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壘在電話那頭連連嘆息:“是我失策,我也是剛剛下飛機,今天是總部緊急給我通知,說叫我到北京見一下總部來的人。所以來不及通知你,真可惜,太可惜了,否則我還以爲可以給你驚喜。我們總公司的大中華區總部在北京,剛從香港搬來。以後我可能跑北京機會比較多。”
許半夏心裡有鬼,但見趙壘沒有追究的意思,還一如既往,當然心裡感激放鬆內疚,什麼滋味都有,可千百種滋味涌上聲帶,化作聲音,卻是嘟嘟囔囔的幾個字:“我想你了。”
趙壘其實也是在那一頭嘆氣,記性太好,想忘記心裡的那個疙瘩不是件容易的事,但聽見許半夏難得的聲音里居然帶了點哽咽,心裡也是什麼滋味都有。傻了半天,才柔聲道:“傻瓜,我們不是很快就要見面了嗎?要不我從北京回來,先到你那兒轉一下?”
許半夏耳朵裡只回想着“我們不是很快就要見面了嗎”這一句,真是很想追着問趙壘,真的能見面嗎?可是也知道電話裡一時說不清楚,只得忍了忍,道:“這會兒你也是最忙,別過來了,反正我們很快就會見面。對了,我家保姆提前回老家過春節,這幾天我住廠裡,你別打我家裡電話了。”
兩人小心翼翼地又說了好一會兒話,本事都擺在那兒,即使各自心懷鬼胎,可話還是說得叫對方一點聽不出端倪來,都想着有什麼事春節見面時候可以好好地說,有的是時間,到時候關上門吵架都可,起碼可以互相看着對方的臉色眼神。
放下電話,許半夏心裡想,其實自己做的事要真說起來也是沒錯的,現代社會大家結婚前把條件什麼的擺上桌面都談清楚,甚至籤個協議,這事兒很多人在做,尤其是對有家有口的人。趙壘見多識廣,怎麼會不清楚這點?所以自己這麼擔心是多餘了吧。不過如果趙壘真的很生氣的話,那是不是太小心眼了點?這事又不是什麼原則性問題。可是想是這麼想,要許半夏放下對趙壘那一頭的擔心,她還是放不下。一路怔忡,直到下了出租車,被冷風一吹才清醒過來。
高躍進在溫暖的家裡只穿着一件深藍的毛衣,一見許半夏提着行李箱由保姆迎進來,他難得地起身迎接了一下,走過去幾步,看着許半夏道:“你還真是直接從機場過來了?我還以爲你得去家裡拐一下。”
許半夏笑了笑,脫了大衣交給保姆,道:“您老要我三更到,我哪敢拖到五更來?”
高躍進聞言笑道:“胖子啊,你怎麼又瘦了那麼多?爲帥哥減肥?至於嗎?”
許半夏禁不住笑道:“什麼話,高胖子你現在怎麼婆婆媽媽的,連我胖瘦都管起來了?換你一下飛機就給召喚過來談話你能不瘦?累死我了。野貓不是明天的預產期嗎?我主要爲這個趕回來。今天她住進醫院去了沒有?”
高躍進笑道:“住進去了,還是單人房間。你說辛夷都那麼大可以生孩子了,我怎麼還可能不老到婆婆媽媽?沒想到她平時霸王似的一個人,遇到生孩子了能怕成那樣,抓着阿騎一點不讓他走一步,老爹在她旁邊她都不要了。唉,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啊。”
許半夏笑,原來如此,還說最近高躍進怎麼這麼良善:“快做外公的感覺好不好?阿騎都等不及了,跟我說事情都斷斷續續像是屁股後面有什麼追着似的。好了,高胖子,我們不說廢話,我還要趕回海邊工廠去住,不想搞得太晚,你叫我來一定有什麼要緊事?”
高躍進笑笑,坐在沙發上,雙手抱住肚子,卻是低頭沉吟。好一會兒,才低着眉,有點深沉地道:“我今天吩咐人送年貨送錢去修姐家,沒想到報說修姐失蹤。上週的事。”
許半夏驚異,看住高躍進,卻不知道該勸慰還是疑問。
高躍進卻像是自言自語地道:“野貓跟修姐住過一陣,修姐知道野貓的預產期。不過這事兒我沒與阿騎和野貓說,怕他們擔心。我讓人先在修姐家村子附近找找,也報警了。但是……如你所說,修姐現在考慮問題不是很正常。”
“你擔心修姨到醫院找上野貓?”許半夏忽然想到週六晚上與蘇總會談結束,回家看到的一閃而過的可疑黑影。“可是修姨上回什麼愧無面目見東翁的時候都跑不遠,她能找到野貓生孩子的醫院?你別瞎操心。”
高躍進臉上卻頗爲尷尬,猶豫了好一會兒,才道:“跑不遠可能是假相。調查下來,修姐在上海很江湖。”
許半夏再次吃驚,“咦”了一聲,難道修姨也混大姐頭?“她像我一樣?”
