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洲的謎雲還未消散,很多人都在冷眼旁觀,等待塵埃落定。
遠在商洲的勾成聞刀如此,駐守在尾野關洲的家亞也是如此。家亞甚至感謝大軍壓境的野人大軍,如果沒有他們,他都難以脫離聖洲那個是非圈。作從龍之臣固然風光無限,但是如果站錯了隊,那就是萬劫不復。其中的風險之大,超乎想象。
風險是其一,他不需要冒這樣的風險來爲自己增加功績。
他更不願意的,是朝昔日的熟人動手。
無論雙方那個陣營,哪一個沒有幾次點頭之交呢?
看着熟悉的面孔,倒在自己腳下的血泊之中,那樣的場面他覺得自己難以面對。。
關外的野人大軍依然在叫囂着,大家也早已經習慣。就連這裡的士兵,也從一開始的驚惶,到後來的習以爲常。野人大軍也嘗試着進行過幾次進攻,還找來附近的部落做嚮導,但是依然鎩羽而歸。
家亞不得不佩服,穆之霞尾野關洲打造得像鐵桶一樣。幾乎任何一個細節穆之霞都考慮過,幾十年的水磨之功,令人驚歎。
在諸多將領之中,家亞最佩服的就是穆之霞。其他人各有優秀之處,戰鬥力高下難分,但是沒有一個人像穆之霞這般純粹。穆之霞就像歷史上的那些老派的將領,純粹的軍人。
他從來不參加任何爭鬥,幾十年如一日在邊關,他行爲儉樸,愛兵如子,與士兵同甘苦。無論從哪個角度來說,他都是軍人的典範。
也不知道穆之霞現在怎麼樣了,家亞有些擔憂。
穆之霞率部潛入野人洲的事情他是知道的,生性保守的家亞覺得有些冒險。但是他同樣信任穆之霞的判斷,穆之霞果決剛毅,沉穩大氣,擁有他們五人之中最出色的大局觀。而且他在尾野關洲經營幾十年,對野人洲的情況比他們更熟悉。穆之霞既然做出這樣的判斷和決定,那一定有他的理由,並且有一定的把握。
穆之霞對士兵的關愛從來不用懷疑,他絕對不會做出沒有任何把握而去犧牲士兵的事情。
家亞駐紮尾野關洲這段時間,他無比清晰感受到穆之霞在這裡留下的烙印無處不在。留守的士兵只要談及到穆之霞大人,每個人的尊敬都是發自內心。任何對穆之霞稍有不敬的言論,都會得到他們激烈的反應。遇到這種情況,他們往往把對方狠狠揍一頓,並且事後自覺前往軍紀處接受懲罰,他們從不逃脫責任。軍紀大於一切,已經成爲他們的本能,可見穆之霞對他們的影響無比深遠。
每次看到這些士兵,家亞都有些佩服。穆之霞花費四十年打造出來的兵團,令他歎爲觀止。這些士兵的氣質,他在其他兵團身上從來沒有見到過。
哪怕穆之霞不在,他們依然堅持訓練,和平時沒有任何區別。他們能夠忍受寂寞,從來沒有什麼尋花問柳之事。他們的紀律森嚴,榮譽感強烈,團結一致。
這樣的士兵沒有那個將領不喜歡。家亞有些羞愧,他性子淡然,說穿了就是懶。他做不到像穆之霞那樣,把所有的精力和心思,都放在這些士兵身上。
這一點,自己不如穆之霞很多。
哎,光明洲忽然變得風雨飄搖,也不知道穆之霞在的話,會不會要好一點?
但是隨即他又開始笑自己天真,穆之霞就算在,有能有什麼用呢?無論聖殿也好,豪門聯盟也好,武將在他們心中到底只是一把刀而已。一個邊關老將,能對局勢有什麼影響?大長老會聽他的?還是豪門會聽他的?
這次風波之後,自己也退隱算了,沒什麼意思。
家亞覺得有些意興索然,端起面前的酒盅,一飲而盡。
他並不嗜酒,只是會在睡前小酌,算是助眠。最近心情煩悶,他喝得比以前多一些。防務上不需要他擔心,在一些重要的崗位,都還是留守的士兵駐防。這是他們的堅持,因爲他們沒有接到穆之霞下達的換防命令。
家亞勸了幾次,便不再堅持。穆之霞兵團的這些士兵對防務更熟悉,警覺性更高,也更加負責。幾次野人部落的進攻,都是他們提前發現。他們對這裡的嚴寒風雪早已經習以爲常,而自己麾下的士兵已經不止一次像他抱怨這裡的環境太惡劣。
別人的士兵比自己的士兵更值得信賴,這讓家亞心中不爽了一段時間,當然,這些許不爽只是對他自己。
家亞不那麼堅持有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他認爲自己不會在尾野關洲呆太久。穆之霞隨時都有可能回來,自己只是臨時拉來穩定局面的,沒必要爲了這些事情和穆之霞兵團發生衝突。
漸漸,家亞有些微醺,他想起年輕的時候,他們意氣風發的模樣。那時的光明洲,是多麼的團結,每個人腦子想的都是開拓疆土,統一聖域。
那段時光,是多麼美好啊。
外面隱約傳來打鬥的聲音,還有自己的屬下怒喝。
野人夜襲?
