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梓卿一震,腦子裡像是被惡意弄亂的大型圖書館,亂糟糟的。她有些抓住莫少廷的手臂,指甲透過薄薄的衣袖深深嵌入他的皮肉裡,莫少廷只覺得那指甲像是掐住了自己的心臟,讓他心疼得險些快要不能呼吸了。
即使聽不到電話那邊的內容,而他沒勇氣開口詢問出了什麼事,可光是用猜的,都能猜到,能讓她如此失態的人,除了慕逸凡,便再也不會有其他人了。
莫少廷斂去了雙瞳內翻涌的灰色,穩住了自己的心緒,才溫柔地拍了拍墨梓卿的後背,低聲地安慰她:“好了好了,彆着急了。”
墨梓卿這才帶着哭腔,神情仿似要崩潰了一般:“連恩他是不是在騙我……他說慕逸凡身上全是血,說他……連恩一定是在騙我……”話沒說完,她便捂住嘴,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
莫少廷難受得像是被人將心臟活活地放進油鍋裡燙了一遭,但他眼下卻半點都不能表現出來,他不能失態,墨梓卿已經幾欲崩潰,他必須穩住自己,才能保護好她。
曾有多少次,在知道墨墨爲了那個滾蛋神傷心碎的時候,他都是恨不得慕逸凡去下地獄的。
可現在,當真聽到了有關慕逸凡的,不太好的消息,他的心情卻沒有想像中的那麼愉快。
他本該是恨不得他死的。
可是墨墨的一顆心都牽在了慕逸凡的身上,若慕逸凡當真出了不測,那麼墨墨該怎麼辦。
也許,這便是上天給予他們的最終審判。
上天忍受不了他們繼續自欺欺人,也忍受不了他們煎熬痛苦。
若慕逸凡此次大難不死,這分明就是他與墨墨二人和好的臺階。而若慕逸凡若真的遭遇不幸,那麼三人之間這段剪不斷理還亂的情仇,便就此可以終結了。
但平心而論,他莫少廷,真的願意慕逸凡不幸離開,而留下墨梓卿一人獨自神傷嗎?
他雙手握拳,拳上青筋暴起,這暴起的青筋,將他所有的情緒都暴露了出來。
隔了很久他才艱難地開口:“我送你去看看他,別哭了,好嗎。”
別讓他擔心難受,好嗎?
可是這些真正想要說出口的話,莫少廷在做好了決定以後,已經沒有辦法說出口了。
他從來沒有向這一刻一樣,真心地希望着,慕逸凡只是輕傷而已,又或者,那個所謂的電話,不過是連恩酒醉之後無意的一個惡作劇而已。
可當墨梓卿放下手,擡眼看他時,莫少廷才發現,眼前的這個美麗而脆弱的女子,眼裡分明是乾乾的,一滴眼淚都沒有。
而有的只是滿得快要溢出來的無助和茫然。
莫少廷攙扶着走路踉踉蹌蹌,仿似全身力氣都被抽走了的墨梓卿下樓,走到停車場,將她扶到副駕駛座上,自己坐上了駕駛座。
油門一踩,轎車穩穩地疾行出去,順着墨梓卿告知的那個醫院的方向,開了過去。
路程不多,且正值上班時期,路上車人稀疏,並未倒黴地碰上堵車。
所以車子很快地便到達了醫院。
墨梓卿二人順着連恩告知的信息,徑直上了二樓。
二樓走廊上,正站着一個焦急等待的男子。墨梓卿認出那是連恩,掙來慕逸凡的手,踩着鞋跟很高的高跟鞋,步伐不穩地快步奔了過去。
醫院的牆壁被刷得雪白雪白的,可那白色竟硬生生的被墨梓卿臉上的蒼白之色給比了下去!
連恩一看到墨梓卿,就像是找到了
主心骨一般,他一個大男人,嚇得面色發白在急救室裡面險些眼淚鼻涕一起糊了滿臉。
墨梓卿不願意讓連恩發覺自己的失態,強硬着將自己的失態給忍住了,她穩了穩心神,盡力淡着聲音道:“人呢?”
連恩沒注意到她的不對勁,而且事實上也的確本該如此,他現在本來便是亂了陣腳,再加上墨梓卿又刻意掩飾了,憑連恩的修爲,有怎能發覺她的不對勁呢。
連恩仍舊是電話裡聽起來的那般聲音,甚至連顫抖程度都沒改變多少:“墨董事長,我也不清楚,他正在急救室,送進去很久了,誰也不知道里面什麼情況。”
墨梓卿順着他的視線望向了前方大門緊閉的急救室,眼裡隱隱約約有水光閃動。她多麼想要大哭一場啊!可是她不能哭,她非但不能哭,還得裝作自己只是一個普通的,因爲合作關係才勉強來看他一眼的陌生人。
她仰着頭,蝶翼般濃密的睫毛撲閃了一下,而後閉眼,硬生生地將所有的即將氾濫成災的眼淚都逼了回去。
而後她生硬地開口:“怎麼回事,你給我仔細說說。”
聲調太冷,像是警察在盤問犯人,幾乎帶着幾分不近人情了。連恩被她的反應冰到了,心裡發怵了一下,才道:“總裁這幾天反應一直都不對勁,每日每夜都在加班,到了飯點卻經常不願意吃飯,經常是……”
墨梓卿聽得心裡難受,冷冰冰地打斷了連恩的“娓娓道來”:“給我說重點!”