高躍進搖搖頭:“沒你那麼強,但是很複雜,做過媽媽生,下過牢。所以我纔會比較擔心,叫你來商量。”
這時保姆送上一盤蝦餃,只只小巧玲瓏,透明晶瑩,看着都不捨得吃。兩人立刻閉口不談。許半夏這個人牛嚼牡丹,來不及欣賞,風捲殘葉般就三個一起下了肚子。嘴巴還沒清空,筷子上又夾上了兩個。高躍進看着只會搖頭,怎麼這種樣子,也不知道在趙帥哥前面還會不會那樣粗魯。正想揶揄幾句,電話進來,他才聽了幾句,立刻興奮地跳起來道:“知道知道,我立刻過去。”放下電話就對許半夏道:“我上去穿幾件衣服,你快點吃,辛夷好像要生了。”
許半夏連忙到廚房叫保姆把餃子放塑料盒子裡,自覺地披上大衣,等高躍進下來。許半夏開車,高躍進坐旁邊替她拿着食盒,方便許半夏隨時拎一個吃。因爲高躍進說他激動,不便這個時候開車。畢竟是血肉連心,許半夏與野貓阿騎雖好,但還不至於激動得連車子都不便開。
很快就到醫院,許半夏卻是被一個電話阻在車上,高躍進不理她,把食盒往椅子上一放,自己先上去。要是換了別人的電話,許半夏早就跟上去邊走邊聽了,可這是屠虹的電話,而且還不是手機打來。這時候屠虹已經不敢叫許半夏爲胖子了。“許,我屠虹,聽得出來嗎?”
許半夏也不客氣,實實在在地道:“屠虹,你知不知道,你給我打電話等於是給我惹麻煩。”
屠虹的聲音沒了以前的意氣飛揚,變得消沉低落,語速都慢了一拍,“我知道,所以我用的是公用電話,半夜纔來電話亭用IP卡打。我們沒法出國了,那人不答應。”
許半夏忍不住問:“那你現在還在雲南?”
屠虹悶了一會兒才道:“是。很諷刺的是,那人準備投一筆錢到這個窮困縣支持當地建設,說是讓我們幾個對口負責,其實差不多是軟禁吧。許,今天是難得的進城機會,他允許我們買一點生活用品回去,他的人一直跟在我們身邊的。那個小地方不通網絡,電話又不便跟你打,今天以後可能很少再有機會聯絡。我想提前跟你說聲新春快樂。以前有很多事對不起你,請你大人大量。原來是我們年少輕狂,誤判形勢了。”
許半夏本來對屠虹已經沒什麼好感,此刻聽了這些,也不由唏噓,想象得出他現在身處異鄉的街頭,一個人拖着孤零零的黑影,而身後不知多少距離外,或許有一雙監視的眼睛,要多悽惶有多悽惶。不由嘆氣道:“以前的事到此爲止吧,別提了。以後你好自爲之吧。”許半夏既不敢說有什麼需要來電說一聲,也不敢說這種情況不會太久,東北那人氣焰如此囂張,不會善終。因爲屠虹不會沒有親戚朋友,不用她冒險送上門去給東北那人猜疑。而猜度東北那人結局的話,自己知道就是,誰知道屠虹會不會出賣她。她雖然可以說往事不要再提,可是心裡對屠虹是再也信任不起來了。
屠虹嘆息,很久才又說了句:“那我掛機了。再見。”感覺中,這聲“再見”,或許是此生再不會遇見許半夏了。他總覺得如果他要翻身,可能許半夏是最好的指望之一,所以想感動她一下。可是今天電話看來,許半夏已經不願再與他多說,說的話也是大而且泛,往哪兒擱都行,於是這一個希望也破滅。看來他得在這種窮鄉僻壤做“善事”了,諷刺的是,還是幫那人做。
許半夏心中其實很有揭竿而起,拿下東北那人的念頭,不用說屠虹,自己也都給那人壓得慘了,以前從來就沒那麼束手縛腳地窩囊過。但她再想怎麼行動,此刻也不會與屠虹通氣,以後即使行動拿出來了也不會跟屠虹說。不是一條道上的人,不是一條心的人,不是能掌控的人,還是不要捆在一起的好。這一次虧吃得已經夠大,如今小命還是給人捏着。所謂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不急,現在她正新鮮熱辣地被那人盯着,等那人放鬆警惕了,她許半夏即使沒法當主角扳倒那人,也起碼得做個落井下石的人。
想了一會兒才走出車子,高躍進自然是早沒了影子。她單獨進去大樓,心裡想着高躍進剛纔的話,修姨這種人真能產生威脅?但人的潛能真的很難說,尤其是在高躍進將修姨扔去老家扔給她仇人似的丈夫之後,誰知道修姨真會做出什麼反彈。而高辛夷此時又正是最軟弱的時候,百毒可侵。
深夜的產房還忙碌得很,沿牆一排椅子居然給佔得全滿,童驍騎還是站着的。高躍進與童驍騎的母親坐一起,這個高胖子害得童驍騎的母親不得不側着身坐才避開他。衆人無話,頻頻扭頭看着產房大門,只要有個響動,衆人扭脖子的速度簡直比軍訓時候聽見向左看齊向右看齊還管用。許半夏想說話,但見大家都那麼老神在在,不得不閉嘴,可又困得很,最近那麼辛苦的,體力透支得厲害。她只好東逛逛,西逛逛,看牆壁上貼的那些育兒知識提神。
野貓爲人爽氣,生孩子卻是一點不爽氣,一直折騰到凌晨兩點,才筋疲力盡地被推出來,嘴脣煞白。那麼小的牀上躺着紅皮老鼠似的一個嬰兒,是個小野貓。大家都亂了方寸,只知道圍着大小野貓說東道西,所以後面的事都是許半夏在奔跑。天微微亮時候才完事,這時留下阿騎和一個月嫂看着,高躍進又叫來他的保鏢,其他人睡眼惺忪地回家。許半夏還得把人都一個個送回家了,自己纔開着高躍進的車子回公司。
年前的碼頭已經沒那麼忙碌,廠區一片寧靜。只有漂染和它的兩個兄弟見了許半夏竄得鐵鏈子噹噹響。本來是想叫保姆把漂染帶去她家養着的,可後來想着諸多不便,不如送到廠裡,還可以日日相見。漂染也開心,一起玩的同伴都有。
許半夏終究是偏心,鬆了漂染的鏈子,帶它去宿舍一起睡覺。不放心,又在門口貼了張字條,叫人中午前別吵醒她。