他的酒意立即醒了,霍地起身,還沒等他來得及有任何動作,一行陌生人硬生生衝了進來。家亞的臉色大變,敵人怎麼可能連自己睡覺的地方都能摸清楚?他第一反應是身邊有內奸,可是當他看清楚爲首的幾人,瞳孔驟然收縮。
一行人把他團團圍住,刀兵加身。
家亞反而冷靜下來,看着爲首之人,淡淡道:“明海,我沒想到是你們,穆之霞投降了野人?”
爲首的幾人他都認識,他們是穆之霞的得力干將,這麼多穆之霞的兵將同時出現,他第一反應是穆之霞投降敵人。這個念頭冒出來他都覺得荒謬,穆之霞投降敵人?這怎麼可能?
如果不是明海他們帶着一羣人包圍着他,光這個念頭他都覺得褻瀆了穆之霞。
“投降?大人怎麼會投降?”明海慘笑:“大人死了。”
看着明海臉上的慘笑,不知爲何,家亞生出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覺。他知道穆之霞的這些士兵,神經是何等堅韌強大,他怎麼也想不到會在他們的臉上看到這樣的慘笑,他下意識脫口而出:“怎麼死的?”
“聖殿害死的!”明海的咬牙切齒,面目猙獰,眼淚就這麼留下來。他周圍的穆之霞舊部,無不是淚流滿面,咬牙切齒。
“聖殿害死的?”家亞目瞪口呆,他想過無數種答案,也沒又想到會是這個答案,他強笑道:“聖殿怎麼會害死穆之霞?這委實不合理。你們不要別人花言巧語騙了。”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還看了一眼明海身邊的陌生人。
老唐看到家亞的目光,笑了笑,也不說話。
明海搖頭:“沒有人能騙得了我們。大人就死在我們面前,這是大人親口對我們說的。”
穆之霞親口所說?家亞的眉頭不自主皺起來,這個答案再次出乎他的意料,到底發生了什麼?
明海忽然問:“聖洲現在什麼情況?”
正在努力思索的家亞隨口道:“聖洲最近被聖炎封鎖了,什麼情況我也不知道。”
他還沒有反應過來,便聽到明海幾人失聲痛哭,泣不成聲。他們之前心中還存有一絲僥倖,大人所說的實在太駭人聽聞。但是當他們聽到家亞說聖洲被聖炎封鎖,如遭雷擊,最後一絲僥倖徹底被擊碎。
“你們這是怎麼了?”家亞站了起來,看着痛哭流涕的明海等人,不知爲何,他心中不安的感覺更加強烈。
“死了,都死了,我們的家人都死了。”明海痛哭,語不成調:“大人被聖炎燒死了,聖洲只要修煉了聖炎的人,都會死。聖殿需要他們的聖炎……”
家亞先是滿臉不信,但是忽然間,他想起穆之霞對他說過的一些晦澀不明的話,還有聖殿的一些傳言,他的臉色刷的慘白。
他的聲音帶着顫抖:“你說聖洲所有人?只要修煉聖炎?”
明海抹着眼淚,恨聲道:“沒錯!大人說,聖殿要製造很多的魂將,他們需要很多的聖炎。所以聖殿才一直在推廣聖炎,一旦遇到特殊情況,聖殿就會……”
家亞的臉色越來越白,他的身體不受控制地顫抖。
他長期居住在聖洲,他的家人全都在聖洲,如果明海所說的是真的,他眼前一陣發黑,險些昏倒。
他喃喃自語:“不會的,大長老不會那麼喪心病狂,他不敢,這樣做豈不是自絕希望?大長老那麼聰明的人,怎麼會幹出這樣的蠢事?一定不是這樣,聖炎一定是有其他原因……”
他像是要說服自己,他的聲音顫抖得越來越厲害,到後來變成哽咽,再到後來,他的情緒完全失控,和明海他們一樣痛哭流涕。
老唐和老團同情地看着家亞和明海他們,滿臉唏噓,也不知道該如何安慰他們。
不知爲何,哪怕成功攻佔了尾野關洲,看着着一羣鐵血漢子痛哭的模樣,兩人心中沒有半點勝利的喜悅。這樣的人間慘劇,實在讓人心中惻然。
但是無論如何,他們前往聖洲的最後一個障礙已經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