脾氣的主,正相反,能夠提出積極鬥爭理論的布黨裡有的是脾氣暴躁睚眥必報的人。所以奧西波維奇一行剛剛逃到北俄的時候,布黨內部對於要不要接收這些從前的同志很是爆發了一場激烈的討論。
按照俄共的官方說法,烏里揚諾夫同志以大局爲重,爲了俄共的發展重新接納了從南方來的同志們。
但是據吳畏聽來的消息,奧西波維奇從南方逃出來的時候,帶來了大批有經驗的產業工人,甚至還有一批生產管理人員,這些人員正是此時北俄進行工業佈局所缺乏的人才,所以斯托雷平很是替奧西波維奇說了一些好話。
而孟黨的作法雖然看起來比較憋屈,卻在知識分子和一部分有文化的工人當中很有市場,這些人習慣謀定而後動——換句話說就是重度拖延症,與底層工人們習慣簡單粗暴的反抗行爲截然不同。偏偏先進的生產技術還就掌握在這批人手裡。
烏里揚諾夫要發展工人運動,是爲了讓工人階級生活得更好,可不是讓工人階級全都失業變成乞丐。所以他也必須籠絡住這些親近孟黨的人羣。
這樣一來,斯托雷平需要奧西波維奇帶來的工人,烏里揚諾夫需要奧西波維奇在技術工人中的影響力,這才讓孟黨在布黨遍佈的北俄政府當中佔有了一席之地。可以說奧西波維奇能夠出現在葉卡捷琳堡上層人物的聚會當中,完全是因爲烏里揚諾夫同志捏着鼻子忍了的原因。
當吳畏聽說了這個內幕之後,立刻意示到奧西波維奇能夠率領這麼多技術工人克服重重困難北上,顯然不可能是臨時起意。完全有理由認爲,這些人就是奧西波維奇帶在身邊的護身符。
想到這一點,亞歷山大四世不肯接受奧西波維奇取消俄共的建議而是選擇趕盡殺絕也就有了充足的理由,至少在吳畏看來,南俄政府當中還是有人能夠真正認清奧西波維奇的危險性的。
從前布黨沒有在政府當中取得如此大勢力的時候,烏里揚諾夫都能成爲多數派,現在奧西波維奇跑到他的基本盤裡來,當然除了偶爾噁心布黨一下之外,也翻不起什麼大浪來。
但是這些傢伙在南俄開了一個很糟糕的頭。如果葉卡捷琳娜選擇接受亞歷山大四世的求婚,以達成南北統一,那麼俄共的好日子就到頭了,以亞歷山大四世的作風,即使不會像在南方那樣清洗布黨,也肯定不會再讓布黨成員留在政府當中。
這樣一來,爲了不讓從前的努力與犧牲付諸東流,烏里揚諾夫就必須作出選擇,是像奧西波維奇一樣帶着自己的骨幹力量逃亡,還是秉承布黨一貫的宗旨,站出來積極鬥爭。
實際上此時的布黨也的確有鬥爭的資本,北俄的三大軍團,有兩個軍團是掌握在布黨手裡的。
唯一讓烏里揚諾夫感到猶豫的,是葉卡捷琳娜在基層士兵當中的巨大影響力,對於這個親自趕赴遠東,從共和國手中解救出數萬戰俘,又帶着他們一路打回歐洲的皇后,軍隊當中無論普通官兵還是俄共成員,都是發自內心的擁護和愛戴。烏里揚諾夫要起兵反對葉卡捷琳娜,多半剛一張嘴,手下的士兵就卷堂大散了。
烏里揚諾夫知道吳畏與葉卡捷琳娜關係親密,自然不可能跟他說自己打算起兵自立的事。不過言語當中,還是透露出早作準備的意思。
按照他的說法,俄共在南方算是半公開的活動,南俄要清洗俄共,還要先甄別篩選。可是在北俄這邊,俄共成員的身份一直都是公開的,如果葉卡捷琳娜要清洗俄共,只要拉張名單抓人就行了,保證有放過沒抓錯。
烏里揚諾夫這個時候也算一把年紀了,又一直是黨的領導人,算得上位高權重,也就是在吳畏面前,換個人讓他這麼抱怨也拉不下面子來——當年在波將金號上,吳畏可是指導過他工人運動的理論的。
好不容易抱怨完了,烏里揚諾夫一擡頭,看到吳畏一臉的微笑,忍不住鬱悶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呃。”吳畏擺手說道:“我知道,不就是此誠危急存亡之秋嗎?我有一計,可安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