連恩被她嚇得心驚肉跳,不敢再墨跡,將準備好的鋪墊盡數給吞了回去,抓着重點道:“然後他胃出血了好幾次,這次直接在車上犯了胃病,便出了車禍。”
“車禍”這兩個字如同千斤頂般重重地擊在了墨梓卿的心頭。
兩車相撞的畫面瞬間在她的腦海中刮過,伴隨着一起的,還有慕逸凡頭破血流,傷痕累累的畫面。這些畫面如同一陣颶風,強勢而毫不留情地朝她席捲而來,卷得她弱小的心城變成了一堆破爛不堪的廢墟!
那種無盡的荒涼與無助幾欲將她徹底包裹起來!
墨梓卿一陣頭暈目眩,險些站不住腳。
爲什麼要這麼對待自己……
他是爲什麼要這樣!
他甚至還鬧得自己出了車禍!爲什麼!他到底想要什麼!是在怪她不願意原諒他嗎?
是在怪她嗎?
她受的委屈還不夠多嗎……
爲什麼還要通過這樣的方式來懲罰她?他爲什麼這麼殘忍!
連恩見她神色不對勁,像是要暈倒的樣子,嚇了一跳,伸手想要去攙扶她:“墨董事長……你怎麼了?”
不料被另一人搶了先。
莫少廷從身後拽過墨梓卿的手臂,將她全身的重量都放在了自己肩膀上,半個眼神都沒有施捨給站在一旁神色尷尬的連恩。
他低頭,看着懷裡的墨梓卿,神色溫柔,眼裡像是含了一整個星空的寵溺:“乖,你累了,別多想了。”
在他的強硬堅持下,墨梓卿被他拉着坐在了走廊上的休息椅上。
等待的時間是極爲漫長的。約莫兩小時之後,手術室的淡黃色木門終於被從裡面推開了。
墨梓卿無暇多想,衝着走出來的中年醫生迎了上去,焦急地問:“怎麼樣了。”
中年醫生見慣了這種場面,他將口罩從臉上摘下來,面無表情地道:“情況算好的了,左腿骨折。”
墨梓卿聞言,心中懸着的一顆千斤
石頭這才放了下來。
中年醫生又道:“病人打了麻藥,還在昏迷,約莫兩小時就能醒來,那個時候應該有家屬在身邊照顧他,還有,以後別由着他這麼糟蹋身體了,醫者能醫的只有惜命之人,若他自己都不想活了,那麼就是神仙都救不了他了。”
墨梓卿一愣,點點頭。
慕逸凡雖說是因爲車禍而受傷,但因爲車子防抗性不錯,又加上這個醫院各種醫療設備以及醫術水平上等,他的命還是無虞了。
墨梓卿很想就這麼默不作聲地離開,就當作自己從未來過一般。可是看到慕逸凡躺在病牀上,面色蒼白,嘴脣乾涸,她便沒辦法做出違心的事了。
在經歷了之前的那麼多心情大起大伏以後,她腦海中甚至浮現了慕逸凡若是不在了,她該怎麼辦的自我問答。她給自己的回答的是,若他沒了,她也活不下去了。
這是她內心深處的最深的感情,她早就知道,可直到今日才願意將其從深土中挖掘出來,正視它。
身後莫少廷的聲音低低地響起:“你進去陪着他吧,我和連恩出去給你們買吃的。”
她沒說一句話,甚至不知道該怎麼迴應莫少廷,只能默不作聲地順着他的話邁進病房,坐在慕逸凡病牀前,癡癡地看着他不改的容顏。
仿似望着一個失而復得的珍寶。
慕逸凡是在一個小時後醒來的,而這期間,墨梓卿一直雙眼一眨不眨地望着他,待發現他眼皮睜開時,突然就呆了。
她呆了不過片刻,就有豆大的眼淚猛地掉了下來。
像是極喜,又像是極委屈。
慕逸凡被她的眼淚嚇得手忙腳亂,他掙扎着,還沒弄明白眼前的這一畫面的真實性,便想要去給她擦眼淚。
墨梓卿被他的動作嚇得不敢再哭了,她擦擦眼淚,嗔怪:“你傻啊,你受了重傷,別動!”
慕逸凡愣了愣神:“我以爲是夢。”
墨梓卿被他說得又是一陣淚意,她慌亂地搖頭,想要逼退眼裡的溼意:“不是夢,我在這裡陪你。”
慕逸凡有些失神,不自禁地道:“能陪我多久。”
墨梓卿不說話了,她垂下腦袋。
陪他一輩子嗎?她多想這麼說,可她怎麼說得出口。
莫少廷爲了她付出了那麼多,她怎麼可能能夠同他離婚?
可是,讓她就這麼放任着自己想要正視的感情不理會,繼續自欺欺人,她也做不到。
半晌,她才低低地道:“我會同莫少廷商量的,我負了他。”
太多太多。
慕逸凡本只是試探的一說,卻得到這樣的回答,他像是被巨大的驚喜砸了:“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墨梓卿垂着腦袋點頭。
就在這時,手機提示有短信進入。墨梓卿打開手機,發信人是莫少廷。
只有一句簡單的話:“離婚協議書我簽了字,在桌上,我走了,等你們結婚,記得通知我。”
但是不要邀請他,這是他沒有說出口的。
墨梓卿的雙眼瞬間就被眼淚模糊了,她擡眼看向窗外。
窗外陽光正好,滿滿當當的陽光隔着一層薄薄的玻璃,照射進來。
花開某一天,落葉能記秋。
那個默默隱忍的男子選擇了成全,這被成全的兩人的未來,無論會遇到怎樣的阻力,也沒有理由再退縮了。
而能夠講述的故事,終究在這裡落下了帷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